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其他 > 如果没有你全文阅读 > 第2章 晴天霹雳 (2)

第2章 晴天霹雳 (2)


  她感到额角剧痛,手一摸,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两双手同时扶住了她,她定睛一看,是她芭蕾舞团的同事兼好友,孔薇和刘源源。伊恋闭上了眼睛,想起今天是她和孟海涛载誉归来的日子,团里要给他们举办庆功宴,却遇到了塞车,然后……伊恋想起来了,他们遇到了车祸,她和孟海涛都在车里!

  “师兄呢?”伊恋忍着疼问道。

  两人眼里尽是痛惜,伊恋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她不顾浑身的伤痛,撑起身体,表情急切地问道:“孔薇,刘源源,你们说呀,师兄怎么样了?”

  “伊恋,你得有心理准备……”心直口快的刘源源话只说半句,就被孔薇用眼神严厉地制止了!

  伊恋心里猛地一沉!

  “师兄怎么了?他受了重伤吗?还是……”伊恋想到最坏的结果,脸色煞白,泪凝于睫,却连坠下的勇气都没有,生怕这滴泪如果一旦落下就注定她和孟海涛天人永隔的命运。

  孔薇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伊恋,“你放心,孟海涛没事。”孔薇咬住嘴唇,略一沉吟,“他还在抢救。”

  伊恋的心依然悬着,“什么叫没事?没事为什么要抢救?”她尚且全身是伤,孟海涛还在抢救,就说明伤得比她还重。伊恋翻身就要下床,周身的剧痛让她又跌了回去。

  “伊恋,你听我说,孟海涛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他伤在腿部,正在做手术。”刘源源到底没憋住,一股脑全说了。伊恋顿时全身冰凉,“师兄是芭蕾舞演员,腿部手术,他还能跳舞吗?”

  刘源源摇头,缓缓地说:“医生在为他截肢!”

  伊恋的脑中轰的一声,疼得一片空白!她已经顾及不到自己的疼痛,一把推开刘源源,跳下病床,踉踉跄跄地往外跑,“我要去看师兄!”

  刘源源和孔薇拦之不及,跟着她跑出去,看着她跌跌撞撞地跑到走廊的尽头,跑下楼梯。她没有住过医院,却准确地找到手术室的位置,远远地就看到芭蕾舞团的团长张承伯和其他几位领导站在手术室门外。

  伊恋屏住呼吸,一步步走向张承伯。她光着脚,却感觉不到地面的冰冷。眼前这人是她敬畏的领导,也是像父亲一样可以依靠的长辈。她站在张承伯的面前,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团长,师兄他真的在手术吗?”伊恋把“手术”两个字说得很轻,她不敢想象那个词汇背后的含义。

  张承伯困难地点头,轻轻揽过伊恋的肩膀,在她的后背上轻拍。孟海涛是他的高徒,也是芭蕾舞团最优秀的男演员。遭此重创,他的心痛并不亚于伊恋。

  伊恋的眼泪终于坠落,那颗泪珠那么无助,又那么有力地砸下去,直撞进心底。伊恋哭出声来,狠命地捶着手术室的墙壁,“你们不能那样做!他是舞蹈演员,谁也不能锯掉他的腿!”伊恋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两位女领导连忙边哄边拉地将她拖到座椅上。伊恋的眼泪还在流着,却已经发不出声音。

  三天后,伊恋穿着宽大的病号服,额上包着纱布,坐在病床旁边,用轻柔的目光注视尚在昏睡中的孟海涛。他的头上缠满了纱布,只露出窄窄的一小条脸孔。他面色惨白,嘴唇干裂,伊恋拿着一支棉签,在水杯里沾了,轻轻帮他湿润着双唇,他的唇也是惨白的,毫无生机。孟海涛的右手中指上夹着个夹子,夹子上也连着电线,所有的电线都连接在同一台仪器上,不断闪烁的数据显示着他的各项生命指征。

