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家的风波落下帷幕,谭家这边才刚刚兴起。r
老五被仆人押着跪在院中,谭铭凯一脸颓然的站在一边。r
谭夫人冷厉的训斥：“没想到养虎为患,我们谭家供你吃供你穿,是为了让你陪伴少爷循规蹈矩、走上正途,不是让你唆使他沾花惹草,招灾惹祸!你知不知错？”r
老五跪着,一脸倔强：“夫人,老五做的事只是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没什么错……”r
这话是火上浇油,谭夫人更加愤怒。谭铭凯试图想替老五说话,可怎么都插不上嘴。r
谭夫人冷笑,笑意寒的透骨：“你倒是很会揣测主子的心意!撮合他和有妇之夫见面,弄得两家鸡飞狗跳,你把少爷带得和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有什么两样？!给我重责一百板!”r
下人们应了,一哄而上就要把老五拖下去,老五挣扎着,吃惊的看着谭铭凯,谭铭凯也大惊。r
他连忙冲下人喊道：“住手!”转头对母亲求情道：“妈,你别打老五,他只是个听差的,我是发令的!都是我的主意,你罚我好了!”r
谭夫人冰冷的望着他,说：“你有你的错,我们另算。现在是说他的错,他错在没有阻止你,反而帮助你做这种荒唐事!”r
“等等!”谭铭凯还是叫道,母亲的固执让他升起愠怒,叫道：“妈,我们谭家从不刻薄下人,总是宽厚待人,您不是一向在乎谭家的声誉吗？”r
谭夫人恶狠狠的盯着儿子,说：“我就是太宽厚,结果怎么样？我不能落一个纵容家仆,为所欲为的名声!你不要再说了!给我打!!!”r
谭铭凯眼睁睁看着老五被五花大绑在凳子上,两个男仆高高抬起家规的板子,重重的落下。老五开始忍住不出声,但很快就忍不住,发出闷哼。r
谭铭凯于心不忍,又叫：“妈!”r
谭夫人转身,背对着谭铭凯,自己捻着佛珠。r
老五还在强忍,但已经面色铁青,嘴唇被咬得煞白。r
谭铭凯先受不了了,大叫：“住手!别打了!”r
男仆们不敢继续。r
谭夫人回头对着老五,一字一句问：“你知错了吗？”r
老五吃力的抬起头,看着谭夫人,就是倔强的不说那两个字。r
“继续打!”r
谭铭凯大喊：“谁敢动手!”r
谭夫人沉声道：“谁敢停手？!”r
这谭家,真正当家作主的人其实还是谭夫人,听着她的命令,哪个男仆也不敢住手,反而膀子轮的更圆,打的更重了。r
谭铭凯实在看不下去了,乞求道：“事是我做的,您打我吧!”r
谭夫人望着儿子,缓缓道：“我打的就是他们,就是要打这些让你心疼的下贱坯子!”她继续扬声命令：“……给我打到他说服为止!”r
男仆得令,继续狠狠打下去。r
板子狠狠的一下一下打在老五身上,老五疼得汗如雨下。r
谭铭凯焦急万分,魏大富也劝老五：“老五,你就说声错了吧,先把这关混过去再说!”r
老五咬住牙,明明疼的受不了,依旧嘴硬：“我……没错!我……就是要救如意……男子汉……大丈夫,能头落地……不能头点地……”r
他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了,裤子上都渗出了血。他忍不住叫出声来了。r
谭夫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r
谭铭凯继续恳求：“妈,适可而止吧……”r
谭夫人漠然道：“这点责罚对他来说是轻的!我没把他送官查办,已经格外开恩了!要留在我谭家,就要守谭家的规矩!”r
老五的喊声越发凄惨起来。r
谭铭凯情急之下,扑通一下跪下：“妈!我知道你想杀鸡给猴看,儿子知错了!r
