两天后来接我的人就到了,来的还是个熟人,就是为我看过病的华峰华神医。
与上次的狼狈不同,这次的他,衣冠整齐气度从容,三缕长须飘洒在胸前,额有些仙风道骨之感。
据他言道,这次前来是定山侯的意思,让他帮我瞧瞧身体如何。
我有感于程瑞的细心,又惊叹于他收买人心手段之高干。不过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我让华峰给我所有的孩子都做个体检,有病医治,没病预防。出乎意料的是华峰居然没有推辞,一副很乐意效劳的样子,让我很是不安了两天,后来才听说他这趟并不是义务的,回去之后是要向定山侯结账的。我知道后,大有幸灾乐祸之感,多日阴霾一扫而空,心情一派大好。
不过我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几天后就发现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当程瑞指着一片光秃秃的山坡地对我说:“看,那就是我为你选的地。”时,我这一生的好涵养都彻底消失了。
我跳起来一拳把他打翻在地,然后在他那漂亮的脸上,我踩、我踩、我再踩……
以上全是我的幻想。
实际情况是,我闭着眼睛,不停地在心中默念:淡定、暴力是不对滴,淡定、暴力是不对滴,淡定……
不知是念了十几、还是二十几遍之后我才终于抑制住把幻想变为现实的冲动。
程瑞看我恢复过来,笑眯眯的说道:“看,这块地比你那块大了十倍不止,只是坡地一般人不太喜欢,但丝雨你可不是一般人,我猜你一定喜欢,是吧。”
“我尽力而为。”我咬着牙说道。
“你是说在这块地上你也能种出东西来?”程瑞又加问了一句。
我当时心中正有所盘算,未明其意,只淡淡点了点头。
程瑞盯着我看,看了一会儿,“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把这块坡地改造成梯田,”拾起一根树枝,我在地上边画边解说,“就是把山坡削成阶梯形状,庄稼就种在阶面上,只是这个工程太浩大须要很多人手和时间,另外水源还要另想办法……。”
讲了半天,没听到程瑞说话,我疑惑地抬头看他,他正注视着我愣愣出神,“喂,”我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他“啊,”的大叫一声,原地一跳三尺高,我吓得连退几步,却见他跳着脚道:“你要的帮手和用具我都会给你准备齐,但要快,一定要赶上今年的农时。”
“你怎么这么激动?”
“啊?”他很惆怅了一下,“我本来以为你会哭着对我说,这里根本没办法种,那我就会很大方的换那块地让你种。”说着伸手一指。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与这个陡坡一河之隔的一片地,虽然也不咋地,但至少是平坦的。
我再一次闭目默念:暴力是非常非常非常不对滴……
程瑞说派帮手给我时,我做梦也没想到,他派来的帮手竟是整整五千人,当这五千名身材魁梧、神情彪悍的壮年男子,列队整齐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时,饶是我这自认为见过大世面的人,也不禁吓得双腿发软,和我一起来的崔平和崔秀两姐弟甚至哆哆嗦嗦的躲到我背后去了。
队伍里走出一个环眼虬须的大汉,大步到我面前抱拳一礼,朗声说道:“小人见过夫人,侯爷派我等前来听候夫人调遣,但有所命定尽心尽力完成。”
我回了一个福礼,“那就有劳了,敢问壮士尊姓大名?”
