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西方七宿，群星动摇，但凡有识之士，尽皆心惊不已。
庚金白虎，主杀伐，掌战争，一旦生变，人间往往兵连祸结。
遥远的曲阜书院，圣道起源之地，一个手持羽扇，须发花白，面容依然还能看出当年丰神如玉的文士，陡然脸色一变，猛地从藤椅上站了起来，掐指推算间，却发现天机一片混沌。
“天人交感，白虎星动，不是有传世之作引动天道杀机，就是有星君转世，开祖窍立命书。中土神州，只怕是要再起浩劫了。”
“至于大汉，其实早已外强中干。天数使然，奈之如何？奈之如何！”
说话之间，文士语意悲凉，双目含泪，似是痛心疾首，偏又无能为力。
良久，方又传出一句话来：“着令监察司，密切关注荆州动向。从今日起，所有相关情报，另立档案文书，级别绝密。”
“是，老爷。”
黑暗之中，一个如影子般的男子，向着文士略一躬身，旋即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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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空下。
荆州，江陵府知府霍仁杰，本来正与一众雅士在包厢之中风花雪月。
不料这时，随身官印陡然一阵剧震。
通过官印气机感应，但见一道光柱直上九天。
“哎呀，这是，文气冲霄，有擎天之相，想不到今夜竟有传世佳作诞生！”
霍仁杰当即大喜过望。
“妈呀，是西方七宿星君动！大祸临头！大祸临头！”
但是，下一刻，群星动摇，白虎啸天，却又把他吓了一身冷汗。
“知府大人，是否在下招呼不周？某家在此先干为敬。”
其中一人似乎看出了霍知州的心绪变化，连忙上前道。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本官突然想起来，明天一早，还要去知州大人那里例行述职。不如，今晚就到此为止吧。”为了早日查清真相，霍仁杰这时候是一刻都不愿再在此处多呆了。
“知府大人公务缠身，我等不如先行散去。来日，某家再与各位不醉不休。大家说，好不好？”
“好。”
在场之人这时也都知情识趣地附和起来，然后纷纷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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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感应到如芒刺在背的那一缕杀意无声消退之后，方越终于笑了。
随即，文宫大开，转眼已把《侠客行》收入命书之中。
不过，方越看似已经彻底放松下来，其实心里依然无比警惕，甚至想过即使是浪费一次保命机会，也要引出这个杀手，除之而后快。
一者，他不想在紧接下来的日子里，天天提心吊胆。二者，《侠客行》，一旦暴露，于他而言，根本就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甚至可以说是一场灭顶之灾。毕竟，侠以武犯禁，他还不想这么快就被朝廷鹰犬给盯上了。
“看来，他今晚是不会出手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人都不曾出手，似乎真的已经离去。
方越只好既无奈又感慨地叹了口气。
这时，有冷风从窗户吹入。
“你快走吧。不要在这里停留。”
方越忽然皱着眉头，望向书架某处，低声说道：“小心点，你的身上沾有异香。我想，后面很快就会有人追踪到来。”
“没这个必要了。我都已经活了一千多年。如今大限将至，就是扁鹊再世，也是无力回天，更何况，刚才为了脱困，我还耗去了为数不多的生命精元，此时实已油尽灯枯。”
旁边一处书架之上，不知何时，突然多出了一条恍若黄金铸成的虫子。
虫子是不会说话的，但是，心里又分明听到了它的声音。
这是以心传心的心灵对话。
方越开启慧眼，分明可以看到，那半尺长的躯壳上方，赫然站着一个人形的灵魂，像是道家传说中的元神出窍一样。
这个灵魂，身高半尺，裹着一件黄金袍子，打扮得颇为土气，脸如橘皮，老态龙钟，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最为显眼的，还是那半眯的双眼上面，长着一对粗眉。
“老先生，你这都可以灵魂化形了。为什么不干脆把虫身蜕成人身呢？”方越不免有些好奇。
“呵呵，老夫年轻之时，曾经误吞过一枚圣字，所以此生都无法脱去虫身。”老书虫深深叹息道，“只是，直至临死之前，始终未能参透天机，打破书虫一族的可悲宿命，我不甘心啊。”
“可悲宿命么？确实如此啊。”方越喃喃自语道。
书虫一族，喜食文气，腹有乾坤，自然而然地，身上就会生出道痕，以之为笔，书写流畅，富有生机，符合冥冥中的天道规则，故而视书虫品阶，可额外增加一至三成不等的诗文圣力。
炼制之时，工匠大师通常会把书虫封印灵智，熔铸到毛笔之中，然后只要狠下苦功，持之以恒地用圣力滋养虫身，就能把文宝不断晋升品阶。
所以，在大多数人的眼里，书虫不过是一种高阶灵材而已。
“我且问你，天地万灵，皆有向道之心。神有神道，魔有魔道，巫有巫道，妖有妖道，邪有邪道，人有人道。我书虫一族，当行何道？”
“当行何道？这确实是个天大的难题。”方越不由苦笑一声道。
具体来说，这个问题，就跟哲学中的“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一个性质，根本没有人能告诉你标准答案，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去领悟。
“书虫一族，除非能得大机缘开启灵智，否则，终日浑浑噩噩，仅凭本能行事，百十年后，自然老死，却不能在这世间，留下半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更何况，自从书虫一族成为笔类文宝的高阶灵材之后，无数同族不是被封印灵智，就是成为了人族豢养的玩物。如此一生，岂非太过悲哀？”老书虫满脸悲怆道。
“这样说来，如果真要是找出了这么一条路来，那老先生你岂不是成为书虫一族的圣人了吗？”方越这下可就不淡定了。
