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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回忆是一种病(1)


  1

  车子到达景州体育场的时候,终于抛了锚。老爷车的极限,在今天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密密麻麻的人,大部分穿着统一的水蓝色粉丝服,众多女生不畏秋季的寒冷,露出雪白的大腿,一手举着巨大的牌子一手拽着一大把的荧光棒,夜幕低垂的体育馆门口,光芒凝聚得像水晶宫一样灿烂。

  这就是天王巨星落单的演唱会的外围现场,有粉丝席地而坐,或聚集一群,或谈笑风生。

  我穿着一件咔叽色的风衣,把寿司车从钱灿灿家的老爷车上推下来,找了一个好地方,很卖力地吆喝。

  “一盒寿司送两支荧光棒,好吃又好看喽。”

  微冷的天气,寿司的热气吸引了不少人,再加上荧光棒的威力,很多女生都愿意来光顾。

  “苏苏姐,都和你说这个车有问题了,你非要让我开,现在怎么办?”钱灿灿有些无奈地看着我。

  “先做生意再说吧。”我熟练地接着钱,把寿司递给别人。

  演唱会是最好赚钱的时机,都说粉丝是疯狂的,在看到偶像的前夕人都特别兴奋,一兴奋买东西就比较慷慨。

  钱灿灿拿出镜子来照了照,紫色玉米头,黑色长袜,蓝色粉丝服,典型落单的粉丝一名。

  她照好之后收起镜子,环顾了一下场地,荧光棒、星星棒、牛角……很明显,这里卖东西的人非常多,快要开场了,钱灿灿拿着VIP票准备入场,她最后一次和我确认:“你真的不需要买一张黄牛票和我一起进去吗?”

  我摇摇头。

  “那你等会怎么回去?”她看了看她家那辆经常坏的老爷车。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快进去吧。”

  她转过身,随着粉丝大军进入了VIP内场入口。

  2

  刚才人山人海的世界瞬间万籁俱寂,小商贩们开始收拾剩下的东西,我坐在寿司车后面把玩一支蓝色的荧光棒。

  轻轻一拗,本来暗淡的光瞬间刺亮起来,聚拢成细直的光线,落在我的眼前。

  “给我一盒鳗鱼寿司。”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寿司车前面响起。

  我站起来,看到安可和沈艺彤站在我面前。

  脸还是那张漂亮的美少年脸,身体还是那个拥抱过我的身体,只是那双淡而纯净的眼睛里,多了许多的感伤。

  他们左手牵住右手,莫名地让我觉得刺眼。以前我觉得这个姿势无比神圣,它代表了两个情侣一生的承诺,但是安可和我分手之后,这个姿势就变成了刺眼的讽刺。

  沈艺彤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亲昵地挽住林安可,对我笑着说:“流苏姐,是你啊,怎么在这里卖寿司?生意怎么样?”

  我不敢看安可,我笑着对沈艺彤说:“你要买吗?”

  “我在想呢,你这个卫生不卫生啊?吃了会不会生病?”沈艺彤娇滴滴地靠在安可身上像是要和我炫耀她有多幸福。

  “安全、健康、无副作用。”我回答她。

  “可是这里灰尘这么大,你的手有没有消毒啊,上次我看报纸说现在寿司的材料都是小作坊做的,很不卫生呢……”她的眼珠死命地转,挖空心思要把我的寿司说成是有毒食品。

  “三块钱一盒的你还想怎么样呢?”我耐着性子和她说,谁让顾客就是上帝呢。

  “啊?这么贵?要三块钱?”她尖叫起来,面孔扭曲。我以前真没发现沈艺彤有演舞台剧的潜力,两句台词能说得这么夸张。

  “猪肉价跟房价似的疯狂上涨了,何况你要的还是鳗鱼。”我太佩服我自己,居然还有耐心和她交流。

  “可是……”她还要说什么,但是我已经没兴趣听这个女人在我眼前继续扯淡,我把寿司盖子一盖,“可是什么啊,要么付钱送你两支荧光棒,要么带着你的男人从我面前滚蛋,少在这里打扰老娘做生意。”

  沈艺彤可能没见过我发飙,立刻掩面假装哭泣地对林安可说:“安可,你看她……”

  “看什么看?老娘站在这里就不怕你们看。”

  刚刚和个雕塑一样沉默的安可终于说话了:“苏苏,你别这样。”

  “闭嘴。”我不想听安可帮沈艺彤解释。

  我收拾好摊子对他们说:“你们不滚蛋,我滚蛋,行不行!”

