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好一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透过这朴素的似乎再也无法平淡的言语,我们似乎穿越了战争的迷雾,看到了那个荷枪直立的男子,看到了他脸上忧郁而坚定的表情。
是的,花前月下的誓言依然在耳,天涯孤苦和生离死别近在咫尺,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眼睛,相思的心意越过了无边的月光,已然直抵他和妻子内心的最柔软处。肝肠寸断之际,他说出了如上的誓言。
可与其说是誓言,倒不如说是宣言。因为那分明不是说给远方的妻子听的,而是说给自己的灵魂听的。
那誓言,与其说是爱情的盟誓,不如说是送达到命运手中的挑战书。是的,封侯拜相的梦想正是建立在出征将士的累累白骨上的;兴亡百姓皆苦,像他们这种最底层的百姓,看上去根本没有咸鱼翻身的机会。但就在这样的艰难下,诗中的丈夫仍然对命运发出了生命的抗议和精神挑战书。
他双拳紧攥,牙关咬紧,热泪盈眶,向命运发起了无畏的挑战。是的,命运有能力制造生离死别,也有能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是,他还是要向天下人宣誓,我要永远和她在一起,再不别离!
不是吗?“美人帐下犹歌舞”,“从此君王不早朝”,男欢女爱是人类的天性,不论是天潢贵胄,还是柴米夫妻,爱是他们存在的唯一理由。皇帝可以烽火戏诸侯,裂帛博得美人笑。他虽然只是一个贱人,一名最底层的士兵,但他一样有权利期盼浴血归来,和妻子团聚。他不停地责问命运,要是没有这场战争,他们虽然躬耕山野粗茶淡饭,苛捐杂税虽然很多,尚不至于压得喘不过气来。棚屋虽然简陋,但也能遮风避雨,更何况夫妻卿卿我我,子女承欢膝下。这样的贫贱日子,他的内心其实也已经很知足。
可是,现在自己被卷入了战争,生离死别只不过须臾间的事,很可能从此黄泉两茫茫。那温馨自足的小日子,也终将像浮萍一样,任由命运的风雨吹打,零落天涯……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这又是让人多么憎恨的事。
就在这样的心绪下,丈夫不由得向命运发出了挑战。“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的,命运也许会戕害了他的肉体,但无法剥夺他对妻子的思念,命运能阻挡他的誓言,但无法消磨他求生的意志。只要他一息尚存,就一定会让这爱情誓言支撑自己。
也许,丈夫的誓言在命运面前不堪一击,也许,明天他就战死疆场。但,他们并没有向命运低头,没有轻易地臣服于命运的摆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伟大誓言,正是和命运进行对抗。谁也不能否认,至少,在挑战命运的这一刻,他们赢了。那一刻,他和妻子共同沐浴在爱的湍流中,定格在历史的镜头里。时间易逝,青春易老,那一刻,虽然短暂,虽然微小,但却是永恒,却是伟大!
读完《击鼓》,一阵悲哀袭上心头,让人难以自抑。请原谅诗中这位战士,他不是想当将军的士兵,他没有远大的大志向,他根本就不想去征伐敌国。那些忠孝节义、豪言壮语、封妻荫子……对他来说太远了。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平平安安,在山环水抱的家乡辛勤劳作,空闲之余能牵着妻子和儿女的手,陪他们一起慢慢变老。
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战争的大背景之下下,像这位战士一样的心声,被命运生生地忽略了。儿女情长变成一种奢侈,它又怎么可能得到成全?在雷霆万钧之际,私人的爱情算得了什么?个人在历史大势面前,实在渺小得不值一提,兵刃相交之时,谁能照顾到个人家庭的幸福,又有谁会来成全个体的爱情?兵马纵横之际,掠夺和残杀将个人的一切权利扼杀。正因如此,这首《击鼓》读起来,才分外苍凉悲哀。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战士的这两句话,虽然只有短短十六字,但已经完美的无可挑剔,征服了无数纯情少女的朦胧情愫,将整个诗歌的光华几乎完全遮住,以至于成为千百年来恩爱夫妻的经典爱情誓言。
是啊,很多时候,爱情并不是一件可以触摸把握的事,命运总会制造分离,让恐惧和隔膜乘虚而入,将情人的心,任由其掌握。大到战场纷争、功名富贵,小到一个倏忽念头的改变,或偶然,或必然,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让爱情突然失脚,跌入泥泞不堪的命运泥途。
渺小的我们,只是祈愿在这短暂的一生中,能和相爱的人两手相牵,看着那云起云散,潮涨潮落,相视莞尔,慢慢变老。我们没有轰轰烈烈的海誓山盟,没有锦衣玉食的物质承诺,我们只是平淡地说要生死与共。我们明了,无奈的俗世中,幸福就在那彷徨和苦难中,当我们互相依靠着,坚持梦想,。
我们坚信,这样的承诺,远胜过哪些物质承诺,一定是人世间最有分量的情话。我们也坚信,时光如白驹过隙,沧海桑田只在一瞬间。尽管没有什么可以不朽,但在我们的心田,总有一种情感历久弥坚,总有一种相思感天动地,即使风霜雪雨、兵刃相加,都不能把我们分开。不管是面对柴米油盐的艰难困苦,还是面对死亡的威胁。我们都承诺,一定会牵起你的手,沐风栉雨,和白首相望。
我们坚信,这样的爱情才执著,这样的爱情才浪漫!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千年的时光,如同白驹过隙;世事的无常,改换了多少事情。但不管语言的表达方式怎样变化,我们却和三千年前的那位士兵一样,坚守着一个亘古不变的爱情真理:、命运的风雨依然会肆虐,但我们的身边却拥有一双可以握住的手,她将带给我们永恒的幸福!
