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叶紫担忧的那样,如意提议将离开的日子提前,梅养母知道坏事儿了,乘家里没人,匆匆收拾了一个包袱,迅速地将所有的银票塞进去,打算底抹油溜之大吉。r
刚走到门口,梅老九却拖着脚步走进来,诧异地看着她：“如意娘,你这是要干什么？”r
梅养母一愣：“你……你没跟如意去茶园？”r
虽然看到梅养母抱着个大包袱,梅老九并没有多想,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被迫出走的离愁别绪,叹道：“去了,这不想着东西还没收拾齐全,就赶紧回来了。”r
看到梅老九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梅养母所剩无几的良心居然一阵刺痛,她咬了咬牙：“老九,咱俩也道别吧。”r
瞪着梅老九愕然的脸,怎么看怎么窝囊,梅养母又渐渐地理直气壮起来,她想,本来嘛,她在这对父女身上白白浪费了这么些的青春,真不欠他的!r
“我跟了你十几二十年,替你养大一个闺女,我也没什么对不住你的；可我不想再跟着你过这个苦日子了……我告诉你实话吧,谭家和佟家的钱我全拿了,算是你给我的补偿了。”r
像连珠炮一样的这番话打得梅老九头晕眼花,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住梅养母：“你不能走!你会害死我们的!”r
“我不想害死你,但我更不想害死我自己!算我对不起啦!”梅养母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梅老九,梅老九一下摔倒在地,桌上东西也被撞得散落一地,梅养母拔腿就跑。r
“你给我站住!”梅老九费尽力气爬起来就追,他脑子里现在还是嗡嗡一遍,其实并不知道抓住了梅养母要怎样,只有一个绝不能让她就这么跑掉的念头!r
梅养母仓皇地在前头跑着,以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少见的快腿,梅老九刚才被桌子角撞伤了腿,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两个人都没发觉阿康表情阴森地出现在道路一侧。r
两人一追一逃很快进了镇子,越来越多的行人阻隔在两人之间,梅养母往人堆里一钻,梅老九便不见了她的踪迹。r
他不死心地继续往前走,四处寻找着梅养母,忽然看见一个背影很像梅养母的女人转身进了一个巷子,他不顾一切地追赶上去,一把抓住了那个女人!r
“你干什么啊!？女人回过头来,是一张陌生的脸,又惊又怒地瞪着梅老丸揪住他的手。r
不是梅养母,梅老九连忙缩回手,那女人骂骂咧咧地去远,梅老九羞惭得满脸通红,赶紧转身朝别的地方跑。r
他找不到梅养母,只得到处问人。集市上几个摆摊的是他的熟人,梅老九挨个都问一遍,众人都回答没有看到梅养母,他累得气喘吁吁,却不敢停下来。r
他渐渐寻到中药铺何老板旁边,云霞正巧为谭夫人拿了药出来,也在找谭家的车和车夫, 梅老九失魂落魄地跑过来,与云霞撞了个满怀!r
云霞手里的药撒了下来,梅老九十分懊恼,一边道歉一边弯下腰帮她捡,云霞看着梅老九一愣,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r
“对不住啊,”梅老九没有发现云霞的异样,将捡起来的药包递过去,云霞怔怔地伸手接,露出手腕上佩戴的银镯子。r
就像耳边有人在尖叫!梅老九一眼看到那只银镯子就认了出来,几十年间他做梦都在回忆它,每丝花纹都记得清清楚楚!r
他一把抓住了云霞的手腕,不顾云霞的挣扎拉到近处死死地盯住,绝对不会错,就是这个镯子!r
“我认得这个镯子!”梅老九紧紧地捏着云霞的手,抬头瞪住她,一字一顿地道：“是你……一定是你!……”r
他的话让云霞尘封的记忆也松动起来,她陡然意识到自己遇到了谁,慌忙要抽回手,梅老九却抓得更紧了。r
他焦急地大叫：“你还认识我吗？!我是梅老九啊,我找了你二十年!”r
是的……二十年……云霞吓得浑身发抖,拼命挣脱了梅老九,转身蹿进人群。r
梅老九还在后面追着,云霞一头撞上谭家的车夫,不等他想要解释什么,摆摆手又躲进了马车。r
梅老九在这时候冲了过来,毫厘之差失去了云霞踪迹,r
