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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一片降旗出临安(2)


  宋人就是聪明!此时再不提什么议和,而是直接出城献传国玉玺、降表,正式向元朝投降。降表云:“宋国主显谨百拜言:眇焉幼冲,遭家多难。权奸贾似道,背盟误国,至勤兴师问罪。显非不欲迁避以求敬全,奈天命有归,显将焉往。谨奉太皇太后命,削去帝号,以两浙、福建、江东、西、湖南、二广、四川、两淮见存州郡,悉上圣朝,为宗社生灵祈哀请命。伏望圣慈垂念,不忍三百余年宗社遽至陨绝,曲则存全,则赵金工子孙世世有赖,不敢弭忘。”

  文章写得很好,伯颜很满意,只是人员很不正式,只是个使者。伯颜要求南宋首相出城亲自再读一遍,以便在法律效力上达到正规。

  奈何谁都找不到陈宜中了。

  临安城内众目睽睽,临安城外大兵压境,这人竟然有本事突然间失踪,谁也找不到了。等到好一阵子之后,他在温州清澳一带重新出现,人们才知道,他是逃亡了。

  逃跑宰相陈宜中,名不虚传也。

  杭州湾里张世杰灰心失望,率水师离去。他的部队从此之后在南方海域散落,等待机遇。

  与元军接洽的事,落在了文天祥的头上,这时他成了宰相。文天祥一行出城,在明因寺见伯颜。他身为状元宰相,唯不愿向异族低头,甚至想以言辞辩驳迫使伯颜退军。他问:“本朝承帝王正统,衣冠礼乐之所在,北朝将以本国为属国,还是想毁我社稷宗庙?”

  伯颜很放松:“社稷必不动,百姓必不杀。”

  文天祥道:“北朝若有意保存本朝,请退兵至平江或嘉兴,再商议岁币犒军之事。如此,北朝可全兵而返,彼此有益。如北朝欲毁我宗庙,灭我国家,则淮、浙、闽、广等地尚在宋属,成败还未可知。如此,兵祸连绵,胜负难料!”

  伯颜惊异,终于开始认真对待眼前这个宋朝人了。

  亡国宰相居然这么强硬。伯颜随旭烈兀在西南亚拓地千里灭国无数,见过太多俯首胆怯之辈,这时遇到文天祥,惊讶之余,想逗逗他。

  伯颜变色大怒,威吓文天祥。

  刚刚还强硬,瞬间会软掉吧,那样才好玩。可是他失望了,面对威吓,文天祥的强硬度随之高涨:“我乃南朝状元宰相,但欠一死报国耳,刀锯鼎镬之逼,又有何惧!”

  伯颜正视文天祥。

  这个汉人很特别。伯颜想了想,理智人做聪明事,他不杀文天祥,但也不放他,干脆扣起来,每天废几斤粮食而已。

  文天祥开始了他的第一段囚徒生活,更是第一次远距离看着南宋的灭亡。公元1276年二月初五,宋恭帝率百官“诣祥曦殿望元阙上表”,举行了投降仪式。伯颜取南宋太皇太后谢氏手书的降表,“谕天下州郡降附”,南宋至此在实体上已经灭亡。

  实事求是地说,元军很宽容了,没有像金军那样欺压北宋君臣,也没有像北宋灭亡时举行传统的牵羊受降之礼,连军队都屯驻在临安城外,只派一小部分元军进城入驻大内皇宫。

  三月,伯颜入临安,元军满载着南宋的户口版籍、册宝仪仗、车辂辇乘、礼乐祭器、图书珍玩等器物,押解着宋恭帝、全太后、两宫后妃、外戚、宗室、大臣、太学生等几千人北上元大都(今北京)。

  名单里没有太皇太后谢氏。

  谢道清以老病为理由,在原皇宫内暂留。说来也是奇迹,自从被陈宜中气着了自闭于寝宫之后;她真的哪儿也不去,连南宋灭亡了也岿然不动。

  五个月之后,谢道清抱病去大都,七年之后病死。

  宋恭帝北迁元大都,被忽必烈封为瀛国公。六年之后,被元人迁往更北的元上都(今内蒙古正蓝旗)。青年之后,为避祸自愿出家为僧,去吐蕃精研佛法,修订翻译了《百法明门论》等佛经,终成一代高僧。晚年时偶有所感,作了一首小诗:“寄语林和靖,梅花几度开?黄金台下客,应是不归来。”