  伊恋以前从来没有过照顾病人的经验,此时,她却像一个尽职的护士,帮孟海涛料理一切。那天他们错过了彼此的表白,也错过了晚上芭蕾舞团为他们准备的庆功宴。他们是第一对在该项国际芭蕾舞大赛获得双人舞冠军的中国人,本应拥有属于他们的锦绣前程,可是,从那天起,他们的人生轨迹就此改变。现在的伊恋,唯一希望的就是,孟海涛从昏迷中醒来,第一眼就能够看到她。这些天,伊恋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千钧一发之际,孟海涛拼命打着方向盘,用自己身体那一侧迎向失控的吉普车。他用自己的重伤换来了她的平安,可是,她该如何抚慰由此坠入命运深渊的孟海涛?

  孟海涛的嘴唇湿润了,一滴水滑向他的口腔,他突起的喉结轻微地滑动着,是他在下意识地吞咽。伊恋放下棉签,食指在孟海涛的右手上轻轻摩挲着,能够感觉到有许多细小的针孔,斑斑点点,那是这几天输液留下的,粗糙的感觉使伊恋禁不住再次泪流满面。

  薄薄的被子裹着孟海涛曾经结实柔韧的身体,他的肩膀很宽,腰腿都很有力量,不论多么高难度的舞蹈动作孟海涛都能够协助伊恋完成。可是现在,伊恋根本不敢去看他的腿薄被包出孟海涛紧窄的腰身,平坦结实的小腹,修长的右腿,左边胯骨以下,却突兀地陷了下去,平平的,什么也没有。

  伊恋的心停跳了一拍。孟海涛是芭蕾舞演员啊,他却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左腿,从此以后,他要被烙上残疾人的烙印,不要说舞蹈,就是连上下楼梯、奔跑、开车,这些简单的事情都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师兄,你该怎么办呢?你醒来发现你没有了腿,会怎么样难过呢?我们是天生为舞蹈而生的人,不能跳舞,你该怎么办?

  伊恋闭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

  “嗯……”轻微的呻吟声让伊恋险些惊跳起来,忙低头看孟海涛,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在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师兄,你醒了?!”伊恋探下头,柔声喊道。

  孟海涛看到伊恋额头上贴着一块巴掌大的纱布,像是在完美无瑕的脸上打了个补丁。他的眉头拧了起来,抬起正在输液的手,向她的额头抚去。

  “师兄,我没事。”伊恋连忙抓住孟海涛的手,阻止他的行为。同时按下呼叫按钮,请医生来为他检查。

  孟海涛看到伊恋身手敏捷,除了额头有伤,似乎并没什么大碍,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又睡了过去。

  一周过去,医生说孟海涛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手术也做得很成功,假以时日,就会康复。当医生严肃地说着这些的时候,伊恋有些伤感,孟海涛再也无法恢复完整的身躯,医生又怎么能说他会康复呢?孟海涛时睡时醒,身体非常虚弱,伊恋一直守在他的床边。每天都有芭蕾舞团的同事来看望孟海涛,但没人提起他的伤势,这样的孟海涛,让每个人的心都紧紧揪着,随着他身体的恢复,更大的精神打击,正像个恶魔般埋伏在不远处,对着他露出恶毒的笑容。每个人都能看到这个恶魔,然而能与之对抗的,只有孟海涛一个人。

  这天,孟海涛的精神不错,开始主动进食。伊恋去医院门口的水果铺买了些水果,拿到水房去洗。孟海涛躺了这么多天,身体都僵了,近乎麻木,只有左腿一直疼得厉害。他问过伊恋,左腿是不是骨折了?伊恋嗫嚅着说:“没有,师兄你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再说。”

  现在,孟海涛越想越疑惑。既然没有骨折,什么样的皮外伤会那么疼呢?他清楚地感觉到,那疼痛似乎能够深入骨髓!孟海涛撑起身子,他一定要看个究竟,腿上是不是打着石膏?如果真的骨折了,他以后还能不能跳舞?