  推车转身走的瞬间,我看到安可的目光还停留在我的身上。冷风那叫一个吹,吹得我觉得自己快成白毛女了,我把车推到台阶下面的时候,看了看体育场灯火通明的入口。曾经多少次,我都以为林安可会一直站在那里,像曾经那样当找不到我的时候,抱着一大把能把夜照亮的荧光棒,一声一声地喊着我的名字。

  他走了之后,我才知道,有时候你以为的海枯石烂,其实只是灰姑娘被王子抛弃的笑话。

  3

  安可跟钱灿灿一样曾经都是我的邻居,身后跟着一个垂涎林安可的沈艺彤。

  钱灿灿说当年在华侨中学没有一个人不垂涎林安可的美色,他灿若星辰,眉如墨画,还有富贵人家的出尘气质,拉小提琴的姿势悠扬潇洒,注视人的时候眼含微光。当时在华侨中学,是一个神一般的人物。

  那时候我和安可、钱灿灿同住在一个别墅小区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时间长了安可就和钱灿灿一起管我叫苏苏姐。

  开始他和钱灿灿在我心里就如同小孩子那样,我一直本着老牛不吃嫩草的信条,对这个近在咫尺的美少年没有表现出任何企图,可能安可看到全华侨中学只有我对他表现出心如止水的模样,所以和我比较亲近。殊不知我当年只是因为舆论的压力和自己平庸的姿色,才生生浇灭了对他的邪恶念头。

  我如此高尚情操得来的结果是他总来教室楼下等我,和我一起去图书馆看书,一起参加学校社团活动,一起在广播站里录节目。钱灿灿平时像布谷鸟,安可的出现平息了她的喧闹。

  钱灿灿说那是她人生中最辉煌的时期,拥有了无数女生羡慕的目光。

  那个时候沈艺彤为了接近安可也加入了叫我苏苏姐的队列,每次出去玩都小心翼翼地跟在我们后面温柔地微笑、说话,和我好得像是亲姐妹。

  我和林安可整个中学时代没发生过什么特大的事,多数时候他是安静不语的,坐在我旁边静静地写字、写作业。硬要说什么特别,应该就是有一次我们一起去看普罗旺斯的画展,他指着一幅满是斑点的画让我看看这是什么,我看了很久,思考了很久,最后才很肯定地告诉他,这是一幅田园风光。

  安可凝视着那幅画,样子有点感伤,他说:“这是一个男孩在等他心爱的女孩看到他。你看他的眼睛没有一点点光亮,那是他怕那个女孩永远都看不到他。”

  他说完就静静地看着我,我只是呵呵地笑了两声为自己的知识浅薄感到羞愧,愣是能把一个人看成一幅田园风光。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欣赏过油画这么深奥的东西。

  很快就到了上大学的时间,安可以全市文科第一的成绩去了景州大学的音乐系,成为了音乐系百年来第一个文科第一名的人才。当时音乐系的主任感动得老泪纵横,就差敲锣打鼓欢迎他的到来了。

  他和沈艺彤因为同系同班,很快就坠入爱河。

  我大一入学的时候,安可看到我的第一句话是:“苏苏姐,为什么你不早出现一些?”

  我拎着两大包生活用品站在已经长得挺拔俊美的林安可面前,显得那么渺小,渺小到看到他就恨不得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

  我干巴巴地对他笑笑,假装镇定地回答:“如果我早出现两年,有什么事会改变吗?”

  两年能发生什么事?猪肉价和房价疯狂上涨、金融风暴来袭、股市不稳、奥巴马当选总统、刘德华已经结婚了……这些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两年,林安可就和沈艺彤在一起了。

  彼时,他们大二,我大一。我还是那个他们叫苏苏姐的薛流苏,他们还是跟在我的后面跑跑跳跳,我的生命好像刚开始,可是全世界似乎都改变了。

  第一学期开学我就遭到了整个系男女生的强烈排挤,我其实不过就是比他们晚了一年入学,他们就觉得我是比他们大很多的另类。比如他们吃饭不和我一起,有晚会也不通知我,课时如果有变动也没有人会告诉我。

  这个时候,来到我身边的只有钱灿灿、林安可和沈艺彤。

  他们是我整个大一时期最温暖的朋友,他们陪我解闷,给我说笑话,带我参加他们的活动。钱灿灿说,仿佛高中的旧时光从未走远,我们还是那么相亲相爱。

  安可已经比照片上十七岁的样子成熟了很多,他长出微微的胡楂,他说话的时候略带停顿,低头吻沈艺彤的动作一点都不生涩。

  钱灿灿问我:“看他们接吻你不心痛吗?我恨不得冲上去在他们中间造一条银河。”

  我不心痛,我一点都不心痛,把头抬起来,看着天空苍凉的灰暗,让眼泪蒸发在空气里。

  沈艺彤始终表现出一个女孩子最娇羞明媚的姿态来对待周围所有的人,她放下了对我、对钱灿灿的戒备。既然他们当着我们的面接吻我们都可以轻松地玩你拍一我拍二的弱智游戏,她就真的相信我们再也不会觊觎她的小爱人了。

  按钱灿灿的话就是,我们曾经对林安可的痴心妄想由于时间的冲刷只得演变成了深切的祝福。

  我不置可否。

  好几次一起出去玩,林安可骑着车,沈艺彤温柔地靠在他的背上,梧桐树叶蹁跹,纷纷扬扬落下,他们两个人像拍广告的,画面感如此强。钱灿灿在一旁急得眼睛都红了,她懊恼地说:“林安可怎么会选了沈艺彤,帅哥不是都应该配恐龙的吗?”

