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轻声呼救
扬州驿马,长安宫阙,是你绵骨柔肠的青睐。
慨当以慷,忧思不忘,有你纵情诗篇的血脉。
若说是宿命,七年光阴足矣将一场原罪涤荡。若说是救赎,将她拾起于满目疮痍的终是文字的潋滟。属于苍穹的必将振翅翱翔。属于土壤的定会归彼大荒,而那个属于自由的,也终会释放渴望满腔。
三毛终究是不甘沉寂的,她那与生俱来的独特性格、偏激作风还有鲜明个性,哪会允许她在那无尽黑暗里不做挣扎便香消玉殒。终于在《现代文学》那缕清风的拂动下,她开疆辟土,重塑了一场年少风华。
正如鲛人泣珠,良玉生烟,三毛本就有写作天赋,而《惑》的发表,更让三毛的创作欲望喷薄而出,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她将自己那时所有的感触,所有的渴望,乃至所有的恐惧都融入了她的作品里。情感被肆意宣泄着,文字被尽情挥洒着,再不想故步自封,也不甘画地为牢。三毛的内心嘶吼着,就在此时此刻,要尽情释放。为了峥嵘岁月挥洒风流,更为了那桃源深处的绝对自由。
继《惑》之后,三毛又写了小说《秋恋》,她悄悄投给了《中央日报》。在1967年1月,小说刊出。这次成功没有了顾福生和白先勇的帮助,三毛对自己也更多了一份自信。也在那段时间,三毛还相继发表了《月河》、《极乐鸟》、《雨季不再来》、《一个星期一的早晨》、《安东尼,我的安东尼》等等。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三毛都是以真名陈平进行发表创作的。而那段青葱与哀伤的岁月,也被称为三毛的“雨季文学时期”。那时三毛的作品里多是以尚未走出困苦的迷茫与悲伤作为基调。也在多年之后,三毛戏称那是些“惨绿”的作品。
其实三毛的每篇作品不但见证着她的每次成长,也帮助着三毛一点点摆脱自闭。《惑》中情绪激烈,那时三毛正处在自闭失学、受尽病痛折磨的时期。在《月河》中三毛勾勒了一段痴情,其间流露的正是自己的一份率真与热情。在《安东尼,我的安东尼》里三毛讲述了一个背井离乡的女孩,对一只名为“安东尼”的小鸟产生的感情,也表达了三毛想将自己的感情寄托、释放的一种渴望。在《一个星期一的早晨》中,三毛已经初步脱离了晦暗阴鸷的笔风,文章里开始出现自然明快的色调,初步显现了数年后那个文坛巨匠三毛的大家风范。
对于三毛的早期作品,外界舆论是褒贬不一的。立场不同所以角度不同,有人说那时三毛作品里尽是一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矫揉造作,也有人说三毛早期作品里的虚无主义、象征主义皆是不成熟的文风。但无论他人怎样定义,终究还是那些年轻的文字解救了三毛的灵魂,也成全了她接下来的人生。凡是走过的都是风景,哪怕颠簸也是为了下一片坦途。凡是写下的文字,哪怕青涩承载的也是生命的成长。
值得拥有的,也便是值得等待的,三毛在自己的默片里,消沉复消沉,等待又等待。终于她等来了第一个人生导师顾福生,第一个慧眼伯乐白先勇,还有第一个作家朋友陈若曦。而这所有的缘分还是要归功于顾福生,也正应了那句:行万里路不如有名师指路。
顾福生总是用他的云淡风轻掩盖着每一步为三毛的绸缪决算。一日在画室,他递给了三毛一张纸条,一个永康街的地址,轻声说道,交些朋友是很好的事情。三毛从未想过再交什么朋友,有书本和顾福生对她来讲便是有了知己相伴。可三毛向来宁愿违背自己也不愿违背顾福生,就这样她迫不得已地寻到永康街的那幢房子,结识了第一个作家朋友——陈秀美,笔名陈若曦。
后来,正如顾福生所料,他为三毛找到了最适合的玩伴。三毛总是喜欢和陈秀美待在一起。那时的陈秀美在三毛眼里是那般见多识广,她告诉三毛珍珠会在醋中融化,猪不能仰望天空,蜜糖是唯一不会变坏的食物。三毛听的迷离又入神,就这样,两个小女孩扒在窗边,一聊便是繁星满天。
一日,陈秀美一改往日嬉笑的神态,她认真地告知三毛中国台北华冈的文化学院,开了一年,声誉很好,不妨去做一个选读生试试。三毛仔细想了想,自己的确是沉寂了太久,也辜负了太多光阴。在那个只装有自己的世界终究是狭隘的。那些高楼明月、芳草斜阳才叫真正的潇洒旷达。
