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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出城渐觉风光好 入情难解权谋深(3)


  祁正修的话有难度,小桃听得有点晕。反复咂摸了两三次,终于听懂祁正修的意思是朋友间说话不用拘礼。那意思是,她和祁公子是朋友?小桃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过了半晌,才抬眸看着祁正修,却看到祁正修也在看着她。和祁正修对视的滋味,晕晕的,醉醉的,甚至比骑马还让她觉得特别。小桃垂下头,脸有些发烫:“那以后,便不和公子多礼了。”

  祁正修微微笑笑,看着远处又不知在想什么。小桃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来也奇怪,她这个话唠,一见到祁公子就像个锯了嘴的葫芦,说俗的,怕祁公子不爱听,说雅的,她现在这个水平还偏偏说不来。每到这时候就恨自己识字太慢。

  憋了半晌,小桃终于又蹦出句话:“香囊,我带给了小姐。她很喜欢。”

  祁正修回头看着她:“那你呢?你喜欢吗?”

  小桃一愣,心被祁正修这句话砸得又狠狠跳了几下,垂下眸子:“喜欢。只是淋了雨,我把还算干的那个给了小姐,自己的那个湿得厉害。香味都淡了。”想想就心疼。

  祁正修怔了一下,温声道:“不要紧。以后看到,再买一个就好。”顿了一下说道,“昨晚该送你回去的,便不会赶上大雨,也不会遇到危险了。”

  小桃惊讶地抬眸:“公子怎么知道我遇到危险?”

  祁正修淡淡笑笑:“你不愿说,自然是坏事,不是好事了。好在你没有受伤。否则,我更加于心难安。只是实在被事情绊住,身不由己。”

  祁正修清清淡淡几句话,却像狂风巨浪似的冲击得小桃有些晕,他会不安,他在关心她。顿时她的心便满满的,原来她真的很容易满足。小桃摇摇头:“昨晚真的没什么事,只是遇到两个无赖。”接着把她遇到歹人,赵公子出手相救,又送她回去的事大致说了说。说完才突然想起来赵公子嘱咐她不要告诉祁公子,但已经说了。小桃咬唇看着祁正修:“本不该说的。”

  祁正修若有所思地看着小桃,笑得有些失神:“哪有什么不该说的。你安全就好。你说的赵公子,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小桃答着:“赵廷宜。”小桃本来还想说你们是认识的,但这么一说又得讲云湾村的故事了。想起丢了的那一锭银子,小桃没好意思再开口。

  祁正修唇角勾了勾:“他告诉你他叫赵廷宜?没说别的名字?”

  “嗯。”小桃点头。

  祁正修冷笑了一声,眸中有一丝玩味的神色。小桃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温润的祁公子,似乎和这样的表情很不搭。但很快,祁正修恢复了温和儒雅的神情。看着小桃微微笑道:“我和他认识的。听你提起他有些意外。”

  天色渐渐阴了下来,似乎又要下雨,祁正修便提议先回去。到了营帐门口,祁正修吩咐了一个士兵送小桃回去。小桃问道:“祁公子,我什么时候把披风给你送来?”

  祁正修扭头温温说道:“后天下午吧,我在。”

  小桃的心扑腾扑腾地欢喜,重重点了点头。他在,他在就好。小桃回去,整晚都在嘿嘿傻笑,连做梦都搂着香囊笑醒。

  第二天一早,小桃还在做梦傻笑,就被若素揉了起来,说是大小姐找她。小桃赶忙换好衣服,跑了过去。

  平时这个时辰,何之棠也刚刚起床,今天却已经梳洗好,端坐在了客堂的椅子上。表情也一本正经的。小桃的心不禁怦怦跳,抬眼看了看芸娘,也是一脸正色。小桃正在疑惑,芸娘已经出声:“跪下!”

  小桃的心一颤,发生了什么?难道大小姐发现了披风,还是发现了她那个一模一样的香囊?她都藏得好好的呀。但看大小姐和芸娘严肃的神情,忙跪了下去。却还抬眸偷偷看着大小姐。

  芸娘“扑哧”笑出了声。何之棠也扬唇轻轻笑了:“你别吓她。明明知道她胆子小。”

  看她们都笑了,小桃更莫名其妙了,但好歹知道不是自己犯了错,这才缓过气,顺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什么事嘛,这么吓人。”

  “蠢丫头,今天什么日子?”芸娘笑着问她。

  “什么日子?”小桃掰指头算着,今天不是什么节日啊。忽然脑子里一闪,今天是自己的十五岁生辰。不觉嘴巴张得老大:“我的……”

  芸娘点头:“咱们小姐是极仁厚的,你跟着就是享福呢。我们这些人的生辰,小姐都会打赏,何况你这还是个大日子。”

  十五岁生辰,是女子一生中第一个重要的日子,从这天起,就正式长大成人了。家里有条件的,会办个“及笄”之礼。这天之后,头发就可以用簪子绾起,待嫁闺中了。小桃娘活着的时候,总念叨着,如果自己能活到那一天,眼看着小桃长大也就无憾了。可最终,还是没有撑到这一天。娘去后,小桃过得糊里糊涂,早忘了自己的生辰。可大小姐竟然还记着。小桃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何之棠微微笑道:“也不是多么费心。你们所有人的生辰八字,我这里都会备册,每天翻翻就知道了。大日子,自然该好好过一次。”