谭夫人失望又痛心的看着儿子说：“铭凯,你第一次为了如意给我跪,现在你又为了这么一个下人给我跪……你为什么就不心疼心疼你的亲娘啊？”r
谭铭凯不接她的话,继续哀求：“妈,你饶了老五吧!”r
谭夫人闭了闭眼：“我问你,你和如意去码头,是不是想私奔？”r
谭铭凯点头承认。r
谭夫人的火气一下窜起来,她痛苦的叫道：“就为了一个如意,你连整个家都不要了!你忍心丢下你娘一个人背负骂名？忍心让谭家这么大家业后继无人？!忍心让我一个人孤独终老？!”她每说一句,就更增添一层对儿子的失望。r
谭铭凯忍了又忍,此刻他满心满眼只有怨愤,他觉得母亲字字句句全是道德、规矩,却没有一点点体谅他的感受,为什么一个活人要被死的规矩束缚到这个地步？他不懂,也不想懂,他沉声道:“妈,你为什么就不想想,如意和佟耀东的婚姻根本就不是婚姻,是交易、是封建礼俗的悲剧!任何一个心里还有点大义的人都应该去解救这个无辜的女孩,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一辈子就这么在苦海里毁了!”r
“难道你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就能眼睁睁的看着谭家几代人的名誉毁了吗？!我现在都在后怕,如果你真的上船了,拐带妇女是大罪!我保不了你!你下半辈子就得去牢里当你的少东家!那时候你才知道什么是苦海!”r
谭铭凯还想说,谭夫人根本不听。r
“从今天起,你必须把这个祸害从你心里连根拔了!我再也不许你见那个女人!你答应吗？”r
谭铭凯低头不说话。r
谭夫人怨毒的命令：“再接着给我打!”r
谭铭凯大惊：“妈!我求你别打了!”r
谭夫人不看他,只问：“你答应不答应？”r
谭铭凯心都在颤抖,老五的惨叫声,声声入耳,而叫他放弃再不见如意,又是那么难。r
可是,眼看老五被打的命都要没了,谭铭凯实在不忍心,终于妥协了。r
“……我答应……”r
谭夫人脸色稍缓,正要说什么的时候,云霞神色惊慌的跑过来,在谭夫人耳边耳语了几句,谭夫人神色一变,立刻起身就走。r
谭铭凯忙叫：“妈!”r
谭夫人没回答他,带着云霞和魏大富匆匆离开。r
谭铭凯非常诧异的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居然让母亲放弃眼下这种逼迫自己的机会。r
另一边两个男仆还在打,谭铭凯回神,立刻扑过去,一下抓住落下来的板子怒吼：“别打了!”r
男仆们这才住了手。老五被打得皮开肉绽,瘫倒在长凳一动不能动。r
谭铭凯急切又担忧的唤他：“老五!老五!”r
老五缓慢抬起头,惨淡一笑。r
“到底怎么回事？!”谭夫人赶到别院的时候,只见朱秋月房间里一团混乱,朱秋月嘴里含着棉布,被绑在床上,一边疯狂的挣扎,一边含糊的嘶叫。r
“……昨儿还好好的,忽然就癔症发作了,当即就昏厥了过去,下人怕她咬着自己的舌头,塞了一团棉布在她嘴里,马上请了张大夫过来……”魏大富在谭夫人边上急声说着。r
谭夫人厉声道：“去和大夫说,一定要救她!一定要让她活着!”r
“是!”r
魏大富一个激灵,立刻应声,钻到了帘子后。r
谭夫人坐在帘子外,焦急等待,手紧紧抓住椅子把手。灯光照在谭夫人脸上,她的表情阴晴莫测。r
云霞打手势说道：“您放心吧,一定没事。”r
谭夫人紧张的捻着佛珠,拼命的快速的拨动,嘴里念念有词。r
这时,谭家下人房,谭铭凯带来了药物,跪下来,准备给老五清理和擦拭着伤口。r
老五挣扎着虚弱的说：“少东家,怎么能劳烦您……我没事……”r
谭铭凯拦他：“我跪都跪了,你就别跟我客气了。”r
他给老五擦拭着伤口,老五忍着剧烈疼痛,不肯叫出声,可是身上的肌肉一颤一颤,昭示了他难以忍耐的痛楚。r