  有人持诗上告,元廷疑他有召贤复国之意,遂下诏赐死,时年五十二岁。

  南宋已灭,元军决定班师,有人不同意。元军汉人体系里的第一大姓史家,大汉奸史天泽的长子史格坚决要求追杀南宋余党。蒙古人毫无兴致,元军汉人体系里的第二大姓张家接了这个活儿。

  张弘范任主帅追杀南宋逃亡小朝廷。

  当年的六月,南宋小朝廷到达了福州,并且聚集了全部班底。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遭遇,都费尽了千辛万苦,才会聚到了南宋正溯的两位亲王身边。

  先说亲王的逃亡。

  益、广两王被范文虎追杀,关键时刻,是杨镇独自断后,牺牲了自己,才给他们争取到了逃亡的可能。途中逃亡者们无马无轿,徒步逃跑,最狼狈时他们躲在山中七日,几乎饥渴而死。

  陆秀夫是单独行动,可怜一介文官带着一家老小逃出临安,千里奔波,居然最早找到了赵昰与赵昺。茫茫人海,兵危乱世,这不是奇迹更不是偶然,而是陆秀夫对宋室的忠贞,而产生出来的竭尽全力的追寻。

  并且他发现了陈宜中。

  这个逃跑宰相被陆秀夫挖了出来,他居然有脸乞求谅解,而陆秀夫也真的原谅了他,带着他去见南宋皇室。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更荒唐的是南宋皇室不仅不追究他之前的各种混账行为,居然还承认他是宋朝的首相……

  之后来到的是张世杰,他带着庞大的水师到来,给小朝廷以真正的安全感、存在感。

  文天祥的到来是最坎坷最艰难的。他被元军押解去大都,走到镇江段时逃跑,一行六七人连夜逃到了真州(今江苏仪征)。真州守将苗再成开城迎接他,两人密谋以淮西军南下,趁元军不备反攻临安。这就要求两淮宋军通力合作,具体是李庭芝与夏贵。

  可怜战时混乱,文天祥、苗再成都不知道夏贵的现状。

  夏贵以淮西之地投降元朝。

  夏贵时年已经八十岁,若是为贪生、贪富贵,又能有几天享受?可他就是降了。因为他的投降,他在宋史中无传,在元史中无传。他一生中近二十余年与元军角逐,攻略八方,战阿术、败董文炳、斗刘整、敌伯颜,南宋能以半壁残山剩水苟且偷安,他出的力着实不小。

  一切都化作云烟。

  降元之后只多活了三年,所为何来?

  时人有诗一首纪念他:“享年八十三,何不七十九!呜呼夏相公,万古名不朽。”

  整个江淮区域里的大将只剩下了李庭芝还在抵抗中,他的扬州是文天祥唯一的希望。可是李庭芝的回应是遗憾的,他密令苗再成杀了文天祥。

  理由很充分,文天祥曾参与议和,又有江南宋兵逃入扬州,说元军会派一个宋朝宰相来扬州招降。这些因素加在一起,与文天祥出现的时间、身份非常吻合。

  苗再成左右为难,只好把文天祥送出真州,临别时出示李庭芝的命令,让其自谋生路。分开后,苗再成仍然不放心,他派了两路士兵跟上去接触文天祥,如果文天祥真的劝他们投降的话,立即杀掉。三方相遇之后,文天祥强烈的爱国之心迅速感染了这些士兵。

  这些士兵没有回去复命,而是直接保着文天祥去扬州。

  扬州之行仍然是遗憾的,他们根本没能进城,城周四面贴满了悬赏捉拿文天祥的告示,李庭芝许诺不论死活都有重赏。

  文天祥开始了漫长多难的南返之旅。他们在烧毁的荒村中躲藏,在树林中躲藏,随从被元军捉到,一行人饿得奄奄一息,被樵夫救活,由高邮稽家庄帮助,从海路到达了温州,找到南宋小朝廷。

  至此文武齐备,众人拥立益王赵昰为帝,是为宋端宗,改元景炎。进封皇弟赵昺为卫王,升福州为福安府。以陈宜中为宰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兵马。张世杰为枢密副使,陆秀夫为直学士,文天祥为枢密使同都督。流亡小朝廷下诏各地,图谋复兴。

