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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爱是期待(1)


  10、想念是会呼吸的痛——《邶风·绿衣》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

  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

  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我那心爱的绿色布衣,外绿内黄。我心中怀念它,怎么样才能不悲伤?

  我那心爱的绿色布衣,绿色的上衣,黄色的裙子。止不住地思念它,怎么样才能让思絮停留?

  我那心爱的绿色丝衣,是你亲手缝制的。此刻我想起了我那故去的妻子,让我行至今日无差错的是你呀。

  我那心爱的葛衣,穿在身上凉丝丝的。我所怀念的人哪,她占据了我所有的心思。

  一灯如豆,寒夜不眠。

  诗人的思绪宛如这丝丝缕缕的黄绿绵线,便交织和迤逦着。

  那年,你走了。你织给爱人的绿衣,还在案头。投射在缝衣针上的星光,每一点都让诗人看见了故妻的情意,那是她温暖的如葱手指,那是她难回重来的巧笑倩目,那是她不在的妙曼影子,那是她留给诗人永远难磨的无言情意。

  再难相守。从此不会再有真情的规劝,不会有体贴入微的嘘寒问暖。

  只留下诗人自己,在这生活的泥涂中茕茕孑立、郁郁独行。

  窗外,风雨如晦。窗外,一星孤悬。窗外,满目原野。

  可便是无边广大的原野,又如何能承载诗人这倾泻难止的沉沉哀思?

  这首《绿衣》只有短短几十个字,但写得曲折沉郁,让人不禁要浅斟回味,感受欢喜过后的悲伤。

  不错,生活的琐屑有时让人腻味,生命的平庸有时让人忽略了对周遭的关爱,世事的无常,有时让人对别人的付出熟若无睹。即使是无微不至的生活关照和耐心规劝,也终会让人觉得平淡。生活中的细节,往往纷繁堆砌,在新鲜过后,便让人沉重,直至无意间的忽略。但造化注定是个悖律,所有的这些,其实浸润着无穷的情意,而一旦失去,便如纸落水中,在人们的怅然中,思绪的印痕就逐渐清晰起来,直至又生长成人们的愁绪,枝枝蔓蔓,缠绕难解,让情人的心灵作痛,艰于呼吸。元稹说:“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白居易说:“手携稚子夜归院,月冷空房不见人。”衣尚存,暖依旧,人何在?情人的心总是在睹物的刹那隐隐作痛,并在这丝缕的折磨中舔舐其中的情意。不论元稹,还是白居易,世间的才子即使参透了红尘因果,看空了这无奈尘缘,也难敌这空房、白墙、绿衣。《心经》上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这促狭的白壁里,这素洁的绿衣上,其实并不是空无一物,它留下了逝去的情人的无尽叮咛,它承载了情人如恒河沙数般无量感怀思念。

  “女子如衣服”,今天看来,卫道士们的古怪理念有些好笑,但放眼逝去的时光长河,我们却无论如何也不感到奇怪。当压迫成为掩盖自卑的幌子,当束缚成为遮丑的工具,我们更加向往《诗经》里的这些朴素情爱,这里原本没有那么多的“微言大义”,这里只有对情人关爱的一颦一笑,一针一线,正如这里黄外绿的衣服,从这个意义上看,女子,确实如衣服。幸好今天,牌坊已经倒下成为残垣,情爱走到了舞台的中央,人性的旗帜张扬在了满目春色的原野中。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在中国诗人的书卷历史中留下了无数让人流连喟叹的感伤记忆。

  举目一看李商隐。他是幽暗中唐里一朵独放的诗葩,我一直认为,令狐绹氏笼络这朵诗葩虽然有朋党斗争的需要,但我宁愿相信那是为李商隐的才情节义所折服。“老来多健忘,惟不忘相思”。对李商隐来说,在依附权势与对亡妻的矢志不渝之间不存在抉择,在他的眼里,洁净爱情也是人情节义,爱情不是封侯拜相,不是满堂金玉,朋党的所能赐予的所有高官厚禄,也不过是流水黄花。在他的心里,再不能有任何位置能留给他人。忠贞,已经写在他的哀思的血液中。“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如玉才子,一痛如此,痛在感怀发妻不在的感伤。

  举目一看李清照。丈夫遗稿里的一字一句,写满了这位才女的哀思,这些文字中看不见了“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巾帼豪情,也看不见了“载不动,许多愁”的青春少妇的相思,因为没有了爱,女人就失去了生活的坐标。斯人已去,黄鹤何之?江南的女词人难捱秋长,逝去的一切来历历在目。昨日温情已然成梦,无缘相见。我们翻遍了李词,终于看到,“小轩窗,正梳妆”不正是“绿兮丝兮,女所治兮”一样的细致入微的小节吗?是的,那个风度翩翩、惺惺相惜的丈夫已不能回首一望。但清照依然在无怨无悔地整理他的遗作《金石录》,因为,所有的思念是悠长而不着痕迹的,已经化作这著作中的一点一划,已经化作了墙头上的一枝一叶,已经疼痛地融入了她的血液中,和生命无法分离。如花才女,一痛如此,痛在知音不在的感伤。

