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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回忆是一种病(3)


  “不用,你在旁边休息。”说完她又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我从包里拿出一千块:“妈,钱你收着。”

  “自己留着花吧,想买什么就买点。”

  “我什么都有。”我把钱塞到妈妈的兜里,她低着头言语有些哽咽,“这一年多,你瘦了那么多,妈妈看着心疼。”

  “没事的,我很好。”我搂了搂妈妈的肩膀。

  我往炉子里添了点炭,让这个屋子稍微显得不是那么寒冷。打了热水,搬了把椅子静静地坐下泡脚,奶奶还在门口,边剪纸边看远方。

  “奶奶是在等爸爸吗?”我问。

  妈妈点头:“想起来就等,边等边剪纸,唉。”妈妈重重的叹息声带着浓浓的感伤。

  我把头抬起来,看到空了一截的瓦片旁露出一道星光,我不知道我该怎样告诉奶奶,她等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爸爸在一年前的车祸中丧生,我到医院的时候,他只是紧紧抓住我的手,想要和我说什么,可是他一个字也没留下,就闭上了眼睛。

  奶奶受了刺激,老年痴呆更加严重,谁都不认识。

  而我的妈妈,那个和我有着一样细长眉眼的柔弱女人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坚强,她认真地帮爸爸把鞋袜穿戴整齐,还给他化了一个简洁的妆。最后,她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对我说:“流苏,从今以后,我们家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富裕的家庭了,以后都要靠你了,奶奶有病,妈妈眼睛不好,你只能坚强勇敢地生活下去。”

  那天开始,我突然感觉到生活的重担像一座山,压得我无法喘气。我把头发剪成了齐耳短发,把眼泪擦干,我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中的人眼睛细长,五官小巧,眉目间透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我对着镜子照了一个晚上,我要记得我自己的样子,记得自己悲恸的样子。

  因为从今天以后,我再也不会用这样的表情来面对未来。死亡没有把我打倒,背叛没有把我打倒,伤害没有把我打倒,那么生活也永远不会把我打倒。

  8

  妈妈给我包了饺子,我把前几次上课的笔记拿出来看。

  奶奶走回大厅里,突然对着妈妈说:“苏苏这么大了,有没有男朋友啊?”

  我和妈妈都为奶奶思维的跳跃感到惊奇。奶奶每次都是该糊涂时不糊涂,不该糊涂时瞎糊涂。

  “苏苏还小呢。”妈妈解释。

  “小什么小?苏苏都二十二了,我以前十八就生了她爸爸了。”奶奶自从得了老年痴呆之后就容易记忆错乱,但是偶尔异常清醒。比如现在。

  “等苏苏毕业吧,这事儿怎么能急?”

  “我记得以前她爷爷在的时候给她定过一门亲,那家人姓什么来着?赵?钱?孙?李?不对不对,到底姓什么?”奶奶开始背百家姓。

  这句话她自从得病开始就三五不时地提出来吓唬我,什么年代了,谁还有定亲这么土的事啊,如果我真定了亲,这么多年怎么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奶奶自从得了这个病,有时候觉得自己只有十八岁,有时候觉得我只有八岁,以前七点就睡了,现在十点了还神采奕奕。就连行踪都变得飘忽不定,半夜不睡在厨房里拿红糖吃,开始妈妈给我打电话说家里有耗子让我带只猫回来,带了猫回来了红糖还是照样不见,最后某天半夜我守株待兔才发现,这只所谓的耗子其实是奶奶。最恐怖的是有时候她明明剪了只喜鹊,她非说是只猪,还问我她剪得像不像,我只好昧着良心说:“太像了,这根本就是一只猪。”你说这让喜鹊听到多伤心哪。

  此刻我一听到奶奶说了这个开头,就赶紧擦脚上楼,一刻也不敢耽误。我怕她等会儿非逼我承认鸳鸯是大象就不好了。

  刚走到房间门口,就看到一枝红色的康乃馨,我立刻尖叫:“妈,这花哪里来的?”

  妈妈从楼下跑上来:“隔壁开花店的小王卖剩下送我的。怎么啦?你不喜欢啊?”