  朝廷虽小,五脏俱全。哪怕在流亡途中,工作仍然在继续。首相陈宜中以身作则,打响了内讧第一枪。他看陆秀夫不顺眼。

  临安时期,他是首相,陆秀夫是宗正,天差地远的身份。福州时期,他已隐身成功,混迹于茫茫人海,陆秀夫把他挖了出来,再次水深火热。这仇就不是一般的大了,偏偏陆秀夫天天喊抗战,大有不战到最后一人绝不罢休之势。

  很烦啊。

  陈宜中指使言官弹劾陆秀夫,务必要把他赶下台,不然有太多的事根本没法做。陈宜中在福州的陆地上做着非常熟悉的本职工作,却被从海面上传来的一个声音给打断了。

  唯一的军方大佬张世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一套,恶心不?!”

  陈宜中泄气,放过了陆秀夫。

  紧跟着张世杰又看文天祥不顺眼,两者之间几乎什么都正拧。张世杰打算向南方发展,没有最南只有更南,最初的打算是在广州落脚,成立政治新中心。文天祥主张北上,开府永嘉(今浙江温州),这样才能勉强称之为国家。

  谁对谁错没有答案,问题是广州突然间投降了,张世杰必须改变计划,于是他顺带着“同意”了文天祥,可以为国家出力了,你去南剑州(今福建南平)开府,在那儿建立根据地。

  文天祥启程,尽管这与他的初衷不符,也仍然坚决执行。可张世杰还是后悔了,文天祥一呼百应,影响力迅速飙升,这会置他于何地,他还会是最有力的实力派人物吗?!

  文天祥你不要去南剑州了,去汀州(今福建长汀),有事直接向我汇报,没有召唤不许入朝。文天祥就此被隔离在外。

  后世将张世杰、文天祥、陆秀夫评为“宋末三杰”。三者杰则杰矣,各自的软肋弱项也着实明显。于此国家沦丧种族危亡之际,三位仍能坚持本我毫不妥协,但张世杰除了本职业务方面短板严重之外,那颗心也着实不大平整。

  流亡小朝廷忙着内讧,元军已经南下。十一月中旬左右,元朝陆军自浙入闽,逼近福州。小朝廷的反应是不去看敌我双方的战力对比,不考虑胜负可能,直接逃跑。

  全体登船,目标向南。

  当天雾满沧海,浓得不像话,他们在不知不觉间躲过了危险。元军的水师也已经到了,与他们擦身而过,真是险过剃头。

  船队南下泉州,这里有他们的既定目标——蒲寿庚。这是个阿拉伯大商人,任提举泉州市舶司,三十多年里掌管着南宋的海外贸易,是大商人、大官人,更是个大军阀。眼下小朝廷物资严重缺乏,尤其是战船,而这些正是蒲寿庚囤积无数的。

  面对小朝廷的要求,蒲寿庚满口答应,不仅如此,还希望小朝廷留在泉州,把这里当成行宫。这是多么好的同志啊,如此时局,如此诚意,千载难逢。

  张世杰摇头,一来这与他的计划不符,泉州还不够南,他还要继续南下;二来蒲寿庚一直在元和南宋之间摇摆,古人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时南宋已经亡国,此人还这么热诚,物反常必为妖!

  张世杰趁蒲寿庚回泉州内城的机会,把外港的战船都洗劫了。尽管这样做很下作,可非常时期非常事,也是迫不得已,更何况还是君父洗劫子弟。

  蒲寿庚大怒,大商人、大官人嘴脸收回去,大军阀面目暴露,他纠集势力扬帆出海,把小朝廷打得落荒而逃。要知道小朝廷这时的总兵力在三十万之上。

  蒲寿庚于次月降元,不久之后尽杀赵宋宗室子弟数万人,崖山海战之后更远赴重洋追杀赵宋遗孤。如此狠毒,不知是为了什么。说到天大,不外乎流亡小朝廷抢了他些钱,值得这样报复?!坏事做绝终有报应。在元朝,这条狗在几十年之后变得不听话了,蒙古人可不像宋人那么手软,直接灭了蒲氏家族,所有蒲姓人都被砍头。

  到了明朝,明太祖朱元璋深恨蒲氏卖国求荣,下令将蒲氏一族剩余人等充军流放,为娼为奴,不得登仕籍,永不能为官。蒲氏从富甲一方变成贱族达数百年之久,到清朝时都没能翻身,可见恶有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