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大雨将至,谭家大宅中,云霞带着丫鬟们关闭着窗户,收拾衣物。r
谭夫人站在窗前,闭了闭眼,说：“听这动静,该是一场暴雨……”r
她回身看着儿子说道：“铭凯,我瞧着你整日的在茶园里忙活,别太累了。”r
谭铭凯点点头说：“还好……”r
谭夫人凝眉,婉转说：“可我看着你一身布衣,分不出个东家和茶农……不好。”r
谭铭凯听出了母亲话锋一转的用意。r
“妈,我希望用这种方法贴近茶农,了解他们的生活和想法,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正确的管理方式。”r
谭夫人并不认同,责备道：“你是东家,你不需要和他们贴近!”r
谭铭凯反驳：“错,茶农们是靠谭家茶园生存,反之,他们也在支撑着茶园,只有牢牢的抓住他们的心,茶园才能有真正的稳定!”他深深望着母亲,“穿上丝绸锦缎戴上东家的称号就能成为上帝吗,不可能……”r
谭夫人不悦的打断了他的说话,带着一丝嘲讽：“你以为你布衣褴褛就能让他们那种人给你掏心掏肺？!你太天真了,我告诉你,贫贱的人揣不了高尚的心,这就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的道理。“r
谭铭凯摇头看着母亲,他没有想到自家母亲有着如此偏颇的阶级观念,他不由得说：“您这是偏见。”r
谭夫人沉下脸,冷冷说：“我这是亲眼所见!你爹就是过于相信那些下贱的人,所以才会被朱秋月蒙骗……”r
“因为这样,所以你才给茶园的采茶女下了必须蒙面,也不能随便跟男性讲话的规定。对吗？”r
谭夫人看着儿子,默认了。r
谭铭凯深吸一口气,说：“我想取消这个规定。”r
“不行!规矩定了就不能改!“谭夫人瞪大眼,条件反射的回应,她顿了顿,又软下声调说道：“包括你,给我拿出东家的风范!给我分清楚尊卑贵贱。”r
谭铭凯侧开身,抱怨道：“我原本就不想当什么东家,我原本就是一个随性、喜欢自由的人……” r
“那你就改!我明天就会在商会上宣布,你继承谭家所有的产业,我不能让人看谭家的笑话!”r
“妈,你这么急切的要把我推到这个位置上,为什么？”谭铭凯不由得问。r
“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啊!“谭夫人理所当然道。r
谭铭凯望着母亲,他迟疑着,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我觉得,是因为你害怕,害怕谭家另一个孩子会抢走这个位置吧。”r
天空一个霹雳炸响,谭夫人的脸色在明暗的光线中惨白,她立即看了一眼丫鬟,叫道：“你们出去!“r
丫鬟们连忙快步走出去。r
谭夫人的愤怒溢于言表,她已经维持不住慈母的模样,声色俱厉喝道：“你不许当着外人再说这件事!这是你父亲留给谭家最大的耻辱。”r
“可是我越来越觉得,如果我不去为我父亲的遗愿做点什么,那才是我作为一个儿子最大的耻辱!”谭铭凯坚定的盯着母亲,不肯退缩。r
“你给我住嘴!”r
谭夫人失控的将桌子上所有的东西扫到地上,青花瓷的茶盏“呛”的一声跌了个粉碎。窗外,大雨倾盆而下,鼓点一般敲击在屋檐与瓦片上,一阵阵的森冷由水汽带来,让整个室内的气氛更加阴暗下来。r
谭铭凯站在一地凌乱中,失望的看着母亲：“妈,你再愤怒也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为什么就不能尝试着接受呢？”r
“这份家业是我辛苦维持下来的,和你爹的那个野种没有半分关系!” 谭夫人尖锐的嗓音此时已经接近歇斯底里了,她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的儿子,就好像透过他,又看见了对她冷冷不屑一顾的丈夫。r
“怎么会没有关系？!我和他的身上都流着一个父亲的血!“r
“他身上没有半点谭家的血!他是一个已经死了的野种!“r
谭夫人尖声大叫,她已经毫无平日的风范,净白的面孔因为愤怒涨得通红,甚至还有几分扭曲。看着这样的母亲,谭铭凯觉得自己的心慢慢的冷了下去。想要完成父亲的遗愿,却始终无法得到母亲的理解,他觉得心中极度的疲惫。他渐渐发现,这个曾经自己记忆中美好淳朴的家乡,也有着阴影与黑暗。r