24、蜚短流长吓坏了爱情——《郑风·将仲子》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
岂敢爱之?畏我父母。
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
岂敢爱之?畏我诸兄。
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
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
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哎哟我那小儿子呀,你别翻越我家里墙呀,别折断我家柳枝。难道我是心疼那柳树吗?我怕我父母责备呀。我的的确确挂念你呀,可是我敬畏父母,他们的话我不得不听。
哎哟我那小儿子呀,你别翻越我家外墙呀,别折断我家桑树。难道是我心疼那桑树吗?我怕我兄长责备呀。我的的确确挂念你呀,可是我敬畏兄长,他们的话我不得不听。
哎哟我那小儿子呀,你别糟蹋我的菜园子,别折断我家檀树。难道是我心疼那檀木吗?我怕邻里的议论呀。我的的确确挂念你呀,可是我敬畏众人的议论,他们的话得听。
清风徐徐,一把竹椅,一帘风影。
我独坐窗前,又翻开那早已泛黄的《诗经》。我逐字逐句读了《郑风·将仲子》,我品咂其中滋味,觉得心情沉静而欢快,而思绪又穿越历史的长河,似乎看到了三千年前的那个午后。
那天的晌午,骄阳高照,知了在不住地鸣叫,杞树冠抛下巨大的树荫,足足覆盖了大半个茅棚。
那个名叫仲子的邻家少年,不顾烈日曝晒,蹑手蹑脚地攀上了杞树。他攀爬得这么高,只是为了看院落中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看着院里端坐的美丽姑娘,仲子不由得暗自赞叹。是呵,婆娑的树影也比不上姑娘的妙曼身姿,一树浓荫也比不上姑娘的如云墨鬓,满园的春色也比不上姑娘的巧笑倩兮。
美丽的姑娘啊,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那两小无猜的快乐,那“言笑晏晏”的纯真时光。你还记得吗?在玩“过家家”游戏时,你曾扮作我的新娘,你还记得吗对我许下的温柔誓言。可没过几年,你就出落成了美丽少女,而我也成长为男子汉。美丽的姑娘啊,我不顾危险爬上你家的墙,只为了看你一眼啊。你为什么让人琢磨不透,为什么总是嗔怪我踩坏了你家的杞树?还一笑而过,躲进内屋???
英俊的仲子啊,闭上眼睛,我强忍寂寞,把长长的思念掩藏起来。你俊朗的面容出现在杞树影里的时候,我的心像被小鹿撞过,又像怀揣小兔,砰砰跳个不停。我对你的一切责怪,可不是真的可惜那些杞树,只是把心意换种方式表达罢了。仲子啊,你难道不知道?父母、兄弟,甚至邻里别舍的闲话最为可怕。今天,你就回去,请媒婆来我家提亲?仲子啊,我永远在这里等你!