  我摇头,把花拿进房间。

  花茎有一点点的枯萎,是一朵马上要凋零的花,我坐在床上,看着这朵康乃馨,闻着它的香气,想起了林安可。

  9

  在林安可沙滩受伤之后我一直都没有去找他,他也没有来找我,这就让沈艺彤更加觉得我们此地无银三百两,她主动来找我,我们约在艺术大楼的顶楼。

  风异常大,我前夜特意用天文望远镜观望了一下星象,断定今夜星光璀璨,百年难得。

  我准备转头对沈艺彤说:“姑娘,今夜星空灿烂,不如我们来吟诗作对吧。”如果当时她没有抢先说话,如果她附和了我说:“好吧姐姐,这夜色果真美妙。”那也不会有我和林安可后来的发展。

  沈艺彤平日那双迷蒙水灵的大眼睛从慵懒变得强势,她先抢了开头:“我没想到以你现在的智商和条件也敢打林安可的主意,不愧是考倒数第一的人。”

  她这话我一听就有语病,我如果要打林安可的主意,不管我是考正数第一还是倒数第一,不管王母娘娘还是玉皇大帝都拦不住我。

  这一天我终于看到了沈艺彤的真面孔,和川剧变脸似的,所以我就没打算邀她和我吟诗作对了,我直接和她说:“我就是打他主意你又能怎么样?”

  “就凭你,你哪点比得上我?”她上下打量我,不屑地说。

  “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挖不倒的墙脚。”我也站直了和她说话,好歹我也大你一岁,要比成绩和美貌我不行,要比乱说话我和钱灿灿也学了很多。

  “薛流苏,我就知道你是装失忆博同情。”她一跺脚,就要朝我扑过来。

  我怕她一激动把我推下去,让我当场暴毙。我想起这个天台是景大学生自杀的摇篮,每年都有几个学生来这里自杀,不是为情所困,就是为学业所扰,要么就是为前途担忧,一时间觉得生活无望不如死了干脆,所以大家给这个楼封了一个很传神的名字,叫“绝命楼”。如果我今天从这里摔下去死了,他们也只会把我归结成如上三点的其中一点,绝对没有人会知道我是被人谋杀,想要为我平冤昭雪。

  我害怕我死在这里,于是在沈艺彤扑过来的时候,赶紧跑到天台门口的位置做逃生状,一站到安全出口我的底气又来了,我继续说:“来啊来啊,姐姐怕你吗?我就是喜欢林安可,我就是爱他爱得要死,我就是要把他从你身边抢走,怎么样啊?怎么样?”

  那天我发现原来逞口舌之快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我不知道是不是死里逃生让我道出了这么多年来邪恶的心声。

  在沈艺彤指着我发抖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我准备收工回家。

  待我情绪高涨地拉开了安全门准备下楼时,我没想到,门后面站着林安可。

  他目光幽蓝,脸静而白,抿着嘴看着我。我吓了一跳,我不知道他刚才听到了多少。但是为了掩饰尴尬,只好指指他身后的镂空花墙壁,假装风雅地说:“兄台,今夜星光美好,你也是来赏月的吗?”

  说完之后我看着镂空花透出没有月亮的夜空真想抽自己两耳光。我不知道我怎么能说出这么白痴的话。

  林安可看着我的目光如一道光,像是要活生生地把我吞到肚子里去,我明白他肯定听到我刚才无耻的表白,伪装只能让自己更像一个白痴。

  身后的沈艺彤看到了林安可后眼泪哗哗地直流,指着我说:“薛流苏,你这个不要脸的,两年前勾引安可未遂,两年后又来勾引,安可你快告诉她你不喜欢她,你爱的是我。”

  我当时前面站着林安可,后面站着沈艺彤,形成了前有狼后有虎的局面,进退维谷,安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我想我完蛋了,这次彻底完蛋了,百年道行一朝丧,我闭上眼想,死就死了,反正一次性把脸丢完以后就立地成佛算了。

  我一赌气抱住林安可,狠狠地把嘴吻在林安可的嘴上,他嘴唇异常的柔软,瞳孔里却有震惊的诧异。

  沈艺彤也吓呆了,下一秒冲过来拉住我的头发向后扯,手狠狠地打在我的脸上,一下、两下、三下,我一动不动让她打,反正从当她的面吻她的男人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一条属于小三的不归路。电视剧里小三挨打都是家常便饭,元配总会在打小三的时候恶言相加:“有本事勾引人家男人就别怕别人报复。”

  我就让她打,我作好了心理准备。

  在沈艺彤打第六下的时候,安可过来抱住我,他说:“艺彤,别打苏苏了,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对不起你。”

  沈艺彤开始号啕大哭,脸扭曲到完全看不见本来的样子,她说:“林安可,我对你不好吗?薛流苏不见的时光里,我一直陪着你,你忘了你难过的时候,伤心的时候,想死的时候是谁安慰你、开导你,不离不弃地守着你?她一回来,你就变了,我恨你,恨你们。”

  沈艺彤跑下楼了,我不知道不归路的结局这么戏剧化,该走的我没走,不该走的她却走了,安可摸着我被打肿的脸轻声地问我:“痛不痛?”