车夫拉着载有云霞的车跑远, 梅老九茫然地站在人群中看着眼前人来人往。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要追回梅养母这件事,心里只反复播放着多年前的一幕……r
二十年前,把如意托付给梅老九的是一个他没有看到脸的女人,当时她坐在马车里,车帘垂下来遮得严严实实,梅九站在车旁,看着帘子间伸出一双抱着孩子的手,手腕上带着那只绞丝银镯子,从此以前他再没有忘记这只镯子。r
……梅老九老泪盈眶。r
在梅老九偶遇云霞的同时,梅养母夹着包裹快步地走着,不时回头看,生怕梅老九追上来。r
她专挑偏僻的地方走,在如蛛丝般密密麻麻的巷道里低着头穿行,忽然看见挡在自己面前一双脚,梅养母吓得倒退了一步,猛然抬头。r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衣冠楚楚的阿康和他的手下,两人对着她亲切地微笑,显得非常之平易近人。r
梅养母戒惧地望着阿康,小心地往后缩,随时准备着溜之大吉。阿康伸手进外衣口袋——掏出一叠银票。r
一见到银票,梅养母的眼睛立刻亮了,往后缩的腿脚也停下来,贪婪地看着银票,又看看阿康。r
阿康笑眯眯地拉过梅养母的手,往她的手里放了银票和一个地址。r
“穷家富路,这些钱您拿着,”阿康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诚恳可亲,“我已经把你后半辈子安顿好了,到了上海,您就拿着我的信去找阎哥,他会照应你。”r
梅养母捏着那个装地址的信封,迟疑地看了看阿康,她不相信会有人无条件帮她。r
阿康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继续宽容大度地微笑着：“你自己选择吧,要是现在不走,你就永远别想走了……谭家、佟少爷,包括老五会把你分了尸。”r
“那你……”梅养母终于忍不住问出来,“你又为啥帮我？”r
“因为你必须走。”r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却含义不明,梅养母不明白地看着阿康,船夫过来,手下提醒阿康：“康哥,船都安顿好了。”r
点了点头,阿康胸有成竹地望着还在犹疑的梅养母：“你选吧。”r
还能有什么选择呢？梅养母一咬牙,转身跟着船夫走向码头,阿康一直看着她上船,还摆了摆手。r
手下这时候才敢问出来：“康哥,谁是阎哥啊？”r
小船慢慢地驶远,阿康望了眼一望无垠的江水,笑眯眯地答道：“……阎王。”r
手下吓得再不敢多话,阿康却显得兴致勃勃,又道：“走,咱们再去见一个人。”r
几个人大摇大摆地进了赌场,阿康四下一望,便找到了他要找的人。r
欢呼声和众多赌徒的哭嚎声相映成趣,佟耀东洋洋得意地坐在赌桌中间,一名仆人欢欢喜喜地大把往回揽钱,一面拍着马屁：“爷今天可真旺啊!”r
佟耀东一笑,旁边一名赌徒凑趣地也跟着道：“佟少爷,您遇着什么喜事了,手气这么旺？!”r
佟耀东斜着眼睛瞥了那人一眼,阴狠地笑道：“明儿,爷爷我要敲锣打鼓的娶媳妇!今儿个,大家撒开了玩!输了算爷的!”r
那边的阿康见是话缝,连忙出声叫道：“佟少爷,您不知道什么叫“赌场得意,情场失意”吗？!”r
赌场内的气氛骤然一僵,所有人都让开一条,看着阿康带着手下施施然走进来,佟耀东皱了皱眉,冷冷地盯住他：“怎么着？你今天又想跟我赌命啊？!爷奉陪!”r
阿康还是那副亲切和蔼的老样子,笑着摆了摆手：“您是佟家的爷们,跟你赌命,我肯定输……我要跟你赌的是,你会人财两空。”r
佟耀东一怔,随即明白阿康在暗示如意,这点他早布下后手,当下不屑地道：“那你还是一个输!我告诉你,我的花轿,如意是坐定了!”r
阿康还是笑：“你不就是买通了如意娘吗？!可她玩了一出卷包会,你知道吗？”r
佟耀东愣住了,嚣张的表情像面具一样不自然地挂在他脸上,阿康心头暗爽,装模作模地看看表：“这个时候……她已经到了一个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不过你也该感谢她,她跑了,但如意没走成。”r
佟耀东看着阿康,眼睛慢慢地眯起来,他虽然跋扈,却并不是傻瓜,阿康不会无缘无故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他开始认真考虑他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