她用心记下了陈秀美的话,当天便给学院校长张其昀先生写了一封求学信,将自己从失学到自学的经历都写在纸上,句句恳切,字字珠玑,并在信尾落下一句了:“区区向学之志,请求成全。”
第二天,三毛便收到了张其昀先生的亲笔回信:“陈平同学,即刻来校报到注册。”就这样,三毛用她的真诚打动了张校长,也得以再次重返校园,成了文化学院第二届的选读生。
有了张其昀的成全,三毛的人生也就此回转改写。三毛是幸运的,有严父慈母的守护,更有良师益友的相助。
在新生注册时,三毛见到了张其昀校长,她将自己发表的作品和绘画交予张校长,张其昀看了很是欣赏,他建议三毛选读文学专业或是艺术专业。三毛思忖了片刻,毅然在申请表上写下了——哲学系。
时光蹉跎了她七年,却丝毫未撼动她那股判世离俗,明知书卷画册阳春白雪才是她的栖息归属,却偏要另辟蹊径将自己置身生命课题。问其原因,三毛答道:“之所以选择哲学,是因为想知道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或许三毛真正想探究的是:是什么让她七年时光都在浑噩中流走,又是什么让她曾经在本该盛放的季节毅然走向凋零。或许也正因如此,三毛的笔下才生出那些不与世同的故事,也将她自己覆上了一身迷幻与传奇的色彩。
在读文学院期间,三毛成绩尚属中等,她的真正优势仍是在写作方面,她总能洋洋洒洒倚马千言。可三毛毕竟没上过正规中学,许多书本上硬性的知识她都无法作答,为了能够顺利通过考试,机智伶俐的三毛便以作文形式代替了考试,她胡乱杜撰了一篇雄浑悲怆的家史。令国文老师读后潸然泪下,三毛的测试也就这样顺利过关。
三毛在走出自闭之后,依然痴迷书籍。她相信那股让她走向重生的力量,也一定会让她走向成功。有了书籍的支持与充实,三毛日显老成稳重。可仍有一事她不能容忍,就是别人看了她闻所未闻的书籍,提出了比她更加独到的见地。每每那时,三毛的好胜心就会出来作祟,它怂恿三毛找到那些书籍,从头看起,直到下次夜谈,提出更胜一筹的见解为止。
那时三毛常与一个同学亦敌亦友,他们总是相互交换着见解,研究着学术。那个叫许家石的同学,后来也成了中国台湾红极一时的名人,出版了《上升的海洋》、《长夜相亲》等书。
身在哲学系的三毛已经早早参透了亚里士多德的那句:如果我有一个苹果,你有一个苹果,两相交换,还是各有一个苹果;假如我有一种思想,你有一种思想,交换过后,每个人就有了两种思想。也是这种思想的交流与碰撞,成全了两个人,让他们更有大家风度,也融合了百家学识。
哲学,让三毛愈发深刻,而那七年的沉寂使她更加内敛,三毛的女同学周肇南在数十年后,回忆大学时期的三毛时这样评价:“她在我们几个黄毛丫头中间,显得非常的特殊。外形是刘海儿覆在前额,发梢勾向脸庞,她开口能讲日文、英文,提笔能画国画、西画,就是她那斜上右上角好像插翅能飞的字体,也是自成一格。初入大学的男女孩子,大家都会强说愁。
尤其在哲学系,什么加缪、柏拉图,说起来每人都有一套。三毛总是静静地在听,淡淡地在笑,不同意别人的话她就怔怔地盯着他瞧。其实她面壁七年的苦读,思想见地都比我们成熟得多。知道她有内涵的,不敢在她面前多开口。喜欢滔滔不绝的人,她也不忍当面拆台。在这种和谐的气氛下,大家相处得很愉快。”殊不知,不仅仅是那七年,三毛整段的年少时光都是在沉寂中流走的,所以她会永远带着那份与她年龄不相仿的老成,还有那腔不甘就此流于世俗的风骨。
有了书籍的武装、哲学的指引,三毛积蓄着自己的力量,只等站在那最高点,尽情地绽放耀眼。那看似平淡如水的大学生活,成了三毛一生的分水岭:一面是踏不出的囚牢,一面是万水千山走遍;一面是晦涩阴暗,一面是色彩斑斓;一面是灰头土脸,一面又是风华绝代。
有些人,她们不需要什么矫揉姿态,那宛若遗世独立的存在即是惊鸿一场。三毛就是如此,她从未刻意强求着什么,正是那份去留无意,成就了她的几度恢宏。当被荏苒岁月覆盖过往,当那浮华一世转瞬成空,愿她还是那个三毛,坐在曾经课堂,扬头含笑看同伴言之凿凿。
可偏偏故心人尚在,故人心已变。
2.青春,从红色皮鞋开始
舞一曲惊鸿,乐音悠扬里跳出绝代风华。
沏一壶香片,沁脾清幽中静观斗转变换。
世间女子的青春都会有那么一场惊鸿,有那么一段“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槛露华浓”的刹那惊艳。
