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二月,徐州刺使陶谦征召各地富商再次聚集下邳,时在东海的姜钰昌匆匆启程,不过几日便到了徐州城,只是一连几日都没有获得接见。
温暖的炉火架在凉庭里,脸上带着青斑的老人坐在案几上方,而在他的对面,是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姓陈名登字元龙,昔日沛相陈珪的儿子。
两人煮酒赏雪,坐而论道。
“元龙啊,广陵郡守张超率领郡兵八千,已前往陈留与张邈会合,前骠骑将军曹操在己吾县起兵,侨瑁、刘岱等人也曾多次书信给我,如今讨董联军已成气候,我身为徐州刺使,又该何去何从?”
陶谦作为一州最高长官,是大汉举足轻重的地方势力,深受灵帝信任,在士林中名望颇高,只是面对当今局势,心里却显得有些踌躇不安。
他其实是并不想出兵的。
当年黄巾之乱只是民匪而已,看似凶焰滔天,实则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而如今的联军讨董,却是各地官吏发起的,有着充足的兵粮支持,与西凉铁骑有一战之力,若是稍稍出点变故,只怕这天下当真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哈哈哈……”
陈登大笑着起身,走到庭边转了两圈,看着天上纷纷扬扬的雪花,举起一只手挽了一片落在掌心,瞬间便化成了雪水,他背对着陶谦悠然道。
“使君何必担忧,讨董联军看似势大,实则矛盾重重,各人心怀异志,诚为鬼魅魍魉,其时调令不一,只要一场小败,势必不敢寸进半步。登还是那句话,若皇甫将军不出,讨董之事绝无可能功成。”
“皇甫老将军远在扶风,我早已传送书信过去,只是至今还无消息回复。”
陶谦颇有些忧虑,他早在张超来信之时,便与陈登商议过这事,当时便命快马远赴边地送信给皇甫嵩,只有这位大汉柱石才有足够的威望,统帅整个联军。
若皇甫嵩不至,纵使选了盟主,谁又会心服口服,各部阴奉阳违,岂能战胜强大的西凉军团。
“皇甫嵩若是来了,胜败犹在五五之数。”
陈登脱下裘衣,只贴身穿着一件薄衫,自案几上端起一杯热酒,仰头便灌入腹中。
“洛阳雄关异水,环驻精兵二十余万,哪有那么容易攻破,时日一长,纵使皇甫嵩也压制不了众人,登听闻长沙太守孙坚已杀害荆州刺史王睿,携私报怨,可见一斑。”
陶谦微微点头,虽然料定讨董必败,却碍于自己身份,不得不出兵啊。
“如今关东各路兵马已开始积聚,约定明年正月奔赴酸枣回合,倘若我徐州不发一兵一卒,恐落人口实,归为董卓逆党。”
“可调派郡兵两千,与诸君会盟酸枣,另遣使往酸枣一行,言青州黄巾入境,不敢大肆抽调兵马外出,广陵张超本为徐州治吏,当属使君名下部将,运送些许军粮辎重以助其军,料定他人未有异议,使君名望无损,徐州境内安平。”
陈登心有丘壑,早早将这些考虑在内,陶谦听完只是面色凝重,摇头叹息道。
“元龙所言不差,只是时局已成这样,老夫无力回天啊,有负圣恩,愧对先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下大乱,呜呼痛哉!”
陈登转过身来,见陶谦面色悲戚,反而笑着走来,带起两袖冷风,长衫席地而坐。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时局濒危之际,各路军马齐聚酸枣,福焉祸焉,尚未可知,使君庇佑徐州一地,便算得上尽忠职守,何必与人合流。”
“是啊,尽忠职守,做好本分之事就罢了!”
陶谦微微颔首,又看向狂放不羁的陈登,言辞恳切地道。
“元龙啊,我已老迈不堪,处理事公务颇感力不从心,还请元龙助我保境安民,这徐州别驾一职,一直悬而未决,就是留给你呀!”
陈登闻言起身拱手行礼,面带微笑着道。
“使君老而弥坚,元龙区区庶子,怎能当此重任,且家父抱恙在身,请恕元龙不能从命,承蒙使君看重,有事召我便可,今日天色已晚,元龙便告辞了。”
陶谦面带失望,轻轻地点点头,望着陈登离去的背影,冷呵一声,拂袖而起。
“不识好歹!”
寒冬凛冽,呼号漫卷,白茫成团的寒流自云巅倾覆而下,将寂寥的空气带到巍峨的大汉皇都,万物都为之战栗萎靡不振。
相国府内,董卓大发雷霆,他早已接到各地密报,关东即将兴起大军要来征讨他,一时又惊又怒,急招李儒前来议事。
“文优,袁氏兄弟恩将仇报,联络各地官吏,不日即将兵发洛阳,欲要取我性命,有何计策速速道来!”
董卓高坐上方,怒目圆睁,朝堂下的李儒发问,恨不得将那些反贼生吃活剥!