  我摇头,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蓦然间我又感到懊悔,本来守着一个秘密死活不说就像守着一座贞节牌坊,虽然很难挨,但至少受到万人景仰,人人都以为我是个圣女,这么多年和一个帅哥保持纯洁的姐弟关系,这下注定我要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了。我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为我的牌坊倒塌感到难过。

  安可却在我深思的时候,抬起我的下巴,眼睛闪亮地问我:“在想什么?”

  我索性无耻到底:“我在想刚才那半个吻……”

  他低下头来,用他柔软的嘴吻住了我下面的话。

  空气中的风有薄荷般的清凉,他那张干净迷离的美少年脸庞让我觉得世界从未有过如此美好,他身上有干净的清香,时光都是恬静的。

  我被吻得晕头转向,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一个牌坊倒塌了,坚定的爱情站了起来。

  许久许久之后,安可把头抵在我的肩膀,微微地说:“苏苏,我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让你说爱我。三年了,那个爱我的苏苏,又回来了。”

  后来,我想起安可和我在一起的画面,都会摸着心口的位置不自觉地抬起头来,我怕我低下头,就会想起爸爸的死,想起安可牵着沈艺彤离开,想起那个青灰色的下雨天被雨淋到快要死去的自己,我怕我会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10

  我怎么也没想到期末我的西方经济学居然会挂科。

  不偏不倚正好59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做了那么多小抄,钱灿灿还丢了小纸条给我,凭什么她76我才59,这世界太黑暗了。

  挂科事小,补考费事大啊,一门一百块,我得在K爷爷家站20个小时,在麦兄弟家站17个小时,在鸟巢家站15个小时……最悲剧的是我很可能因为补考没过而再次留级。

  我决定要去见一见这半年里和我素未谋面的“大运河”老师。

  这个老师我是不知道长什么样的,钱灿灿和紫鱼她们给我的形容就是:“融合了古天乐、刘德华、吴彦祖、木村拓哉、金贤重等明星优点于一身的那个就是啦。”

  我往那儿一站,看三三两两走过的老师,别说刘德华了,就是吴孟达也没看见一个。

  我又沮丧地开始数楼层的数目,数完楼层我就数台阶,后来我终于开始数树叶的时候,有个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怎么在这儿?”我转过身来,是上次载我去超市的男人。细碎斑驳的树荫下面,琥珀色的眼珠嵌在深邃的眼眶里,身上一套整齐的条纹衬衫透着淡淡的成熟和内敛,他眉头蹙紧地看着我,忧郁起来还是该死的俊美。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学校的某个高层。

  “你有没有看到方老师?”我很礼貌地向他打听。

  “哪个方老师?”

  “就是那个融合了古天乐、刘德华、吴彦祖、木村拓哉、金贤重等所有明星优点于一身的西方经济学方老师。”

  “学校有长这样的人吗?”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含着笑。

  “我也是听说。”我老实交代。

  “他是你老师?”

  我点点头。

  “那你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我把头垂得低了点。

  “你一学期上了几节他的课?”

  我把头垂得更低了点,对他伸出了一个拳头。

  “那你来找他干吗?”

  他的问题让我惭愧得只看见我自己的脚和脚下的石头。他一语戳破了我这半年的荒唐,他让我觉得哪怕我见到“大运河”老师我又凭什么质问他?

  我迅速地抬起头,看着字字紧逼又好整以暇的一张脸,不经大脑地说了一句:“我来找他做我男朋友行不行啊?管得着吗你?”

  他刚才嘴角只是微扬,下一秒就咧开大笑了,他笑起来阳光灿烂,一点也不冷漠,带着一点点阴柔的美。

  之前净看他装酷,现在突然大笑起来让我觉得眼皮直跳。

  他微微地环抱着手臂,眯起眼睛来看着我,缓缓道:“我就是你的西方经济学老师方少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