有多少佳人,便会衍生出多少美丽。班婕妤的“三代末主乃有嬖女”。她的美丽清高得无人能和。江采苹的“梅花开似雪,红尘如一梦”。她的美丽脱俗得幽谧柔弱。鱼玄机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她的美丽直白得艳帜高张。当然还有陈平,她的美丽是一场旷世的异域风情。
那时,在三毛还未弄懂什么是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的时候,便生生邂逅了一场美艳动魄。当年三毛还在顾福生家里学习绘画,下课后三毛提着油污斑斑的画箱径自走着,迎面便遇上了正要出门的顾家四姐妹,她们各个如花似玉,锦衣华服,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大家闺秀的优雅与美艳。对视的刹那,彼此眼中都是一抹惊异,顾家姐妹上了车,三毛却再不能平静。那是怎样的天差地别啊,她们娇艳绚烂得胜似烟火,而自己卑微朴素得像要跌进尘埃。不单像两岸不同的灯火,更是两相不同的灵魂。
三毛豁然发现,自己早已到了应该肆意追求美丽的年纪。其实三毛并非感知迟钝,在十二岁以前,她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够同老师一样,涂一抹红唇,穿一条窄裙。她甚至为了一条粉蓝色的裙子,伤心地哭泣不止。只是那七年的自闭,夺取了她对所有美好的向往。而与顾家姐妹那般残忍的对比,忽然唤起了三毛沉寂已久的渴望。三毛马上求于母亲,说她也想打扮。缪进兰很是高兴,立即带着三毛姐妹俩一起去定做皮鞋,陈田心选了黑漆皮,一旁的三毛则摸着一张淡淡玫瑰红的软皮爱不释手。
这双红皮鞋虽然美丽却并不算合脚,每走一步都是彻骨疼痛,可三毛却仍不肯脱下。像那童话里海的女儿一般,不过她们一个是为了拥有王子,另一个则是想成为公主。“我踏着它向画室走去,心情好得竟想微笑起来,那是我第一双粗跟皮鞋,也是我自己藏着的世界里甘心情愿迈出来的第一步,直到现在回想起来,好似还在幽暗而寂寞的光线里神秘地发着温柔的霞光。”多年之后三毛谈起那双红色皮鞋依旧面露温馨。
那时,正值爱美的年纪,三毛哪会因为得到一双皮鞋就此满足。一日,三毛父母的朋友从国外回来,给陈家送了一些礼物,还递来了一只包裹,托缪进兰转交给邻居赵家。三毛盯上了那只包裹,她偷偷打开,一件淡绿色的长绒毛衣让三毛倍感惊艳。她立即想到了那双红色皮鞋,两相搭配,在她眼里,那便是最嚣张激烈的色彩碰撞。
第二天再去画室时,三毛着绿衣,踏红鞋,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也是这般耀眼。是尘土里拔地而起的参天大树,是寂静黑夜里的耀眼霓虹,是茫茫旷野上开到荼蘼的花种。可遗憾的是顾家女儿没有再次出现,但三毛的生命已经生出了千种姿态。
那件绿毛衣虽然被小心对待,可终究还是染上了一块油彩,回家后,三毛将那圈被污染的毛线剪掉了,折好毛衣,又悄悄放进口袋。被送走的是那浅绿毛衣,被留下的是三毛渴望的一场美丽。
后来,三毛的母亲给她买了好多双鞋,多到每天出行前她竟会对着床前一堆鞋子发愣。再后来,三毛穿起了旗袍,尖尖鞋跟和款款旗袍,她被自己感动了,特意跑去照相馆,做了一番留念。也在那时,三毛真正成长。长成一个淑女,长出绝代风华。
“当年的那间画室,将一个不愿开口,不会走路,也不能握笔,更不关心自己是否美丽的少女,滋润灌溉成了夏日的第一朵玫瑰。”三毛以为,日子就这般走过也是极好的,好似闲云野鹤,又有知己在侧。
终究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离别还是来了,在一次看画展时,顾福生对三毛说:“再过十天我要远行,以后不能教你了。”三毛隐隐想起,顾福生曾说过想去巴黎,一个连一瓦地砖都带着艺术气息的城市,在那里有他的追逐,更有他的使命。没人能让他停留,三毛是知己,也便更不能。
那天,是顾福生第一次将三毛送至巷口,他给三毛找车,三毛拒绝,他说:“我再给你另找老师,好吗?”三毛说:“不好。”顾福生无奈摇头,后来三毛还是走着回了家,在那条长路上回荡的都是她的足音。