  芸娘对小桃说道:“还不快拜谢大小姐。及笄礼的第一项,该拜见家中长辈,咱们这里,就数大小姐为长。”

  小桃没有犹豫,跪下咚咚咚给何之棠磕了三个头。芸娘笑道:“真是个实心眼的。”说着一招手,侍婢捧来一个托盘,里面是一件浅粉泛彩的罗裙,松花色的襦褂。

  何之棠说道:“要是按正儿八经的上笄礼,还需一件采衣。只不过如今在城郊闭塞,一切因陋就简了。这身衣裳本来是我的,做得有些小了,还没穿过。就给你吧。”

  小桃不知道及笄之礼有多大。云湾村的丫头们,也不过是这一天吃顿好的,煮两个红蛋罢了。这样的衣服对她来说足够奢侈了,小桃又给何之棠拜了三拜,说不出话。

  芸娘将小桃拉起来,走到一旁将襦裙换上,再次带到何之棠面前,笑道:“倒像是专门给她做的,正好。”

  何之棠微笑点头,目光飘得有些远:“虽然简陋了些,还是不错的。”

  芸娘笑道:“不能比大小姐那时的笄礼。”

  小桃不由多嘴好奇问道:“大小姐那时是怎样的?”

  芸娘叹道:“自然半个金陵城都知道的隆重。那奢华,那排场,从头一天入夜开始准备,直到第二天的三次大拜,聆讯,酬神,从三月三女儿节开始,府里做了三天的席面呢。”

  小桃不敢想象那是什么阵仗,如今的这些礼遇,已经让她受宠若惊了。芸娘吩咐小桃再跪下,把她的两把抓丱头散开,侍婢端上来一个漆盘,里面盛着一把象牙梳和一枚措丝银簪。

  侍婢端来盛水的铜盆,何之棠将手在盆里盥了盥,拿起梳子,在小桃的头上象征性地梳了三次,每梳一次,小桃便伏身拜一次。

  芸娘嘴里都念念有词:“一梳平安康健,二梳贤良淑德,三梳姻缘早定——”听得小桃一阵脸红。

  何之棠梳过三次后,芸娘用簪子将小桃的头发绾了一个髻,笑道:“今天起,可就是个大姑娘了,别再毛手毛脚。”小桃点头。

  何之棠对她笑道:“今天不用你服侍,自己出去逛逛。晚上天黑前回来。”

  小桃又给何之棠施了一礼,才退了出去。大小姐赏的罗裙裙摆很窄,走路只能小步挪,不能大步快跑。小桃好容易扭回了自己的房间,还像做梦似的没醒过来。看着镜子里的丱头,如今变成了绾在一处的发髻,是比原先多了不少韵味。自己已经十五岁了,长大了。

  小桃把祁正修的披风取出来,双手托腮看着,忽然有些羞愧。祁公子是大小姐的意中人,自己却来回惦记着,是不是有些不厚道?可是,自己只是心里想想,并没有怎样。再说,祁公子都要同大小姐成亲了。自己不过是个婢女,也不会影响大小姐。小桃心里有些烦,总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却又说不来。想了想,将祁正修的披风叠得整齐,捧在胸前跑了出去。祁公子说明天他在,那就是说今天应该不在。小桃决定今天还了披风,让侍卫送进去就好。自己还是不见祁公子了。虽然,这样会有点心痛。

  祁公子的披风似乎很沉,小桃捧着很久才挪到了祁正修营帐外,守门的士兵果然说祁公子和太子出去了。小桃将披风交给守门的士兵,恳求他帮忙先收起来,待祁公子回来转交给他。

  小桃把披风交出去了,心情却并没有轻松起来。转过身沉沉地走了几步,一抬头,却和迎面回来的几个人险些撞个满怀。小桃赶忙躲到了一边。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一身黑色袍子,眉宇间都是一股肃杀的英武之气,看着便很有气势。后面跟着的人,其中一个便是祁正修。

  走在前面的人乜了一眼小桃,声音几分威严:“这是谁?看着眼生。”

  祁正修回答着:“回禀太子,这是之训府上的。”

  太子?小桃打了个哆嗦,偷偷抬眼看了看那人,小桃不懂什么叫龙气,倒看出浑身的刚猛之气。

  太子点点头:“听说之训把妹妹带来了。还有其他人的家眷,都吩咐下去,晚上设宴,一起热闹热闹。”说着大步向前走去。祁正修深深看了眼小桃,也随着太子而去。

  傍晚时分,何公子派人来接何之棠去太子营帐赴宴。何之棠换了一身艾绿色的衣裙,搭了件荼白色的披帛,将发髻绾成了斜着的倭堕髻,一支珍珠钗,看着清爽利净。芸娘迟疑问道:“小姐,会不会太素了。听说太子喜欢热闹奢华。”

  何之棠摇摇头道:“太子喜欢什么,关我们什么事。一群爷们,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招摇的好。”

  小桃在一旁听着似懂非懂:“穿衣服也要想这么多吗?”难道不是什么好看穿什么?