“此事易耳,不知王尚书又进何言,岳父反其道行之便可。”
李儒淡淡回答,将矛头直指升任尚书令的王允。
“放肆!王允实乃忠臣,岂会悖逆于我,竖子不思退敌,反欲引发内乱乎!”
董卓厉声呵斥,近来朝廷臣属纷纷臣服效忠,都是王允出的大力,深得他的信任,怎料李儒还要诬指王允,不就是担心取代了你的位置么。
李儒冷冷一笑,岳父为人愚昧,被王允哄得团团转,到了现在还分不清忠奸么,遂拱手一礼,朗声说道。
“岳父昔日也曾如此夸耀曹操,可今日他在何处,攘外必先安内,王允不除,关东军里应外合,纵有千般妙计,又怎能奏效!”
“大胆!吾儿奉先何在,速速将此子拖下去斩首示众!”
董卓大发雷霆,李儒的话深深刺痛了他,当初他厚待曹操,可谓十足地信任,怎料对方反而逃出洛阳,大举反旗要来讨伐自己,简直是毕生耻辱!
世人都要笑他董卓眼瞎,毫无识人之明,世人都要骂他董卓昏庸愚昧,被曹操当做猴耍而不自知。
他对曹操的恨,远远排在袁绍等人的前头!
现在李儒当面揭短,他岂会不怒!
“奉先在此,义父召我何事?”
吕布穿盔带甲,哗哗啦啦地跨着步子走进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上方的董卓一眼,又悄悄对着李儒使眼色。
“你难道耳聋,听不见我的命令,速速将此子拖出去杀毙!”
董卓余怒未消,站起来指着李儒大骂。
吕布面有难色,支支吾吾地不肯动手。
他是董卓的义子,李儒是董卓的女婿,两人说到底还带着亲呢,都是自家人,怎么动不动就要杀毙,何况李儒待他不错,从不狗眼看人低,比那牛辅好上一百倍。
但董卓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敢说话,只能给李儒连连打着眼色,希望对方说几句软话,董卓说到底还是个重情的人,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只是李儒不似以往聪慧,不发一言,让吕布看得为之心急,只能上前拱手道。
“义父息怒,文优谨慎多疑,对王允多有误解,念其一片赤诚的份上,便饶他一命吧!”
董卓听了这话,看着垂头不语的李儒,想起昔日在边地征讨羌氐,他这个女婿劳苦功高,跟随他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从无怨言,他能做到权倾天下的相国之位,李儒功不可没,怒气立即消减很多,只是仍旧摆着一张臭脸骂道。
“若不是看在小女待产之际,今日定不饶你!”
“岳父知遇之恩,李儒无以为报,今日请献三策,但凭岳父取舍,生死存亡只在岳父一念之间。”
李儒低着头自顾自地说着,董卓虽说日益骄狂,但说到底还是知道女婿的本事的,因此只是冷哼着不发一言,暗自听着。
“今关东欲起兵攻洛,看似齐心协力,实则互相掣肘,当今天下唯有皇甫嵩能统帅诸部,岳父当以天子诏令其入京,如此群龙无首,叛军不足为虑,此乃第一策;
诸敌兴师动众,远来伐我,所耗粮草不可计数,岳父可令军马坚壁清野,将司州百姓迁至京畿,叛军部属众多,时日一长必然无粮可用,此乃第二策;
洛阳城坚,山川险要乃易守难攻之地,岳父可派遣军将严守关口,相持勿与战,叛军久攻不下,定然争相溃退,此乃第三策。”
董卓听他说完,觉得很有道理,刚才的怒气立刻消散,女婿还是心向着自己的,刚才的确是自己有些过分,遂缓和颜色,安抚道。
“文优所说不错,关东军卒皆乃土鸡瓦狗,袁氏兄弟并诸贼都是无胆鼠辈,只是皇甫嵩威望过高,的确要除之以绝后患,我这就拟奏诏令命其入京。”
李儒见董卓能听取意见,始终不肯放弃之前的谏议,伏拜在地上悲痛地道。
“恳请岳父诛杀王允,今时不除内贼,恐来日皆为其虏矣!”
“哐当!”
董卓闻言变色,将案几轰然掀翻,指着李儒气地说不出话来,连连喘了几口气,这才喝骂道。
“竖子竖子!给我滚!”
拜在堂下的李儒看着一边狼藉的地面,心中大失所望,只能拱手行了一礼。
“文优告退。”
看着李儒从身旁落寞走过,吕布小心地瞧了董卓一眼,见其鼓着脸胖乎乎地偏着头坐在那里,便准备悄悄退出去,然而刚走到门口,便听见董卓吼住了他。
“侍中周毖、城门校尉伍琼通敌卖我,皆为叛逆,速去取其心肝回来复命!”
“奉先听令!”
吕布自堂外取过画戟,骑上赤兔宝马,率领卫队带着腾腾杀气,匆匆奔出相国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