为了送别顾福生,一场道别舞会伴着隐隐伤感开始了。顾福生邀请了很多朋友,三毛自然也名列在册。她精心打扮,希望那个躺在顾福生记忆里的自己是明快的、悠扬的,甚至是美丽得让他不忍挥别的。其实在三毛心里早已知晓:如果不敢直面离别,那就两两相忆,如若将他印在脑海,又何求时刻都在眼前。
在那场舞会上,三毛终于拥有了自己的一席绿色,那是一条秋香绿的裙子,缎面腰带上别了一朵红色绒花。三毛跟着音乐旋转着,那舞蹈里有她对恩师的不舍,有对离别的无奈,还有对那场迟来的美丽的感谢。三毛本就正值青春,再加上腹有诗书气自华。她的美丽与气质令在场许多人侧目惊诧,也是那场舞会,让三毛结交了许多朋友,也正式认识了白先勇。
三毛与白先勇本是比邻,但因三毛的羞怯,便成了咫尺天涯:“那时候,在这片衰草斜阳的寂静里,总有另一个人,偶尔从远远的地方悠然地晃过来——那必是白先勇。我怕他,怕一个自小便眼熟的人。看到这人迎面来了,一转身,跑几步,便藏进了大水泥筒里去。不然,根本是拔脚便逃,绕了一个大圈子,跑回家去。”可终究她们还是在文字的怂恿下选择相逢。白先勇成了第一个发现三毛、读懂三毛、成全三毛的人。
白先勇对三毛的影响也是深远的,她爱他文字里离经叛道的鲜明人物,爱他文字里繁华落尽里的曲终人散,爱他文字里超脱时空的极致美艳。白先勇、顾福生,都是恩人,也都是逃不掉的良缘,诉不尽的恩赐。
舞会谢幕了,顾福生也该走了。“那艘叫做什么的‘越南号’大轮船,飘走了当年的我——那个居住在一颗小小的星星上的我,曾经视为珍宝的唯一的玫瑰。他是这样远走的,受恩的人,没有说出一句感谢的话。”多年后三毛这样说道。那晚三毛并没有出现在岸边,她还是没有勇气送别,没有勇气看着他这样残忍离开。那场离别时的感触于她,宛若: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顾福生无论何时都是温柔善良,体贴入微的,他总能想得面面俱到,越是这样三毛便越是依赖。尽管三毛说“不”,在离别前他还是将三毛托付给了另一个画家——韩湘宁。韩湘宁也是一位年轻的画家,相较顾福生,则多了一份活泼与明朗。三毛对他也甚是喜欢崇拜,可他们的师徒缘分也在时光与梦想面前就此停滞了,短短数日,韩湘宁就去了纽约。
同顾福生一样,韩湘宁走前也放心不下那个有些敏感又极富才情的三毛,他便给三毛又找了个新老师——彭万墀,一位不修边幅的艺术家,他总爱穿着粗糙的毛衣,可他的画笔却是别样的精细。还是没过多久,彭万墀也去了巴黎。三毛的三位老师,都为了梦想将他乡远走,也都完成了梦想,不辱使命。多年后,他们都成了华人世界久负盛名的艺术家。
因为师从顾福生的时间最长,三毛对他的感激与想念便更浓。在那场告别舞会的十年后——一九七一年,三毛在美国伊利诺斯大学,与顾福生约定重逢,三毛在雪中疾走,心里满是期待。忽然她驻足,静看那满城的灯火是那般的耀眼绚烂,而反观她自己,十年光阴荏苒,终究一无所有。同初次偶遇顾家姐妹的那场心境一样,三毛又自卑到了尘埃里。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她最想感恩的人,她不知执手相看时用什么来解释这十年光景,又十年蹉跎。三毛在懦弱与自卑里违约了,霓虹依旧闪烁,她依旧寂寞。
真正有机缘再见恩师,已是一九八二年。再没了满街霓虹,也没了飘飘落雪,在一场春意里三毛敲开了顾家大门。那时《撒哈拉的故事》已经家喻户晓。在世人眼里她已是挥洒张扬的文学巨匠,可在顾福生眼里,她还是那个低头说着“没有长进了,不能再累你”的小小三毛。
那天,是顾福生第二次将三毛送至巷口,他第二次要帮三毛找车,三毛也再次选择了拒绝。同那多年前的光景一样,只不过,一个多了份苍老,一个多了份沧桑。而长路上回荡的,又满是她的足音。
青春,从一双红色皮鞋开始,在离别复离别里终结。历经了一场苦难,换来了百般呵护。那绿裙子的飘扬飞舞,还有你跳的弗朗明哥,那相见不如怀念的挥手道别,还有那一生写尽繁华只为成为你的骄傲。在三毛或诗意或沧桑的步履里,倾注的都是她穷尽一生追求的渴望。
历经了那场离别,也就更明了。“人天自两空,何相忘,何笑、何惊人。”
3.乌托邦城堡里的王子
赠我一段良缘,缘灭缘起,你是生生不息的火种。