  举目一看陈碧君。1949年秋末的这位狱中老妇,这时,已不是那个在万人空巷中一同去“看杀”“引刀一快”的刺客汪兆铭的情窦初开的青春少女,也不是权倾东南的“第一夫人”,但和丈夫彼此的爱情却没有丝毫的减轻。凭窗独望,满目沧桑,墙外红火热烈,墙内孤衾落寞。夫人风骨,不能折腰。姑不论政治理念的短长,只是他二人情深耐看。在狱中人眼里,便是你如晦风雨,不能减损我一丝的情志;便是你铁窗难捱,不能磨灭我一毫幽思。“如梦亦如幻,如露亦如电。”在狱中老妇的眼里,当生死将爱恨情仇都隔绝,一切的一切,那些轰轰烈烈,那些山盟海誓,全都如同沙尘,化为幻影。昨天还依旧鲜活的人,今天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如相交的直线,交点之后没有汇集。如钢巾帼,一痛如此,痛在感怀同志的不复在。

  这让我又忆起了那异域的情诗,那些哀思显得如此沉重:

  我再一次来,月桂树啊,

  棕色的番石榴和常青藤的绿叶啊,

  在成熟之前,来强摘你们的果子,

  我不得已伸出我这粗鲁的手指,

  来震落你们这些嫩黄的叶子。

  因为亲友的惨遇,痛苦的重压,

  迫使我前来扰乱你正茂的年华;

  黎西达斯死了,死于峥嵘岁月,

  年轻的黎西达斯,从未离开过本家。

  和西方悼亡诗不同的是,哀而不伤是抒怀的中和之道,这是《诗经》留給中国人哀而不伤的风骨遗韵。哀是酝酿,伤是释放,不管是《绿衣》,还是其他。

  一切恩爱会,无常最难久。

  我们当然明了,有情未必能终老,所有的美好也终究会慢慢变老,慢慢逝去,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他凌云山高;没有我的灵明,谁能睹他美眷如花?只要心心相惜就好,只要还能记着相处时彼此那破颜一笑的刹那。爱情让人刻骨铭心,一方的缺场不能让爱消失,因为它已成为印痕,永驻心房。或是尘封的记忆,或是鲜活的伤口,微动,就会隐隐作痛。虽不能长相厮守,却在远在世界另一边的他留下最深最深的记忆。正如张爱玲所言:“我想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之后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爱,有时是一种纪念。一声轻叹,面对逝去的挚爱从此天人两隔,任你刚强如斯,这时也不得不卸下伪装,恸哭一场,寄托哀思。

  想念,真的是会呼吸的痛。

  11、无解是唯一的解——《邶风·终风》

  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

  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

  终风且噎,不日有噎。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噎噎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

  刮着大风下大雨,一见我就嘻嘻笑。放浪笑谑无忌惮,我心哀戚且惊惧。

  刮着大风扬尘土,不知他能否顺心来。分别后没来难聚首,思情难禁让我哀。

  刮着大风天晦暗,太阳隐没黑黝黝。长夜难捱难入睡,一想到他就打喷嚏。

  天色暗淡无光芒,雷声阵阵震耳聋。长夜难捱难入睡,但愿他也想念我。

  从形式上看,调情和示爱没有太多的区别。正因为这种难以区隔的暧昧,让深处爱情漩涡的恋人难以判别,也更难以自持。

  《红楼梦》里经常有这样的场景,贾宝玉和林黛玉为情所累,经常因为彼此心意难通,导致误会频生;而贾宝玉身在温柔富贵乡,难免和周遭女子调笑打趣。黛玉为此,经常神伤。

  一次,天清气爽,凉风习习。黛玉和宝玉在一块奇石下同赏王实甫的《西厢记》。《西厢记》的香艳之词散发着爱情的诱惑味道,弥漫在花丛之间。宝玉不能自禁,笑着说:“你就是那‘倾城倾国的貌’,我就是那‘多愁多病的身’。”不曾想,黛玉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立刻放下书,起身要走,申言宝玉是欺负她,而且恫言要告舅舅去。

  其实,《西厢记》里的“你就是那‘倾城倾国的貌’,我就是那‘多愁多病的身’”,就是一种认真郑重的求爱。不能否认,宝玉的脱口而出,完全是出于真心示爱。可他忘记了,恋爱中的女人,既痴醉,又自矜,又怎么可能轻易接受情郎的示爱,何况它还充满了调情的嫌疑?何况这个女人还是******贵族小姐*****御赐一品诰命夫人贾母之心肝宝贝外孙女!

