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高台之后,方越在黑棋一方盘坐下来。
棋局并不复杂,黑白角力逞均势,随手拈起一颗棋子,啪的一声落下。
就在这时,棋盘之上,陡然光华一闪。
等到方越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置身于一片竹林之中。
环顾四周,丘陵起伏,竹影婆娑,风轻吹过,竹叶纷飞。
这就是幻境吗?也太真实了吧。
这山,这风,这竹,这叶…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在这里并不能御使命书,驱动法力,似乎这里仅是把人的意识分身给拉扯了进来。
这是整个幻境的最大败笔。
不过,由此可见,棋道之强大,并不输于其余三艺。
当然,其他三艺,都已有人入道成圣,却是棋道暂时所不能比拟得了的。琴圣俞伯牙,书圣王羲之,画圣吴道子,个个都是不世出的妖孽级天才。这些人中,像王羲之,吴道子,在前世华夏虽是晋人,唐人,但在圣道大陆,却早已在大汉王朝成就不朽声名。
毕竟,这是一个儒风盛行的世界,每一年的科举取士,基本都是人满为患,万马千军过独木桥,比起前世高考更为残酷。而科举之外,更有无数落第之人,无数世家子弟。儒生的整体基数起码能有上亿之多。
在这样的前提下,催生出来的文学作品,内容大多已经覆盖到了圣道大陆的方方面面,就像是前世的网文小说,几乎所有的热门题材桥段,都已被人写得差不多了。镇国以上的作品虽然十分难得,但是千年下来,也确实诞生过不少。至于鸣州以下的作品,简直浩如烟海。
蓦地,方越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不对劲来。
是杀气!
虽然微弱,但是,不会错的。
竹叶凋零,随风消逝。
陡然之间,方越伸出两指,夹住了其中一片。
果然,质感之上,这片叶子,像是特殊金属衍生而成。
正思索间,场景又是一变,方越意识重新回归现实,然后又下了一子。
幻境再生,这一次,竹叶飘落得更多,仍有一丝杀意被感知到了。
不!
是一明一暗,共有两道杀气,两片竹叶。
方越猛地闪避开去,再次顺利化解危机,紧接着再下一手。
…
“赵兄,我看这小子,好像下了三手了吧。”
“是啊,能下三手,就证明此子在易数方面确实造诣不凡。不过,比起玉青先生,他还差得太多了。”
“就是就是。”
“不如大家猜猜,这小子到底能下到第几手?”
“顶多再下两手吧。这已经是极限了。”
…
围观之人的各种言论,方越自然是没有听到。不过,就算听到了,他也不会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此时的他,就像是遇上了一个有趣的单机游戏,随着一关关的闯过,方越已经摸索出了一点规律。
这个幻境,之中,暗藏八门,辅以易数,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竹叶攻击应该是随机模式。这样的话,就要添加一个不定变量。
那么,这个变量到底会是什么?
就在第五个幻境完全破解的瞬间,方越笑着望向了天际虚空。
地上没有,就从天上去找。唯有引入星辰之力,才能产生出如此玄妙幻境。而且,其中星力源头,就在西方七宿。
只是刹那顿悟,慧眼竟已自行开启。
惊鸿一瞥间,方越依稀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仿佛是在一幅山水画中,大片留白化作虚空,极远天际,站着一个女子,一身绿衣,脊背笔直。
虽似柔弱,但却坚强,恍若竹之精灵。
方越忽然心有所感,竟一边以意识吟唱,一边在自身文宫之中,操控天罚,随意挥洒。
“此情此景,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而后,幻境破灭,意识回归本体。
…
“这是,赢了?不可能!”
“玉青先生的棋局,居然被人给破了?”
“这小子,什么人啊?”
…
此时此刻,方越却意外发现,以天罚手书的四行诗句,居然化作了二十八个大放光明的大字,虚悬于命书之上。
“还差了点什么?对了,就是题目。”
方越略一思索,再次提笔写上了“竹石”二字。
刹那间,无尽文气从虚空之中汲取过来,最后融炼成了类似半青铜半白银的存在。
笔落,诗文质量介乎于鸣州与镇国之间。
虚无之中,陡然生出一丛竹子,扎根于大道之中,任凭狂风暴雨,不能毁之分毫。
这就是诗魂,可以扎根规则,汲取思想圣力,加持自身,锤锻文骨。
这是只有举人层次才能做到的事情。
不过,这尊诗魂,才刚一出现。
天罚笔尖陡然衍生出了一股莫大吸力,把这尊诗魂吞噬了进去。
这是怎么回事?
其后,没等方越反应过来,就有一团圣力,突然从天罚涌出,使得相对稀薄的圣力,直接上升到了能与法力相提并论的程度。
不过,这样效果似乎更好,方越感觉两力相对平衡之后,对于自身的掌控,再次提升了一个层次。
而且,最令人意外的是,他隐约已经寻找到了炼化礼字的契机。因为,在天罚吞噬了诗魂以后,冥冥之中,通过反馈的圣力,方越的心灵已经能与礼字建立起某一神秘联系。
感觉,有点像是献祭!