许我一场倾情,情尽情始,你是茕茕孑立的归属。
渺渺时空,茫茫人海,一物一主,一期一会。
青春总是无端生出几许闲愁,那段岁月会刻意安排相遇,又会生生上演分离。古人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却谁料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那些有幸相知,无幸相守,那些有缘相遇,无缘相聚,都会是青春里最美丽的疼痛。被渲染的是风景,被刻下的是年华。
三毛那场虽然浪漫却并不完美的相遇,就是在那本来安逸的青春里,悄然萌起的一场躁动。局外人都会为悲剧的结尾遗憾不已,但局内人想拥有的无非是过程里的两两相聚。
舒凡,本名梁光明,比三毛高一个班,是戏剧系二年级的学生。入学前曾当过兵,到大学二年级他已经出版了两本集子,是学院大名鼎鼎的才子。那时三毛十九岁,正是英雄情结最为强烈的时期,而梁光明就像个传奇一样,他吸引了三毛所有的注意,也满足了三毛对英雄的所有幻想。
三毛借了梁光明的书来读,读罢便更心生仰慕。“从那时起,我注意到这个男孩子,我这一生所有没有交付出来的一种除了父母、手足之情之外的另一种感情,就很固执地全部交给了他。”
大约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三毛仿佛成了梁光明的信徒,时刻如影随形。梁光明上课,她便跟在他后面去戏剧系旁听。梁光明去小饭馆吃饭,三毛就在旁桌也摆上一双碗筷。梁光明乘坐公共汽车,三毛也一定在那趟车上的某个角落。终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三毛的几番痴心追随,并未能引起梁光明的侧目。
那段时间,三毛依旧进行文学创作,写稿、投稿、发表,虽不及梁光明那般声名远播,但彼时三毛也算颇具才情,小有成绩了。在某次得到稿费后,三毛决定请客,教室里人声鼎沸,大家喝着米酒,敲着桌子,好不痛快。三毛在同学们的祝贺和感谢声里笑得顾盼生辉。
那是她唯一忘却梁光明的时刻,也是梁光明第一次主动接近她的时刻。在喧闹中,门被推开了,她曾心心念念的人就这样在她毫无防备时出现了,在那一刻三毛再听不见一丝嘈杂,仿佛漫天下着繁花,花下只有她和梁光明两个人,他们隔着几张桌子,却仿佛生生站成了两岸。人都说相思不见苦,哪懂思君不知痛。
梁光明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他与其他同学倒酒、碰杯、玩笑。三毛的视线再未能离开梁光明,她在心里不停召唤,她多希望梁光明能款款走来,提唇含笑,道一句恭喜。可直到梁光明挥手和他人告别时,也没看向三毛一眼。深深的挫败感将三毛击得溃不成军,三毛一杯接一杯喝着面前的米酒,那一刻才深深懂得什么叫: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宴会在她的满心遗憾却故作无事中结束了,三毛来到空旷的操场草坪上游走散步。偶有几缕清风拂过耳侧,就在那飘飘摇摇里尽情享受怅然若失的苦痛。三毛低头专注地踢着脚下的碎石,自嘲着又自责着,再抬头,不远处竟多出了一个身影,那人正是梁光明。而那一刻真的再没一丝嘈杂,遍天下着繁花,他们之间再没什么相隔,只是两颗灵魂,一颗期待熟识,一颗全然陌生。
在几个小时前,他们生生上演了一场错过,而此时,三毛再也按捺不住。“我的一生不能这样遗憾下去了,他不采取主动,我可要有一个开始。”
三毛笔直地走向梁光明,到了男孩跟前,她抬起右手,拔出了男孩衬衫里的钢笔,摊开他紧握的拳头,将自己家的电话号码写在了男孩掌心。交还钢笔后,三毛疾步跑开了,整个过程三毛勇敢得一气呵成,而梁光明则被惊得站在操场上,吹了许久的风。
之后三毛再没去教室,她逃课回了家里,整个下午都在焦灼等待中混沌流走。她静守在电话旁,几乎数不清到底错接了多少电话,期间偏偏就没有梁光明的。三毛依旧痴心不死,等待复等待。终于在五点半,铃声再度响起,梁光明对三毛说的第一句话从听筒里传出,果真是她想的那般温柔。