谭铭凯看得不忍,手下的动作更放轻了几分。r
老五咬着牙说：“这顿打我挨得无怨无悔,只要是为了你和如意,再怎么打我我都能忍。”r
谭铭凯缓缓给他擦完了药,盖好衣服,自始至终,神情一片木然。r
老五看出来：“少东家,其实你伤得比我严重。我伤的不过是皮肉,可你伤的是心……”r
谭铭凯一怔,终于放任自己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凄声道：“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疼吗？我先是打了如意,现在又眼睁睁的看着你挨打……我连我心爱的女人和兄弟都保护不了,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真不像一个男人!”r
老五忍痛劝他：“少东家,您别这么说……跟了您这段时间,老五看的明白,你有多难,一边是亲娘,一边是如意……这就跟手心手背一样,打哪边你都疼。”r
谭铭凯看着老五叹息着：“老五,谢谢你的理解。”r
老五黯然：“我不知道啥叫理解,可我知道,如意一定会理解你。”r
“别说了。”谭铭凯此刻听不得这个名字,满心颓然。r
老五偏偏不肯住嘴：“我要说,都到这步了,您就这么答应太太了吗？!就这么又把如意扔回佟家了吗？”r
谭铭凯无力的低下了头,他的心中激烈的争斗着,良久,低声道：“我会再和妈好好谈谈……”r
老五忧心忡忡的看着谭铭凯,哪怕是鲁莽如他,也觉得这样的谈判胜算不大。r
山间别墅这边,为朱秋月看病的医生走了出来r
魏大富跟出来向谭夫人汇报：“朱秋月回过气来了,大夫说应该没有大碍了!”r
谭夫人松了一口气。r
她走到朱秋月的床前,云霞正在试着给朱秋月喂药。r
朱秋月却闭紧了嘴,任由药汁从嘴角流了下来,混沌的她只是伸着手努力指向远方。r
云霞奇怪这是怎么了。r
谭夫人心知肚明：“云霞,你去把她的枕头拿过来!”r
云霞把枕头递给朱秋月,朱秋月死死搂住枕头,像死死抱住孩子。r
云霞要继续喂药,朱秋月一把推开她,谭夫人接过碗。r
“我来吧。”r
谭夫人一边喂药一边柔声说：“……秋月,听说,乖乖的把药喝了,你的病就会好了……”r
朱秋月看着谭夫人,居然真的听话喝药。r
谭夫人看着面前这个迷糊的女人,她也同样快要崩溃了,忍不住对着她一如多年来一样的倾诉：r
“我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自己的丈夫为了一个茶女死去活来,结果他死了,留下你到现在还在折磨我。现在我的儿子又是这样,我要不是拼死拦着,铭凯就带着那个女人私奔了!他比他爹还要狠……我半生都过去了,只想母慈子孝不行吗？到底还有什么在等着我？”r
谭夫人泪如雨下。r
朱秋月依旧是伸手温柔的给谭夫人擦眼泪,她拿过了谭夫人手里的碗,反过来要给谭夫人喂药。r
谭夫人痛苦极了,喃喃道：“我真的也快疯了……”r
而这时候,如意依旧守着佟耀东,一如既往的给他翻身、擦洗。r
满是伤痕的手浸泡在药水里给他擦拭,把熬好的药一点点用小勺子喂进嘴里。干完了这些后,月亮已经挂在了中天。r
她收拾好了,回到柴房里。r
把油灯挑亮之后,她拿起绣给丝若的红盖头准备继续开始绣,细滑的绸缎滑过指尖,冰冷的触觉让她一颤,脑海中突然闪现一幕幕往事。她们在茶园打闹,在湖边嬉戏,互相交换心事……曾经是多么好的姐妹俩,如今,终于咫尺天涯……r
那一些的开始,那一些结束,那一段的痴情和纠缠,都变成了今日的嫌恶与仇恨……r
她怔怔的,终于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