“夫人不必多礼,小人裘三。”此人看似粗鲁,但说话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我心知这些人绝不是普通农民这么简单,遂不再多礼,直接切入正题,“将你的人分成十队,每队再分成三小队。”
裘三听罢,转身对着那五千壮汉用他豁亮嗓门喊话,少顷五千人便整齐的分成十个小队,每队并安排了正副队长,接着每队的正副队长出列,又将本小队分成三队,再安排了小队的正副小队长,整个过程不过片刻。
我站在坡地的高处,放眼坡下迅速变换的队形,期间除了各队队长调度本队的口令声和杂沓的脚步声外,五千人竟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队列调整间,也不见任何慌乱。我对军事一窍不通,但此时也不无感慨,都说西北军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取出之前绘好在硬纸板上的图纸,让崔家姐弟竖立在众人面前,“这里划分为十个区域,每个队负责一个区域。每个区域中,每次只留一个小队干活,两个时辰后换另一个小队,这样三个小队交替下地干活,昼夜不停。具体要做的是……。”
这些人体力好、守纪律,即使是抡起锄头、铁锨也使得得心应手,在我的指导下,进度用飞快来形容毫不夸张。看着一天天成型的梯田,可我却一筹莫展,因为水源的问题还没想到解决办法。
土豆这种作物虽然耐旱,但出芽期依然需要大量的水,今年开春到现今还一场雨也没下过,必须补充灌溉。这里最近的水源就是坡下的那条河。那条河是嫩江的一个支流,水量还可以,只是这里没有水泵,我想不出什么办法将水引上坡顶,打井的话,在这种坡地上是绝对不可能的。若不补充浇灌我仅知道的一种方法,就是铺设地膜,但那东西在这里根本不存在,自然这个方法也行不通。
住在临时搭建起来的木屋里,再加上连日的操劳和焦虑让我又一病不起,程瑞来看我,带来了不少药材和吃的用的东西。但我可不承他的情。
这天我倚靠在床头,用拳头轻捶我疼痛欲裂的头。
程瑞端着个碗走进来,“看,羊奶,你上次说为了孩子不舍得喝的,我可是特意让人寻来的母羊,。”
我将头转向里边,这会儿没精力搭理他。
“快趁热喝了吧,一会儿还要喝药,空肚子喝药对胃不好。”他温言道。
“你不是就想把我累死、逼死吗,这会儿又来管我的胃好不好?”人生病时候,所有的理智都靠边站了。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在我床边坐下道,“你知道的,我也没有办法,开春都一个月了,可一滴雨也没下,再这样下去大家都得饿死。”
“那你也不用拿这么块破地给我种吧?”我无限委屈。
“我是侯爷,可我不是地主,我名下没有土地,只能拿这种没人要的地给你试种,而且如果这种地也能有收成的话,来年其他人才会争相效仿。”
听他这么说,我心中气恼略微平复,回转身来,接过他手中的碗,将碗中羊奶一饮而尽,然后再躺下身来,“也许该再去河边看看……”
“现在什么都别想了,好好睡觉,一切等身体好了再说。”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实在不行我就把我的人都拉来,从坡底排到坡顶,提也要把水提上去。”
我浆糊一样的大脑,似乎捕捉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你刚说了什么?”
“啊?我说让你好好休息。”
“不是这句,后边的。”
“我说让人从坡底排到坡顶……”
我“啊”的一声大叫,猛然挺身坐起,只觉一阵头晕目眩,险些一头栽倒,程瑞连忙一把将我扶住,“怎么了?”
“我想到了,”我伸出拳头捶着程瑞的肩膀,“程瑞你真是个天才,我们不需要把水直接引到坡顶,只要挖渠将河水引到最下面一级田里,再用水车逐级往上车,每层里加挖蓄水池,这样就能保证水……”
程瑞何等聪明,眼珠一转就明白其中道理,他大笑着托住我的腋下,将我高高举起,“我是天才,我是寻宝的天才,寻到了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宝贝。”
那之后,一切进展都很顺利,我心情轻松下来,病也就好了。不久后种子运来,田里开始播种,程瑞答应让我回家看看孩子们并照顾下自己地里的农活,那天他带了一队人亲自送我回家。
早上出门时天气还是一片晴好,可没想到过了晌午,突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不久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从撩起的车帘向外望去,只见大雨中,程瑞从马上跳下来,在一片泥泞中手舞足蹈,又笑又跳,那快乐的样子,就像一个孩子,这时我才猛然省起,程瑞也不过是个才十九岁的大孩子而已。
一阵冷风裹挟着雨滴打在我的脸上,我往后缩了缩身子,“秀儿把车帘子放下来吧,雨潲进来了。”
但崔秀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双眼痴痴的望着雨中的程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