献祭,是一种古老而原始的宗教仪式。
三皇之前的部落时代,人族艰难地生存在这个世上。
天灾不断,妖患丛生。为了祈求平安,部落巫师往往都会通过主持献祭仪式,获取源自传说中的神魔之力,庇护部落民众。
献祭诗魂,即可获得反馈。
那么,只要一想起《全唐诗》中近五万首诗作,就足以令人疯狂。
不过,想要写就一首诗作,也并非易事。起码得要深刻理解,融情于景,心有所感,自然而成,若是遇上了镇国以上的存在,还得经受得住天道的反噬之力。
而且,归根究底,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都不过是“旁门左道”而已。唯有圣人经典,诸子学说,才是所谓的“玄门正宗”。
这般想着,方越手上的动作也不算慢。
每一竹叶可换一颗幻石棋子。五次幻境,共计可换三十一颗,其中黑子十六,白子十五。
此前累积的所有玉币,共计三十六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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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棋社后院,两人躺在竹椅之上,旁边茶香袅袅,沉默之中,却有着一种源自彼此心灵上的默契。
其中一人,分明就是诸葛璎珞,此时依然穿着一身儒服,作男子打扮,贵气儒雅。
另外一人,同样是个女子,身穿绿衣,脸色略显苍白,双眼轻合,偏生给人一种洞悉一切,智珠在握的微妙感应。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南西北风。”
忽然之间,一首诗作就从绿衣女子口中吟出。
“妙哉!通篇看似简单直白,而且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提到过竹字,但却道尽竹之风骨。谁人只要一看到这首诗作,第一时间就会联想到竹子的形象。这首诗作,起码是鸣州之作。玉青,你真厉害!”诸葛璎珞不由站了起来,击节赞叹道。
“璎珞,这首诗不是我写的。”绿衣女子同样站起身来,脸上微微一笑道。
“不是你写的?”
“对,那人就在外面。因为,他刚才已经破了我亲自布下的那盘棋局。怎么样,要不要出去见上一面?”绿衣少女双眼依然合着,没有半点张开的意思。
“那个棋局?也好。就去见上一见。”诸葛璎珞忽然醒悟过来道。
“这就对了。反正手书又没有丢失。虽然犯人逃跑了,但也是一大好事,就不应该闷在我这里自怨自艾。”绿衣少女道,
“哼!”诸葛璎珞不觉微微脸红,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这气生得好没来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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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梁文彬,未请教?”就在方越走下高台之时,人群之中走出一个二十七八,脸庞方正,肤色微黑的温文书生。
“方越。”感觉到对方身上并没有那种高人一等,盛气凌人的高傲,方越也不好拒绝。
“老实说,在下不才,对于棋道,易学,自问也有几分了解,不知方兄可否告知,此番棋局到底有何玄机?”说到这里,梁文彬一脸期待道。显然,这是个痴迷棋道的狂热粉丝。
“呵呵。”环顾四周,感觉其余围观之人,虽是个个满脸羞红,此时却都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倾听,方越得意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也。”
一边说着,一边若有所指地向着梁文彬使了个眼色,然后不着痕迹地抬起头来仰望向天。
“噗!”
一时之间,不知多少旁观之人郁闷得快要吐血三升了。
“天机不可泄露?!天?!”
此时唯独梁文彬一人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
“哎呀!我知道了。玉青先生是在幻境之中,加上了星相术数的变化。真正的阵眼,不在地上,而在天上。好厉害的布局,不愧是玉青先生。”
梁文彬恍然大悟,声音之中,充满狂喜。
“什么?星相术数?哎呀,不错不错,若是如此,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方才挑战失败的李秀才闻言之后,终于反应过来。
“贵客上门,有失远迎。玉青于此,先行赔礼了。”此言一出,棋社之内吵吵嚷嚷的声音转眼就已消失不见。
“玉青先生,是玉青先生出来了。”其他人等,也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棋子,从隔间走出。
望着来人,只是一眼,方越就已知道,此女定然就是棋社主人。
虽然是个天生盲女,但是,精神灵识极为强大,隐约间,周身气场,似乎已经炼成了一个玄妙无穷的黑白结界。
果然不愧是眼盲心不盲,先天开祖窍的术数奇人。
方越在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绿衣少女的同时,也突然注意到了诸葛璎珞的存在。
“方越?”
“是你?”
两人相视一眼,不由一阵愕然。
“方公子你好,在下邹玉青。”绿衣少女微微躬身道。
“玉青先生,你好!”方越此时也不敢怠慢。毕竟,从周围那些犀利得足以杀死人的目光之中,他读出了众人心中的各种羡慕嫉妒恨。
“天元棋社杨明安不请自来,还望玉青姑娘见谅。”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棋社之内的融洽氛围。
这是一个锦袍男子,面如冠玉,眸若辰星,张扬霸气,仿佛天地日月皆以其意志为中心运转不息。而且,此人张口就把众人尊称的“先生”二字换成了“姑娘”,显然是有着深刻的大男人主义思想。
“好一个狂生!”
方越奉行道法自然,心中自是不喜。更何况,此人却是以自我为中心,本质已近魔道。天元棋社,果然名如其人。
“杨公子,我邹玉青不过是区区一介弱质女流,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绿衣少女看似示弱,实则不卑不亢道。
显然,两家棋社宿怨不浅。
“玉青姑娘,关于此前提议,不知你到底是何想法?”
“《棋赋》有云:‘略观围棋兮,法于用兵。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拙者无功兮,弱者先亡。’杨明安,你我都是棋道中人,草庐一行,还是各凭手段吧。”邹玉青淡然笑道,语气斩钉截铁,态度无比强硬。
“好!好!好!”
杨明安似是怒极反笑道:“既是各凭手段,玉青先生到时候可就不要怪我辣手无情才好。”
绿衣少女但笑不语,摆出了一副“请走不送”的模样。
杨明安冷哼一声,随即甩手离去。
方才一切,仿佛就是一场虎头蛇尾的闹剧。但是,知道杨明安靠山背景之人,却不由暗自为玉青先生捏了把冷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