“呵呵，这就是老夫曾经发下的宏愿啊。而且，在吞吃了圣字之后，我曾在梦中感应到了一丝模糊的未来。我书虫一族，是绝对有可能走出那么一条路来的。”说到这里，老书虫心若死灰道，“只可惜，始终还差了那么一点点。差了那么一点点，就是天和地的区别。”
“老先生，你着相了。正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书虫书虫，任凭你再怎么变化，总归还是脱不了虫族本质。自然法则，物竞天择。亿万年来，虫族之路，就是不断进化。进化，其实就是自我完善。譬如说，就像蚕虫那样，蚕化蛹，蛹化蛾。这岂非也是一条大道？所以，你也没有必要把人之圣道，生搬硬套到书虫一族身上来。”方越见他一脸凄苦，只好继续安慰道。
“道法自然？物竞天择？虫族进化？”老书虫像是魔怔了一样茫然四顾，喃喃自语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老夫直到现在才彻底明白，只有灵魂上的自由，才是真正的得道。只有大解脱，才有大自在。”
陡然之间，黄金虫身，大放光明，老书虫似乎已经进入了可遇不可求的顿悟状态。
不过片刻，但见其眉心之处，凸起了一枚印记，像是一个文字，而其尾部，像是生出了一枚竖眼，其中似有无数闪电纹痕。
沿着脊线，一条裂隙慢慢撑开。
最后，从裂隙之中，化生出了一只玉蝶，通体洁白晶莹，状态似虚似实，像是介乎于二者之间，超脱于三界之外。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取知，同于大通。”
庄子的坐忘，就是对玉蝶的最佳描述。
方越此时，也终于明白过来：老书虫能得机缘吞下圣字，开启灵智，不可谓不福缘深厚，灵魂能化人形，不可谓不聪明绝顶。但就是这些经历，束缚住了他的心灵，直至今日，顿悟大道，方成正果。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
“有人来了，你还是先藏起来吧。”方越急道。
“无妨。”玉蝶轻轻振翅，就有一阵奇异的精神波动向着四周扩散开去。
这时，诸葛璎珞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方越，我需要搜查这里。现在，请你配合一下。还有，待会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你也别放在心上。”
身后，还有几个黑衣人，个个眼神锐利，气息阴冷，眉带煞气，绝非等闲。
“好吧。反正胳膊拗不过大腿。你们爱咋地，就咋地。”方越此时虽然看似不动声色，其实心中震惊无比。因为，老书虫的虫身及其玉蝶进化体分明就在眼前，但是，诸葛璎珞却对此视而不见。就连他们身边，以擅长气味追踪的朱鼻貂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是精神幻术？！看起来相当的诡异啊！
无论是诸葛璎珞，还是其他几个黑衣人，都是心志坚定之人。但是，他们身处幻境，却一无所知。如此情景，单是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直至诸葛璎珞等人无奈离去，方越始终感觉有些难以置信。
“这是我的天赋神通——入梦。如今我已身化梦蝶，蜕成灵体，可以通过精神梦境，影响到人的现实感知。”似乎看出了方越心中的不安，梦蝶连忙解释道。
“梦蝶？！好一个梦蝶！”方越淡然一笑，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因为，他绝对相信，无论敌人是谁，最后胜利的，都一定只会是他自己。
更何况，他这会儿也已明白过来，方才一幕，不是诸葛璎珞等人不够强大，也不是梦蝶的神通当真无敌，而是梦蝶的境界太高，法力太强。
此番蜕变，梦蝶起码已成亚圣之尊，如何是区区童生，秀才所能比拟得了的？当然，梦蝶的这个亚圣，是书虫一族的亚圣，因为族群气运微薄，以及先天体质限制，所以现在顶多只是相当于人族的半圣，甚至是虚圣而已。
只有随着族群的兴旺发达，气运持续高涨，这个亚圣的神通法力才会变得越来越强大。
“小友，老夫今日得道，受你大恩，实在无以为报。”梦蝶围着方越翩翩起舞道。
随即，梦蝶再次一动，一股玄妙的法力，直接灌注到了黄金虫身之上。
虫身融化，然后，慢慢炼成了一支笔类文宝。
宝成之后，光华内敛，通体晶莹，呈暗金颜色。
“如今老夫孑然一身，惟余遗蜕一具，就将其熔铸成笔，还望小友不要嫌弃。”完工之后，梦蝶方才继续说道。
“这太贵重了。你能得道那是天赐之福缘。若无千年之积累，如何能够厚积薄发，一夜成圣呢？”方越连忙推辞道。
“以你之恩，当得起这份礼物。更何况，笔中另有乾坤，最与小友相合。这是我的直觉，绝对不会有错的。”
方越将信将疑地接过这支暗金之笔，只是略一催动，紫府命书像是疯了一样，险些暴动起来，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渴望，使他无比迫切地想要一举将这支暗金之笔吞噬炼化。
“也罢，这支笔，我收下了。”方越虽然预感到这支笔在以后定会给自己带来不少的麻烦，但是，天予不取，必受其咎，该出手时，就不能迟疑，“不过，我还想请老先生再来帮我一个小忙。”
“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帮我把一个杀手的记忆篡改一下。”方越把自己与孙世通交恶之事细说了一遍，然后道，“现在的关键是，不能让他把《侠客行》的事情泄露出去。所以，这件事情，就只能拜托你了。”
“直接杀了那人不就行了？”
“我就怕打了小的，惹出老的。”方越苦笑一声，“说到底还是我太过弱小了。”
“好。此事我会去办妥的。”
“那就好。对了，接下来，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呢？”方越有些好奇道。
“作为一族之圣，我有义务将书虫一族带上振兴之路。此次一别，不日将往南荒十万大山一行，不知以后还能否有缘再见。”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都是同道中人，迟早还会再相见。”
“呵呵，是老夫矫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