梁光明约三毛七点半,在中国台北铁路车站门口会面,三毛立即答应,这场邀约她实在等了太久。她对着镜子悉心打扮,她要在她最美的年华,与她最爱的人,共舞一场惊艳。像是彼此约好一样,他们都早早到了目的地。梁光明轻声询问,我们去淡水旅行吧。三毛点头说好,那一刻三毛心想,只要在你身边什么都好,哪怕刀山火海我也点头说好。
不似那个连招呼都未曾打过,就已满腔痴迷的匪兵甲,也不似那个未曾会面,只因崇拜就信誓旦旦的毕加索。三毛终于迎来了人生的第一场相恋。那是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的梁光明。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一个是多情才子,一个是痴情佳人,相恋相托。再转眼,已是两载匆匆。他也想继续沉浸温柔乡,她也想此生游走于英雄梦。可情感抵不过流年,痴心赢不了岁月。
梁光明高三毛一个年级,行将毕业。三毛想和梁光明此生厮守,便提出结婚要求,梁光明又被吓到。在他的规划里,婚姻还太遥远,他还未完成会当凌绝顶的抱负,又怎会就此苍老于围城。
三毛总是那般固执、急躁。她一次次地提及婚姻,甚至提出可以休学结婚,之后和梁光明一起创业,一样拥有锦绣前程。三毛一再苦苦相逼,终于令梁光明不堪重负。“结婚,结婚。既然是为了嫁人,何必要来念大学。”三毛习惯了梁光明的温柔缱绻,哪能忍受这般训导。她被梁光明激怒了,大声喊道:“我们完了,梁光明,我们完了。”
三毛总是那般冲动,他们之间毕竟拥有两年感情,她终究还是舍不得梁光明,三毛便又想出另一个办法,用远走来威胁梁光明,她告诉他如果不能结婚自己就去留学西班牙,让他再也见不到她,连怀念也只能是顾影自怜。
陈嗣庆知道了三毛的想法,十分愤怒,他舍不得三毛,也无法理解三毛,他那穷其一生追求安定,可在三毛眼中却是那般无足轻重。缪进兰也被三毛惊住了,她问是否一定要去,三毛冷笑:“我不去也可以,不是他疯就是我亡。”陈嗣庆最终还是由了三毛,他深知她的个性,极端的两相毁灭的确是三毛的作风。毕竟相较于失去三毛,让她远走也算折中之法。
三毛就是这样残忍,她毫不慈悲地伤害自己,伤害梁光明,伤害他们本就伤痕累累气若游丝的感情。
终于留学西班牙的手续办好了,三毛也真的感到害怕了。在临走前最后一个晚上,她终究是不甘心。还是那片空旷操场,在那一切开始的地方,还是只有他们俩,将一切残局进行收尾、画下休止。此时他们的心境再也不复彼时。“只要你告诉我一个未来,一个可让我翘首企盼、苦心经营的未来。只要你肯告诉我这条路我们将一起携手走下去,机票和护照我都可以放弃,责任由我自己来承担,我向爹爹、姆妈去道歉。”三毛还是这样逼迫相催。那时在梁光明心里,他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看清,又如何能给三毛一生承诺。
她哭,他也哭。他们曾经有过太多共鸣,却都是默契地相视一笑。而这最后一场相知,只能是无奈地潸然泪下。“再见了,愿你快乐。”梁光明就这样走了,没有回眸,也逼着自己不再留恋。三毛所有的希望和伪装的坚强都在那一刻分崩离析。双腿再也无力支撑,她摔坐在了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奔涌,她多想向他飞奔而去,她多想将他再次拥抱。可她知道这次是真的要挥别。他是故人也好,是陌路也罢,以后的匆匆数载只能是各自安好,至于所谓爱情,他与她再无瓜葛。
他是三毛第一次爱的男孩,他温柔谦和,风度翩翩,他有满腔才情,一身抱负。他是陈嗣庆最满意的女婿人选,他青年才俊,品学兼优,他总是能千般忍让,百般呵护。在最诗意的地点,邂逅了最适合的良人,唯独缺了时间的好意成全。他们一个似海,一个像天,仿佛曾有交际,却终究可望而不可即。
三毛真的背上了行囊,去了远方,只因那个国度里再无梁光明,她要医好这满身疮。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轻狂,三毛偏要摆脱这无用相思,这无益痴狂。
再后来,梁光明当了文化公司的总经理,而彼时的三毛正在远走流浪。讽刺的是,那个最想安定结婚的,踏上了颠簸漂泊的旅程。而那个最想挥斥八方的,却选择一生安定从容。多年以后,三毛和梁光明仍保持了淡淡的君子之交。毕竟他们都曾是彼此眼中最美的风景,毕竟他们都曾拥有彼此最好的流年,毕竟他曾是她的英雄,她曾是他的温柔。