  于是,宝玉平白遭了霜打,只有哀告心上人不止的份。

  黛玉是对的,因为饱读诗书的她,早已从《诗经》的《邶风·终风》里,见识了那些“谑浪笑敖”、“惠然肯来”调情,她才不要自己“中心是悼”,更不要自己“愿言则嚏”。

  那“愿言则嚏”,是一种怎样的爱囚惩罚啊。

  中国的传统,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喷嚏;喷嚏自打《邶风·终风》就和相思挂上了钩。不管冬夏,只要有人突然打了喷嚏,就会有人打趣“某某想你了”。

  小时候,我视一切的鲜血和伤口都为大灾,经常举着针尖大的伤口向妈妈索求爱怜安慰,当然我往往会得逞。后来,偶感风寒或者干脆就是鼻炎作祟,也会不由自主打一个喷嚏,其情其状,不啻文坛盟主王蒙名篇《一嚏千娇》里那位主角的温柔旖旎。

  可这,往往不算,无法得到那些鲜血和伤口的待遇,最多被笑谑“有人想你了”;不死心的我,就加大了剂量,每次都连续造出三五个喷嚏,而且音量倍响,声道倍正,这才换来迟来的安慰。

  再到后来,看了几册书,知道了竟然有诗人把喷嚏这种难等大雅之堂的举止写入诗词。如风流学士黄庭坚在慨叹“人间欲避风波险,一日风波十二时”之余,也偶发“举觞遥酌我,发嚏知见颂”的难得情调;而当时的文坛盟主那位苏轼号东坡的,也在栏杆拍遍,豪情唱罢“大江东去”之际,吟上一曲“白发苍颜谁肯记,晓来频嚏为何人?”而梅尧臣则在正襟危坐主笔《旧唐书》(?)之余,也不忘“我今齐寝泰坛外,侘傺愿嚏朱颜妻”。

  而《邶风·终风》,当然算是其中的开山名篇了。

  好一个“愿言则嚏”!

  那是多少份缠绵的积淀!女主人公辗转反侧,思服难眠。心上人来了,女主人公嗔怪他的放荡谑浪,那就像投进自己本来平静的心湖的一枚石子,荡漾开来,触动着女子无边的春心;但就是再广大的涟漪,也终究有衰减乃至于无的时候,何况那心上人,似雾似雨又像风,来来去去捉摸不定。往往万般祈求,只换来一个背影,女子不由得哀伤悱恻,愁丝不断,为自己情愫能否结出善果担忧悱恻。心上人不来时,女子心头又满是心上人的体贴温柔,禁不住春心荡漾,难忍难捱。再一日,那人又突然“惠然肯来”,女子本已破碎的心,又开始柔软温暖,不在狐疑……

  这样,思念和甜蜜真切存在,犹豫和担忧也同样真实,女子被那人拖入一波又一波的爱情涟漪,高低起伏,潮起潮落,不可遏阻。这样的复杂感情,如蚁噬骨,如麻乱心,让情窦初开的女主人公真不知怎样才能捋顺。或许,这样的感情让人觉得匪夷所思,难免认为热恋中的女人痴心太深、无法理喻;但事实上,自打有了“爱情”这个词,这样的感情,就只属于女人,而男人,永远感觉良好。

  而那位惑乱女子心田的男子,仔细甄别,从他丝毫不顾及女子的心痛感受,行为放浪,言语不定,置女子于鼓掌之间看,无疑是个情场老手、风月惯偷,但要更进一步追究,这男子是不是有妇之夫,或者直白了说,是不是一个专门筛检涉世未深的女孩渔色的彻头彻尾的感情骗子,还真不好说。

  也因为难以遽下定论,所以诗中的女子,在爱恨难解之时,见风而起思怀,见日壹而打喷嚏,彻底将自己沉沦于爱的深渊。

  “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或许,对于痴情的女人来说,无解是唯一的解。

  12、那时我们可以放纵思念——《王风·采葛》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加三岁兮。

  那采摘葛草的人儿呀,我一天见不到你,就感觉时间过去三个月那么久。

  那采摘青蒿的人儿呀,我一天见不到你,就感觉时间过去三季度那么久。

  那采摘艾草的人儿呀,我一天见不到你,就感觉时间像过去三年那么久。

  丈夫不得已和妻子别离。纵马疾驰,转瞬不见了踪影。他日行千里,一颗心却落在了家中。

  旭日冉冉。妻子一如既往地采葛,平凡而平淡。他们已经分别了一天。可这一天,却好似三个月一样漫长。不闻莺啼,不见河山,丈夫的心里只是盼着早点回去陪伴妻子。

  夕阳西下。鞍马上,丈夫难抑深深的思绪。妻子还是一如既往地采萧吗?他们已经分别了一天。可这一天,却好似三个秋天一样零落萧索。看着渐渐堕入苍山的夕阳,丈夫是多希望妻子能够依偎在他的怀中。从此不再困乏,不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