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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新生活开始了 (1)


  “手续都办好了!”孟海涛出院这天,张团长特地来医院接他,并且亲自帮他办理出院手续。

  “谢谢团长。”孟海涛说。他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坐在床上,身边是一个巨大的旅行包。伊恋蹲在地上帮他穿鞋。陈允站在旁边看着他们。

  “好了,可以走了。”伊恋起身说,拿起靠在墙上的拐杖,陈允和张承伯架住孟海涛的胳膊扶他站了起来。

  孟海涛还不能走太多的路,可是他坚决不肯坐轮椅回家。好在出了病房就是电梯,而芭蕾舞团的汽车就等候在住院部的楼下。

  孟海涛靠着拐杖才能站稳,陈允帮他拎着旅行包,几十天来,他不但是孟海涛的主治医生,更和孟海涛及伊恋成了很好的朋友。在伊恋和张承伯的左右搀扶下,孟海涛慢慢地走出了病房,陈允在旁边不停地叮嘱着出院后的注意事项。

  出了住院部的大门就看到了芭蕾舞团的汽车。司机小于很恭敬地站在外面。见他们出来,他忙接过陈允手中的包,放进后备箱,又赶紧打开车门,帮着张承伯和伊恋扶孟海涛上车。孟海涛坐在座位上不是很稳,伊恋把手伸到他的身后,扶住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张承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系好安全带,小于发动了汽车。

  一路上孟海涛都很沉默。他刚出事的时候,还经常有芭蕾舞团的同事去医院看他,等到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没了左腿,就坚决不让同事再去医院,他不想给他们看到他的残腿。刚才小于的目光无意地落到了他左边的身体上,他觉得那目光就像烙铁一样烫疼了他的心。

  汽车平稳地驶过大街小巷,仅仅是在医院住了几十天,孟海涛却发现这个世界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匆匆地骑车或者步行,穿梭在热闹的都市,忙着做自己的事情。他突然很羡慕,甚至是嫉妒他们。他们都和他不一样,他们都是健康的,而他,却永远失去了他的左腿,连带着,梦想也化为泡影。世界是他们的,不是他的。孟海涛小声地叹息了一下,垂下了眼帘。

  车子驶进了小区,停在了孟海涛家楼下。伊恋连忙下车,替孟海涛开门。孟海涛仰起了头,他住在十三楼,以前他只要是不赶时间,就很少乘电梯的,因为爬楼梯最容易锻炼腿部的肌肉。可是如今,看着进楼道所要走的十几级台阶,他就一阵晕眩,一颗心紧张得怦怦乱跳。

  伊恋和张承伯一左一右地扶着他,孟海涛艰难地拄着拐杖,孟海涛痛苦地觉得,现如今他走着十几级的台阶比爬十几层楼还要艰难。

  回到家,孟海涛就沉默地靠在沙发上,他默默地为自己如此没用而感到生气,明明在病房里可以不被搀扶自己拄拐走几步的,谁知道在外面走起来短短的几步路就几乎累得他虚脱。他只是少了一条腿,行动起来为什么全身的力气却像被抽光了一样?

  伊恋把一瓶纯净水递到孟海涛手里,孟海涛拧了两下,竟然没有拧开,孟海涛懊恼地看着自己颤抖的手,“真是废人啊!”

  中午张承伯下楼去买了几个菜,三个人简单地吃了午饭。

  “本来应该买你最喜欢的海鲜庆祝你出院的,可是医生说刚做完手术的病人吃海鲜喝酒不好,只能吃些清淡的东西。”张承伯一边给孟海涛倒饮料一边说。

  庆祝?成了残废还有什么可庆祝的?孟海涛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回到家里,孟海涛并不觉得开心。上一次离家,他是开着车去接伊恋,这才过了短短的一个夏天,就像学生时代的一个暑假,为什么再次回到家里,自己的命运已经完全被扭转?看看周围熟悉的陈设,孟海涛的心里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悲凉。

  “海涛,前些天你身体不好,大家怕影响你休息,都没怎么到医院去看你。现在你出院了,大家想一起来你家里看看你,你觉得怎样?”张承伯说。

  “不!”孟海涛下意识地拒绝。心为什么那么疼?不要,不要见到过去的同事,不要他们见到我现在的样子。孟海涛晃了一下,用手捂住了胸口,身子不停地颤抖,脸上全是虚汗。

  “师兄!”伊恋忙搂住他,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张承伯站了起来,在旁边轻轻拍着孟海涛的肩膀。