“有缘相遇,无缘相聚,天涯海角,但愿相忆
有幸相知,无幸相守,沧海明月,天长地久”
4.远走西班牙
一眼万年,六载等待,只为那七载相守。
百年孤寂,千般呼唤,甘为你一眼回眸。
有些人是注定属于远方的,日破云出,她崇拜那第一缕光束。纤云弄巧,她留恋那变换的薄雾。
也许是她性格的执拗,也许是一场注定的邂逅,但我们更愿相信的是命运的怂恿。三毛远离故土踏上异国,热情的西班牙用多情的方式展现着它对三毛的钟情。
缘于一段爱情结束的远走却也为她带来了另一段爱情启程。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我们以为失去的东西,往往会以另一种我们从未预料的方式出现。”
1967年刚到西班牙,三毛并未走出阴霾,也许在她看来,麻痹身体所带来的损伤远远小于承受失恋的阵痛,她学会了吸烟。吞吐之间有种快感在蔓延,吸入再呼出,似乎能把痛苦从身体里抽离,这种感觉让她着迷。
在这个陌生的国度,日子总是会被无形拉长,三毛开始给家里写信,写看见的风景,写新听的故事,她从不说忧愁,更不道寂寞。好在这里是西班牙,是热情奔放的代名词,忧伤是与其格格不入的情绪,西班牙正拉拢着三毛,改变着三毛,也拥抱着三毛。
曼妙优雅的东方韵味、特立独行的迥异做派、独树一帜的气质风格。三毛吸引了许多西班牙男性,她也开始交起朋友来,坐咖啡馆,听轻歌剧,搭便车旅行。正如时间的宝贵与无情之处都在于它可以冲淡一切,所谓爱情也一样,原来的梁光明就是她的天堂,可如今没有梁光明她的人生也不是地狱。她还能做回她自己,就这样,一页属于梁光明的情史就此翻过。
三毛说:“在这城市里,我相信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和我想着同样的事情,怀着相似的频率,在某站寂寞的出口,安排好了与我相遇。”这是她的期待,也是她的祈愿。注定的相逢悄然而至,在西班牙,那里有美丽的小白房子,有蠢笨的毛驴,有满架的葡萄,在三毛最喜欢的风景里。她认识了一个最喜欢他的男孩。
那是在刚到西班牙不久,正值圣诞节。西班牙有个风俗,就是十二点钟声一过,楼上楼下,左邻右舍都要走出门来互道平安。那时,三毛正在一位中国朋友家里过节,楼上跑下来一个男孩,三毛初见,便刹那心动:“我第一次看见他时,触电了一般,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英俊的男孩子?如果有一天可以作为他的妻子,在虚荣心,也该是一种满足。”
而彼时那个男孩,看见三毛更是一怔,他曾许下过要娶一个日本女孩做妻子的愿望。而此时眼前这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东方面孔,满足了他彼时的所有想象,他暗自发誓,无论将付诸多少,或是等待几时,他一定要娶三毛为妻。
后来,他们相熟。她叫他Jose,也叫他荷西,文艺且优雅。他的纯真吸引着她,而她的独特征服了他,他们一起踢足球,骑摩托车,到旧货摊购物,做着所有别人看来或无聊或平常的事情。两个人却都满是快乐,或许三毛认为这是各取所需,而荷西却认为这叫爱情。
应该是上天故意安排的补偿,或说是命运的另一种戏弄,三毛最期待的剧情发生了,而时间地点乃至人物在她看来却都是错误的。有人对她说:“Echo,你等六年,我有四年大学要念,还有两年兵役要服,六年一过,我要娶你。”讽刺的是,那个说要娶她的不是当初她心心念念的梁光明,而是她未曾拭目以待的荷西。
荷西说对她说着自己的愿望:拥有一栋小小的公寓,他外出赚钱,三毛在家煮饭,这将是他人生最快乐的事情。这何尝不是三毛所想,可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她怕伤害一个少年最诚挚的感情,她怕直视自己内心对爱的渴望,她怕六年改变了他对她最初的爱意。荷西说我是碰到你之后才想结婚的。爱的极端是走向毁灭,荷西极端地爱着三毛,三毛也选择了毁灭荷西这份极端的爱意。