  何之棠淡淡笑了:“小桃,你要记着,不仅是穿衣服,做任何事,都要多想想原因和结果,不要太直肠子。”顿了下又说道,“不过你的可爱之处,倒就是直肠子。”

  小桃被何之棠说得脸微微红,却也明白了些许道理。看看自己的衣服,好像有些艳丽,本想换上平日的衣服,但已经来不及了。何之棠起身要走,小桃便只好紧紧跟着出了门。

  白天看着严整的营帐,入了夜,却分外热闹。太子的营帐很大,太子面朝南坐着,东西两侧,大家分席而坐。家眷在同一席。何之棠和何公子坐在一席,小桃和芸娘立在一旁侍奉。而祁公子是自己一席,没有带家眷,只有云笙在身后。

  行礼、寒暄、客套之后,宴席正式开始。菜肴上了,有专门负责倒酒的侍婢,拿着酒壶挨个席分酒伺候。太子指着自己席前说道:“前朝盛世的时候,都用金鼎烹羊,咱们今天也学学,待会给大家分食。”小桃的嘴巴险些张开,乖乖,好大的一个金鼎,竟然用来做锅蒸羊肉。

  中间空的场地,是歌姬舞姬展示的地方。箜篌响,人人醉,丝竹罗衣舞纷飞。还有几个胡姬跳着异域风情的舞蹈,小桃看得呆了。

  酒席过半,何公子带着何之棠上前给太子敬酒,小桃端着托盘酒壶跟在后面,太子很豪爽,一口气把酒喝完对大小姐道:“上次见你,还只有这么高。”太子比画着到膝盖,“现在已经是聘婷的大姑娘了。”

  何之棠淡淡笑着施了一礼:“多谢太子还记挂着。”

  太子打量了一番何之棠和小桃,哈哈大笑:“之训,你府里的丫头可真够标致,穿得比之棠还鲜艳些。”说完看着小桃,素来凌厉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何公子和太子熟识,听太子这么一说,也细细看了眼小桃,打趣道:“我府里的都是些粗枝大叶,难得太子看上眼,不如就送给太子好了。”

  小桃一愣,手里的酒壶险些掉到了地上。太子的笑声很大:“那可说好了?你舍得送,我便收着。”

  小桃不明就里,听着两人的对话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话,哆哆嗦嗦腾出一只手偷偷扯了扯大小姐的袖子。何之棠看起来比小桃还急,紧紧抿着嘴唇盯着太子,却一时不知说什么解围。

  忽地身后响起了一声云淡风轻的笑:“不要开玩笑了,这是之棠小姐的人,之训做不得主,才敢这么大方。”话语虽是调侃,却有着一丝笃定,瞬间把刚才几乎要当真的调侃,拉回了现实。小桃不用转身,也知道这个声音,是祁公子。一刹那眼圈都红了。

  “哦?”太子顿了一下,促狭地看着祁正修,“那岂不是将来都是你的了?”太子的话让大小姐的脸一红。

  祁正修躬身作了个揖,笑得爽朗:“太子取笑了。”

  这时何之棠才好不容易插了句话:“小桃今天生辰,所以穿得鲜艳些。平日里并不这样。”不知是吓的还是惊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太子笑得开心,大手一挥:“既然是生辰,快赏!”不多时一个侍婢端出来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个锦盒。小桃看着何之棠,何之棠冲她点点头。小桃把锦盒接了过来,对太子拜谢行礼。太子倒毫不在意,又去一边喝酒,把这头撂开了手。

  小桃随着何之棠回到坐席,抹了抹额头的汗,心还在突突地跳着。天,衣服没穿对,差点就被送人了啊。小桃感激地抬眸看了看祁正修,他正端着琉璃杯,在和一位青衣公子对饮着。小桃收回了目光,手指有些好奇地在锦盒外头抠抠着,好想知道里头是什么。大小姐给了她个眼色,她赶紧把手拿了下来。

  太子已经喝得微熏,小桃暗暗打量着太子,这个以前她想都不敢想能见到的人,如今见到了,的确比一般人看着更威严,但在祁正修面前,倒是好脾气的样子。

  小桃的目光也离不开祁正修。他的酒量让人捉摸不透,别人喝了都会脸红啊,话多啊,东倒西歪啊,唯独他没什么反应。他也喝了不少啊,怎么会像没事人似的呢?

  这时有其他公子带来的家眷找大小姐说话,小桃看到祁正修走出了营帐,顿了一下,不由得也跟了出去。刚走到营帐门口,几滴雨飘了下来,小桃忙又折回去拿上伞。

  祁正修一身牙白色的长袍,在夜色里很是显眼,小桃跟着祁正修走到了辕门外头,有一片很大的空地。空地南面是一个缓缓的土坡。祁正修几步跨到坡上,小桃顿住了步子。

  祁正修猛地回过头,看着小桃浅浅笑了,伸出了手:“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