  谁也没有想到,孟海涛的反应竟然会这么大。

  孟海涛的头无力地抵着伊恋的肩。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几十天来,他拼命地不让自己去想过去,去想那些曾与自己并肩训练、同台演出的同事,他也知道他们关心他,心疼他,可是现在的他无法面对他们,他害怕他们会对他投来惋惜而又怜悯的目光,他害怕他们同情他,他害怕把这样残缺不全的自己呈现在昔日同台舞蹈的同事面前。

  这,就是自卑吧……孟海涛对自己说。

  “师兄,你不想见他们就不要见了。来,我扶你到房间去躺会儿吧。”伊恋柔声地哄着孟海涛。

  张承伯在一旁应着,心里自责着,怎么孟海涛刚出院就说错话刺激到他?

  孟海涛沉默地躺在床上,伊恋和张承伯坐在床沿,后者是一脸的自责。

  “团长……”孟海涛说,“对不起,我……”

  “不不,”张承伯忙说,“是我不好,以前的老院长就说过,我这人只懂业务,不懂怎么关心下属。唉,我真是笨!”

  “团长,今天下午我要到康复中心去检查,准备装上假肢,等到周末吧,晚上请大家都来家里玩,好吗?”孟海涛平静地说。

  “师兄,不用勉强的,来日方长。”伊恋说。

  孟海涛看着她和张承伯,目光渐渐地由伤感转为坚毅,“该面对的总要去面对,我不能躲大家一辈子,不是吗?”

  “好,我去安排。”张承伯欣赏地看着眼前的小伙子,“对了,怎么今天才出院就去康复中心?怎么不在家多休息几天呢?”

  “其实要是伤口愈合得好的话,早就应该可以装上假肢了,师兄的伤口愈合得比较慢,才拖到今天的。”伊恋一脸痛惜地说。

  张承伯看着孟海涛瘦削苍白的脸,他已经够累了,下午还要再折腾一次,他能受得了吗?心里这样想了,就立刻心直口快地说了出来:“那也不差这一天吧。这么跑来跑去的,海涛的身体能受得了吗?”说完,立刻后悔了,现在的孟海涛十分脆弱,会不会又像刚才一样刺激到他了?张承伯紧张地看着孟海涛。

  孟海涛闭了一下眼睛,是的,他已经很累很累了。但是,没有腿的日子,他一天也不想过了,没有人知道他多么迫切地想装上假肢,再看看自己两条腿站立的样子。

  “没关系的,早就和康复中心的医生约好了。”孟海涛说。

  “那么……”张承伯说,“下午再叫小于来接你们去康复中心吧。”

  “不用了,团长。”伊恋说,“我们打车去就好了。师兄去康复中心是长期的事情,不能总麻烦小于。”

  “也好,那就辛苦你了!”张承伯抬腕看了看手表,“哟,我下午还得去开会,小伊,我会让刘明扬先一个人排练,你业务比他熟练得多,不用太着急,这两天好好照顾海涛。”

  伊恋感激地点头,目送张承伯推门而去,她小声说:“我们的团长,其实是世界上最关心下属的团长。”

  诊疗室的窗户拉着厚厚的黑色窗帘,室内开着日光灯,发出刺眼的白光。

  孟海涛双手抓紧身侧的两根横杆,紧紧地抿着嘴唇,配合着蹲在一旁为他忙碌的唐医生的工作,偶尔按照唐医生的提示转动着身体。他只穿着贴身的衣服,右腿修长笔直,左边因为没有股骨的支撑,肌肉萎缩到盆腔中去,与右腿的完美形成鲜明的对比。唐医生先是拿一根柔软的皮尺,为他测量右腿各个部位的尺寸,还用水性笔在他的腿上画了许多奇怪的标记和数字。然后,唐医生取来一卷绷带,把他的断肢紧紧缠好。孟海涛的心怦怦乱跳,低头看去,受伤的身体变成了一个白色小布包,孟海涛的头脑中浮现出两个字:坟墓。