雨下的越发大了,天渐渐黑了,梅家小院的地上积下一个又一个水坑,屋子内,也平添几分森森的寒意。r
梅老九坐在床上,他咳嗽得愈发厉害了,如意坐在一边,来回轻拍着梅老九的后背,担忧的劝说：“爹,要不你明天别去茶园了……“r
梅老九摆摆手：“没事,一到雨季我这老毛病就犯,雨停了就好了。“r
“药来了,药来了!“老五掀帘,端着汤药进来。如意赶紧接过,端给梅老九喝。r
老五挠挠头,跟如意汇报道：“草药没了,要不我明天上后山采点。“r
如意轻轻摇头：“你哪懂啊,还是我去吧。“r
梅老九阻拦：“都甭去,雨大山路滑,危险。“r
“爹,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她舀起一勺药,喂给梅老九喝,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和老五说,“对了,老五,我做了茶糕,你明天街口等着,帮我给二憨。”r
老五呵呵一乐说：“这小子还真憨,干脆做两车的茶糕一次性还给他算了。”r
如意也弯起嘴角：“我看是你憨,那是还账吗？!”r
梅老九咽下药汁,抓住了重点,连忙问：“还账？!是不是你娘欠了赌债？”r
如意支吾：“没有,不是……”r
梅老九恨声：“你们就别瞒着我了,早知道她是这样,当初就不该娶她!”r
如意拍拍父亲的背,劝道：“爹,你别这么说,不管怎么说她养了我一场,我欠她的这份恩情就还不完,一点赌债又算的了什么。”r
看着善解人意的女儿,梅老九话中有话的叹息：“如意啊,我真不知道得了你这么一个女儿,是我命好,还是你命苦。”r
如意不解其意,自然地说：“能做你的女儿,是我命好。”r
梅老九看着如意,然后一阵急咳涌上胸口,让他咳的泪都快下来。r
这个电闪雷鸣的时候,谭铭凯落落寡欢的回到了自个的房间,他坐在书桌前,也不点灯,沉默着思索。r
父亲的殷殷嘱托,那些最后的,清晰的,在脑海中反复播放的音容样貌,让他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拿出纸笔,开始给母亲写信。r
这封信在次日清晨,被前来打扫房间的云霞发现了。r
云霞识字不多,可这封端端正正的信封,以及没有睡过的床铺和消失的行李,让她立觉不妙。她手上拿着信,神色惊慌一溜小跑向谭夫人房间。r
谭夫人此时正在正厅,经历了多年风雨的她神态间丝毫不见昨日的纠葛,条理分明的安排着自己的计划：r
“商会那边通知了吗？r
魏大富汇报：“通知了,人全到。咱说了,宣布少东家的大事也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r
谭夫人叹息：“但愿铭凯别再给我闹脾气。“r
魏大富犹豫了一下说：“夫人,少爷天生聪慧,很多事情生瞒着瞒不住。“r
谭夫人心下苍凉,黯然说：“我能说的全说了,可他不信。“r
正说着,云霞跑了进来。r
谭夫人问道：“少爷起了吗？“r
云霞惊慌的将手上的信给谭夫人看。r
谭夫人展信,看着上面写着：妈,我对我的不告而别向您道歉,你的激动和愤怒让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去找我的弟弟谭铭扬。无论他是生是死,我都应该去做这件事。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为我父亲尽孝。r
这白纸黑字,却仿佛一道道闪电,劈在谭夫人身上,她只觉得一股气涌上胸口,眼前一花,就要昏倒。r
云霞急忙伸手,扶住她。r
魏大富在旁跺脚愁说：“这可怎么办啊？“r
偏偏这个时候,丝若欢快的蹦进屋来,她完全没察觉到屋内众人的异样,径自嚷着：r
“婆婆,我听说你今天要在商会上宣布铭凯做少东家,我也想去!“r
话音落地,却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丝若看着她们的神情诧异。r
“你们怎么了？铭凯呢？“r
丝若的话惊醒了谭夫人一般,她一下站起来对魏大富几人大声命令：r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给我把他找回来!“r
云霞和魏大富慌乱的跑了出去,擦肩而过之间,丝若方才意识到不对,一下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