  她很忧伤地学沈艺彤抱住我的腰,脑袋在我背上硌得我骨头生疼,我哇哇大叫:“钱灿灿,你要谋杀姐姐啊?”

  安可皱着眉头放慢速度对我们建议:“要不然我载钱灿灿吧。”

  沈艺彤把安可的腰抱得更紧了:“我不我不。”

  钱灿灿两只放光的眼睛被我随后的一句话弄得极其暗淡,我说:“安可,你那小身板,禁不起灿灿大脑袋的锤炼啊。”

  钱灿灿后来还一直耿耿于怀我让她失去和安可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机会,她说在华侨中学每一个少女都有一个抱着林安可的梦啊,虽然那只是懵懂岁月的一个幻想,总会随着时间而蒸发,但是我扼杀了她美梦成真的权利。

  安可虽然敢当着我的面和沈艺彤接吻,但是在我面前一直表现得非常拘谨,每次看到我都好像有千言万语。阳光轻轻洒下来的时候,他眼睛里似乎能透出湖水蓝,精致的小脸多么让人喷鼻血啊,我看着他的脸心中一直在呐喊:来吧来吧,投入姐姐温暖的怀抱。但是这么多年祖国伟大的道德教育让我死守住内心大灰狼的蹦跶,我只能不断地提醒自己:淡定,千万要淡定,这么多年的忍耐才守护住了对美少年不为所动这座宏伟的贞节牌坊,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倒塌。

  4

  大一第一学期的考试很快就来临了,我坐在考场上丢着骰子做选择题的时候,不断地质疑我是不是考古系的学生,何以它们认识我我都不认识它们呢?

  成绩出来之后,我以全系倒数第一的成绩轰动了整个景大。系主任茶饭不思,立马叫我爸来求我赶紧退学,省得影响他们学校的声誉。

  有无聊的人在学校BBS上讨论我为什么考倒数第一还进入景大,有一条最扯的就是,我色诱校长才入学的。

  当然,提出这个答案的人很快因为言语攻击学校领导而被管理员注销了ID。而那个时期我走在学校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到七零八落的讨论声。我完全地被世界抛弃了。

  那时候我突然发现,有时候言论才是真正的刽子手。出现问题不可怕,可怕的是怎样面对流言飞语。

  我看着没有一门及格的成绩单和我爸一起在饭桌上叹气,我为了不让他生气,嬉皮笑脸地对他说:“要不然,我和你学做生意吧。反正行行出状元,说不定我以后就是商场上的另一个梁凤仪呢……”我自娱自乐的时候看到奶奶和妈妈都低着头沉默地扒饭,我知道多说也没太大意思,搞不好还适得其反,只好低下头来扒饭迎合大众。

  那天晚上我爸一宿没睡觉,斑白的脑袋都快被他抓成了秃头,抽掉了几包小熊猫。在浓浓的烟雾中,我深刻地发现我是一个不孝女。我让平时只抽牡丹的爸爸一个晚上抽掉了他几个月的烟钱。

  在我痛定思痛之后,我去求助钱灿灿,钱灿灿拿着一个放大镜走到我面前惊吓地说:“你一个考古系的怎么能来求助我这个工商管理系的呢?”

  我很无助。

  在我无助的时候,林安可就像一道光一样来到了我的身边。

  他帮我借复习资料,厚厚的笔记抄了好几个通宵才拿来给我,沈艺彤看着他的黑眼圈心疼得天天炖燕窝给他吃。他给我辅导英文,督促我在学校图书馆里做完成套成套的卷子,平日里一有时间就跑来我们教室陪我上课帮我记笔记。同来的当然还有沈艺彤,她在安可辅导我英文的时候不断地给他塞水果吃,我们上课上得很投入的时候她就趴在桌子另一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们。她这么相信我们,倒让我觉得无比惭愧,就算心里有什么念头都因为她的这双眼睛被镇压得死死的。

  大一下学期,我不负众望,以全班第十的成绩让流言飞语不攻自破,我对安可的感激犹如周星驰说的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正好他们系组织沙滩排球,安可就让我和钱灿灿一起参加,当放松放松。

  去了之后,我才发现我们和群众多么格格不入,音乐系不是美女就是帅哥,我和钱灿灿这两个在恐龙里算是美女的人在美女里就只能算是路人甲乙丙,没有一个帅哥和我们搭讪,钱灿灿不死心地一直在沙滩上徘徊,妄想模仿琼瑶阿姨笔下女主角因为一个紫贝壳浪漫邂逅一个帅哥。

  我反正无所谓,坐在一边给大家烤肉、烤土豆、烤鸡翅,望着被烧得火红火红的架子感觉人生很精彩。

  远处安可他们在打排球,女生已经把周围包围得看不见安可的人影。粉丝很疯狂,那时候我就晓得了。

  我独处一隅,无人打扰,陪伴我的只有满满的食物,人生还有什么比眼前的食物更让我感觉满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