  唐医生拎过一个干净的塑料桶,里面是拌好的石膏。他把石膏一层层地抹在孟海涛那缠了绷带的断肢上,抹得很仔细、很光滑,就像是最出色的泥瓦匠在劳作。

  冷汗滑过孟海涛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不知是紧张还是疲惫。石膏干透后,唐医生根据孟海涛右腿上的标记在石膏上画着符号,然后把石膏取下,落在唐医生手中的就是一个盆状的石膏模型,形状与孟海涛的断肢的形状完全吻合。

  唐医生研究着手中的石膏模型,和记录在纸上的一连串的数据。如果顺利的话,最多两个礼拜,孟海涛就可以利用专门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假肢走路了。孟海涛低头看着孤零零的右腿,心里说道,那时,你的伙伴就会回来了。

  一张桌,一盏灯。

  伊恋坐在孟海涛的左侧,两人一起吃着钟点工刚做好的晚餐。这是孟海涛出院的第一天,上午他回到家里,稍作休息,下午又到康复中心定制假肢。他的康复之路还很漫长,医生告诉他,由于截肢的部位很高,就算装上假肢也不会恢复正常的步态,可能需要终生使用拐杖。孟海涛神色平静,从康复中心回来就没怎么说话。伊恋把一切看在眼里,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言语可以安慰他,只得劝他多吃菜。

  钟点工阿姨姓刘,是四川人,有着很好的厨艺,手脚麻利,嘴也麻利,一边做家务一边和孟海涛伊恋聊天。看到伊恋对孟海涛照顾得殷勤,忍不住说道:“真是对恩爱的小夫妻。”

  伊恋登时红了脸,眼里含着笑,看着孟海涛。孟海涛装作没注意到伊恋的表情,自顾自吃饭。

  刘阿姨走后,伊恋开始洗餐具,孟海涛突然说:“伊伊,不早了,你也赶快回去吧。”

  伊恋惊讶地转过身,睁大眼睛看着他,“回哪里去?”

  “回你自己家。一会太晚了不安全。”孟海涛说。

  “可是……你……”伊恋的脑子一片混乱,她觉得她留下来照顾孟海涛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这么长时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怎么今天刚一出院,孟海涛就变了?

  “我想尝试着开始过正常人的生活,像以前一样。伊伊,我能办到的。”孟海涛慢慢地说,语气里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可是,今天才是你出院的第一天啊,没人照顾怎么能行呢?”伊恋终于有了连贯的思路。

  “所以要从今天开始啊,傻丫头,不要把你的师兄想得太无能了。”孟海涛嘴角含着一丝微笑。

  “不行,我得留下来照顾你。”伊恋斩钉截铁地说,转身继续洗餐具,细细的水流静静冲刷着雪白的盘子,洁白的泡沫在伊恋微微泛红的小手间游走。她的头低着,从肩头滑下的黑发挡住了半张脸,孟海涛看不清她的表情。

  洗净了餐具,伊恋关了水龙头,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好,麻利地用抹布擦着水池。毕竟是舞蹈演员,伊恋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舞蹈的韵律,孟海涛看着她,不禁有些失神。

  “来,师兄,回房间休息吧。”伊恋擦干了手,甩了一下头发,把靠在墙上的拐杖拿过来,又将手伸到了孟海涛的腋下。

  孟海涛慢慢地往卧室走,伊恋跟在他身边,小心地保护着。孟海涛咬紧牙关,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量在走这短短的距离。

  走回房间,孟海涛坐在沙发上休息。伊恋对着镜子绾起了头发,她已经几个月没有修剪头发了,发型有点乱,也嫌太长了些,她小心地挑出额前的碎发,遮住额上的伤疤。孟海涛知道,这道伤疤在伊恋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他逼着自己不去细想,只对她说:“伊伊,天都黑了,赶快回去吧。”

  伊恋没想到孟海涛还在纠缠这个问题,突然一股怒气涌上来,她红着脸扭过头看他,却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正在绾头发的手停了下来,就那样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伊伊,乖,回去。”孟海涛站起来,走到门边,等着伊恋出去。

  “为什么?”伊恋说着,把手放了下来,头发没有绾好,瀑布似的从头顶上泻下来。

  “我能照顾自己。”孟海涛简短地说,固执地在门口站着。

  伊恋点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拿起放在桌上的包,甩到背上,“好吧。”走了门口又停下,就那样背对着孟海涛,说,“师兄,有事给我电话。”

  “好的,放心吧,伊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