三毛再不允许荷西到学校找他,他们分手了。在马德里的街头,他在枯树中倒退挥手,他在雪花里呼喊她的名字,他努力多看她几眼,不知是为了永远铭记还是就此忘记。荷西永远是那般纯粹善良,他痛得眼泪在眼眶打转,却依旧扮着鬼脸,挂着笑,挥手说着:“Echo,再见,Echo,再见。”三毛强忍着不让自己说出那句:“荷西,你回来吧!”她默默看着那个痴心的男孩消失在夜色里,带着他那一身寂寞。
三毛认为这会是他们最好的结局,可真正爱她的人不会让眼泪来谱写他们的结局。荷西爱得深沉,他的爱经得起时间的洗礼,他要的爱是共度此生而不是各自幸福。令三毛也始料未及的是,她以为轻舟已过却早已刻骨铭心,所以她说:“用一秒转身离开,用一辈子去忘记。”一语成谶。
三毛怕荷西对这份感情太过认真,而她自己也始终不愿正视内心的波澜。她便又马上结交了一些其他朋友,其中就有一个日本男同学,家境殷实,并对三毛展开了鲜花巧克力的追求攻势,在交往半年后,日本同学买了一辆车要当订婚礼物。
一切似乎进行得井井有条,所有人都希望促成这大好姻缘,可三毛终究不是平常人,她无法忽视在自己内心逐渐萌芽、疯长乃至蔓延的情愫。荷西也是幸运的,她记得他的箴言,她心有千千结却结结为他系。于是三毛拒绝了日本同学的求婚。
每个人都是特别的个体,有的人性格特别,有的人行为特别,有的人思想特别。三毛应该是为数不多的全部具备的,她的特别显得执拗、迥异,乃至别扭。她仿佛时刻都在较劲,或是和自己较劲,或是和生活较劲。她总是出其不意地写着自己的剧本,就像谁都没想到——她为了拒绝荷西与一个日籍男同学交往,而又为了拒绝日本同学收了德国男孩的鲜花。
当三毛再次遇上荷西时,她正跟德国同学在街上约会行走,三毛将他们相互引荐,荷西笑得苦涩却依旧大方,相互握手后,荷西将三毛拉近,他亲吻着她的脸颊,挥手轻声说着再见。
他们或许都会相互体验彼此的感觉,亦如相爱的人他们的心是拼命靠拢的。他渴望和她亲近即使一瞥却是刹那惊鸿,他亲吻她的脸颊,似乎触碰才能宣泄他的拳拳之心,他挥手和她告别,割舍的是他早已随她而去的殷殷深情。命运自然不会让相爱沦为陌路,三毛感知着荷西,荷西惦念着三毛。
平行是最幸福的存在,此时的三毛和荷西处在各自的平行空间,他们的距离永远不变,他们可以一直相互惦念,他们不会经历瞬间相爱,而后各奔东西。这也许与三毛的某些特质有撒哈拉不哭泣三毛传关,她是个理想主义者,爱就爱得纯粹,恨就恨得疯狂,她不喜欢自己的情感有一丝杂质,她要的爱情绝对不能附会牵强。
她说:“明知道天要下雨就要带把伞,明知道不会有结果就请别开始。”我们总是说自己才是命运的主宰,其实我们一直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三毛也一样,她以为自己预见了一场缘起缘灭,她以为自己躲过了一场落荒而逃,可最终她让自己最爱的人独守空房。
就这样,荷西成了三毛的暂时过客,日本男友却成了三毛的不速之客。可能因为有一丝爱意存在,三毛对荷西还算仁慈。可日本同学却没那么幸运,他常常站在三毛宿舍门外的大树下,一站好久,三毛则躲在二楼的窗帘后注视他,与他休憩与共,不是因为爱意,满满的全是歉意。她在心里用日文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她从来不会亵渎爱情,所以她宁愿选择去伤害。
三毛的这几段感情虽称不上圆满,却让她收获了比情感更多的东西,比如——经历。人总是在一段感情里学习,然后应用于下一段感情,从懵懂到成熟,再从单纯到成长。也许正是因为三毛近乎挑剔的情感洁癖,成全了三毛与荷西最终的旷世奇缘。
三毛向往流浪,憧憬漂泊,如果一定要栖息停留,那身之所出必然是她心之所向,她的人生是她为自己所写下的最精彩的剧本,没有安逸,只有动荡,从不依靠,从不寻找。她的下一站又将是何方,也许此时的她也正在迷茫。
西班牙,马德里,美丽的白房子,在风里挥手告别的男孩。这一切似乎曾经发生过,而这一切似乎又即将发生。是谁赐她一场如此美梦,攻陷了她的灵魂,也攻陷了她的心房。上帝策划了一场相逢,荷西许下了一记誓言,只等三毛跳进这地网天罗,跃进这数不尽的甜蜜,走入再也走不出的哀伤。
或许是轮回也或许是对爱情的信仰,再来西班牙,是否良辰美景依旧在,桃花仍旧笑春风。三毛的旅程再继续,只等一人与她共舞一场盛世繁华。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