这篇《将仲子》,以极其生动的艺术化语言,表现了一个女子对男生求爱的谨慎态度,同时也反映了中国式爱情的变迁历史,而其中给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人言可畏”四个字。
在《诗经》的年代,人们刚刚从部落社会进化而来,礼教还没有产生,对男女之间的交往择偶,防范较松,所以出现了像“郑卫之风”这样的所谓“淫奔之词”。《周礼·地官·媒氏》里记录了这样的规定:“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由此可知,起码在春秋乃至更早,部落或国家还选择了特定季令,允许适婚的男女青年在此期间的自由恋爱、进而择偶婚配。男女在此时节交往,甚至在野外亲热,也没人横加干涉,反而将其看作是对天地丰收的祝福,是丰瑞之年的好兆头。但一过“中春”(仲春),就不能私下里相会了,否则就会被视为“淫奔”。但到了春秋、战国,“男女之大防”就很严厉了。孟子在曾:“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设想一下,连“钻穴隙”这么小的动作,都要被人“贱之”,可见其时社会舆论对男女交往已经防范到何种程度。《将仲子》所表现的,便正是一位青年女子在这种舆论压迫下的畏惧、矛盾心理。到逐渐森严的变化过程。
有趣的是,这诗里姑娘的父母和兄长的叱骂、邻居的谗毁,有时候不仅仅是封建礼教,甚至有可能是家仇。李渔曾在《和影楼》里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听过道学的,就怕讲风情。说惯风情的,又厌闻道学。这一对连襟、两个姐妹,虽是嫡亲瓜葛,只因好尚不同,互相贬驳,日复一日,就弄作仇家低过一般。起先还是同居,到了岳丈岳母死后,就把一宅分为两院,凡是界限之处,都筑了高墙,使彼此不能相见……”就这样,因为互相仇视,直接将珍生和玉娟青梅竹马的感情了断。其实,这样的故事在影视剧中经常出现,可以说是比较老套的桥段。比如我们耳熟能详的霍元甲的爱情故事,不就是这样的吗?好在,霍元甲夫妇的感情终于战胜了俩家的隔阂和仇恨,终成眷属。
人言,有时候就像利刃,让人觉得,从家庭到社会,周遭是一张天罗地网,谁也无法逃离它的魔影。而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中,这张网被父母、兄弟和邻居、甚至国家制度的重重包围,愈加阴森可怕。
在此情形下,这首诗也描述了少男少女幽会的恶果:爬树、翻墙、惹得犬声吠吠,让邻里说三道四,从此以后,少女将忍受尽父兄责骂,从此少女将难以在人前抬起头来。
在那个“夫在从夫,夫死从子”的男权社会,父母兄弟对女子爱情婚姻往往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往往,父兄以一种和善的面孔出现,但就在这和善的背后,是吃人的封建礼教。正是父兄的干涉,不知拆散了多少佳偶,也造成了多少的婚姻悲剧。还记得“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的刘兰芝和焦仲卿吗?还记得“莫莫莫”“错错错”的陆游和唐婉的爱情悲剧吗?那些,离不了父兄亲人的“功劳”。少女预料到了这些恶果,当然不禁浑身倏然,心底里涌上害怕。
人言可畏,有时可以让人死了也无法声张。《红楼梦》里,尤二姐虽然和贾琏有着真情,但凤姐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容不下她。秋桐又排挤她,天天受苦。尤二姐天天忍受别人的闲话恶言,被秋桐辱骂而不敢回口,只能躲起来向隅而泣,最后心理失去了承受能力,只能一死了之。
即使,中国人进步到了现代社会,仍然因为历史的惯性,无法摆脱“人言可畏”的羁绊。活跃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银幕上的阮玲玉,是一位炙手可热的当红影星。但就是这样一位颇有能量的影视明星,仍然逃不脱舆论的绞杀。一件在普通不过的个人私事,终于在上海滩演变成一幕让人无比惋惜的人间悲剧。年仅二十五岁的阮玲玉身心俱疲,在重重压力之下,被迫抛下心爱的影视艺术,留下“人言可畏”的血泪控诉,服毒自杀了。礼教的毒害,可见一斑!
但是,人性毕竟难以扼杀,爱情还在滋长,一切的外在限制也无法将美好的爱情完全扼杀。相反,因为禁锢重重,爱情的禁果反而愈发甜蜜珍贵,少男少女的心意也就愈发躁动。这些,在历代的文学作品中,曾有大量的描述。而明清世俗小说尤为醒目,其中最著名的,要数冯梦龙和凌濛初的《三言二拍》了。
在元初王实甫的《西厢记》里,那位才华横溢的张生张珙张君瑞,就不惧人言,像《将仲子》里的这位小二哥一样,大胆在月圆之夜,翻上墙头,夜会崔莺莺。王实甫笔走蛇龙,写道:“是夜,小姐莺莺在后花园弹琴,张生听到琴声,攀上墙头一看,是莺莺在弹琴。急欲与小姐相见,便翻墙而入。”王实甫可能万万没有料到,张君瑞的这一翻墙,竟然上演了一幕千古佳话。而张生也成为万千才子竞相艳羡的爱情偶像。
不敢翻墙就怅然若失,越墙成功就“抱得美人归”,真是一份胆量一分福,这一幕幕爱情喜剧在不停上演,勾画出中国人独有的爱情风俗画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