  他撑起上身,突然痛彻心扉,身体也猛然失重,仿佛掉到一个无底洞中去!孟海涛双手抓牢床单,他看到了薄被包裹下左腿位置的塌陷!

  天崩地裂!

  不会的!孟海涛踢开被子,他看见自己从胯部到腰部缠满了厚厚的绷带,左胯下面光秃秃的,除了还在渗着血的纱布,什么也没有!

  不!

  孟海涛的脑中一片空白,时间凝固了。足足过了一分钟,他突然不顾一切地用双手撕扯纱布,混乱的孟海涛,竟认为厚厚的纱布下藏着他的腿!失衡的身体失去支撑,颓然侧倒下去,伤口重重地撞击地面,鲜血顿时浸透雪白的纱布。孟海涛不觉得疼,他的内心始终有一种信念,他的左腿还在。他从小习舞,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每一部分。那疼得深入骨髓的,不是他的腿是什么?他是舞者,怎么可能没有腿?孟海涛用这个逻辑对抗着残酷的现实,双手还在不停地撕扯着纱布,他一定要找回他的腿!

  伊恋捧着果盘走进病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令人感到绝望的画面。她顿时怔住,托盘落地,五颜六色的水果滚落在地,就像一幅破碎的画卷。

  伊恋冲过去抱住孟海涛,拼命阻止着他的自残行为。纱布已经被孟海涛扯得乱七八糟,殷红的血沾了他满手满身。伊恋紧紧抓住孟海涛的双手,大叫着:“师兄,你不能这样,你伤到你自己了!”孟海涛挣扎着,但是因为失血体虚的缘故,他很快就无力地放弃了动作,瘫在伊恋的怀里,大声地喘息着。

  闻讯赶来的医生和护士把孟海涛抬到床上,给他注射了一支镇静剂,让他重新昏睡过去。伊恋呆呆地站在病床前,流着泪看着医生剪开了被孟海涛扯得乱七八糟的纱布,露出血肉模糊、红肿黑紫的伤口。这就是孟海涛现在的“腿”?伊恋张大嘴巴,死死地咬住拳头,哭着跑出了病房。

  这些天来,多少次她想告诉孟海涛他已经失去了左腿的事,可是她不敢说,她怕孟海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当这一切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发生,虽然镇静剂能让孟海涛暂时昏睡过去,可他醒来后依然要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医生从病房里面走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进去看着他吧。”医生知道孟海涛和伊恋的舞者身份,对于这样的病人,任何的安慰都没有用。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孟海涛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伊恋颓然坐在床头的椅子上,感觉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吃力地抬起手来,轻轻抚摩着孟海涛苍白的睡颜,心乱如麻。孟海涛相貌十分英俊,轮廓清晰,五官深刻,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幽黑深邃,总是含着微微的笑意。可是如今,他的双眼死死地闭着,长长的睫毛无力地垂在眼睑下面,随着微弱的呼吸轻颤。他瘦了很多,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完全失去了芭蕾舞王子的风采。

  从相识到现在,没有人比伊恋更清楚芭蕾舞对孟海涛有多重要。十几年如一日地埋头苦练,每天早晨,孟海涛总是第一个到练功房。压腿、下腰、劈叉、旋转,他一遍遍地重复着枯燥的基本功动作,为的就是能把最好的状态呈现在舞台上。芭蕾舞几乎就是孟海涛的全部生命。从童年时代起,孟海涛就是伊恋事业上的榜样,如果没有孟海涛的鼓励和鞭策,今天的伊恋肯定不会在芭蕾舞上面有如此好的成绩,成为与孟海涛齐名的芭蕾舞公主。

  门声轻响,伊恋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张承伯径自推门走进病房。他看到孟海涛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而他身边的伊恋,正在托腮沉思,像是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阳光笼罩在他们的身上,就像两具被定格的雕像,只有伊恋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的一滴泪,给安静的病房带来一丝生气。

  “伊恋?”张承伯轻轻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