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当妈的的确是比你这个当儿子的更懂得挑儿媳妇呢?”
“有件事您好像还没搞清楚。
挑儿媳妇的人并不是您,知道吗——是我。”
从厦门回来后,全家对她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用人自然不用说了,自得到阮东廷的暗示之后,全都聪明又伶俐地将恩静当成了太皇太后伺候。
“先生说,递茶递水的事太太您就别做了。”
“先生说,下午茶,太太想吃什么吩咐一声就是,千万别再自己进厨房了。”
“先生说,太太这两天有点感冒,出门前特意吩咐我做这壶可乐煲姜呢!”
先生说,先生说,明明那人看上去依旧是冷面包公的模样,可原来,背地里也有这么细心的时候。有时恩静被伺候得实在不习惯了,便趁着阮东廷晚上回家,同他商量说:“其实真的不必对我那么好……”
“哦?”他总是一边盯着文件,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她,“意思是,张嫂的手艺太差,可乐煲姜做得不合你胃口?”
“不是啦……”
“那就是你很想下厨房,我的吩咐碍着你了?”
“也没有啦……”
“还是你其实很想端茶递水,”他头也没抬起来一下,语气又淡又闲适,可偏偏,总能适时地截断她欲出口的解释,“端茶递水后,再以此向妈咪证明自己是个好儿媳妇,她疼你疼得没错?”
“哪里?!”太过分了,完全是故意歪曲她的本意嘛!
恩静被这恶意的歪曲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无奈口才不好性子却太好,一时回不了话也生不了气。
某人却似乎挺享受她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这下,黑眸终于从文件上移开,似笑非笑地睨向她:“既然这么想端茶递水,就去给我换杯咖啡吧。”
于是乎,回来一个多月了,恩静做过的唯一的家务事就是替她家先生“换咖啡”。
而一众下人呢,自然是继续将她当成太皇太后伺候。
妈咪看在眼里,满意在心里。至于初云,自恩静因李阿姨的事帮她向大哥求过情后,初云待她虽然称不上亲热,可从前那些冷嘲热讽也都消失了。
尤其在初云头疼着该替李阿姨找什么工作时,恩静向阮东廷提议将李阿姨安排在阮氏的清洁部,卸了心头大石的初云对她的感激更甚。
某天出来饮下午茶,连Marvy都说:“不错嘛,守得云开见月明,听说就连阮初云都对你服服帖帖了?”
恩静笑:“哪有那么夸张?”垂头啜了口咖啡,又道,“对了,不是有事要告诉我吗?”
“嗯。”Marvy搁下咖啡,左右瞟了眼后,沉下嗓音,“关于我们之前怀疑过的事,连楷夫找医生确认了。”
一句话将恩静拉回到厦门奇遇里:“结果呢?”
“你的猜测没错。医生确定了,导致阮初云入院的,就是那晚被放到我们房间里的恙螨。”
恩静握在杯柄的手突然间一紧:“也就是说,有人用同样的伎俩,将恙螨也放到初云的床上?”
“是。”
恩静拧起眉,看着好友凝起了一脸的疑虑:“到底,是谁想在对付阮初云的同时,还想对付你呢?”
到处是谁在对付阮初云的同时,还想对付她呢?
一整个下午,Marvy的话都绕在她心头,久久不散。直到饮完下午茶回了家,这疑云才被新一轮的意外吹到九霄云外——家里出事了!恩静一踏进家门,就听到里头传来阮东廷的怒吼声。还来不及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见这阵子对她态度好了许多的阮初云,突然间像是疯了一样朝她奔过来,一把揪住她的衣袖:“是你!一定是你!你这个女人,一定是你怂恿大哥……”
恩静错愕,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又听到身后阮东廷怒喝一声:“阮初云!”
瞬时,初云只敢淌着泪站在原地,一双大眼恨恨地瞪着她。
恩静茫茫然:“怎么了嘛?”
此时整个阮家都沉浸在某种凝重的氛围里,阮东廷铁青着脸,初云一边哭一边不停地摇头,而几个下人则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出。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阮东廷只是冷冷地瞪着初云:“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明白,别祸一闯出来就想赖到别人身上,要知道,厨房里的监控器可不是你大嫂逼你装上去的!”
“什么?什么监控?”此时秀玉也正从房间里出来,刚好听到这一句。事隔了好几个月,原以为阿东早已经放弃了追查,谁知今天竟又让她听到这么句话。
只见老人迅速从二楼下来,直逼到初云面前:“装监控的人是你?”
“妈咪……”
“别叫我妈咪!”秀玉面色铁青,“说,到底是不是你?”
初云瑟缩了一下。
“说啊!”
“不是……真的不是我……我只是、只是知道有监控,我只是……没有告诉你们,可那东西真的不是我装的啊!”
“闭嘴!”她话未说完就被阮东廷打断,“不是你装的?我也希望不是你装的!一开始《×报》负责人跟我说是你我还不相信,哪知今天那个和你来往过密的记者竟然跑到阮氏来跟我说,当初的事就是你和他联手做的!”
“什、什么……”阮初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他……你是说王加生?”
想必王加生就是那个与初云有过接触的《×报》记者了。阮东廷脸色铁青:“那姓王的到澳门赌博欠了一屁股债,今天被债主架着来找我,说若是我能帮他还钱的话,他就把当时的秘密交易告诉我。”
阮初云就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言语,泪水糊了一脸,却还不停地摇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和他哪来的秘密交易啊?不过是一起吃过一顿饭而已,哥……”
“别叫我哥!从明天开始,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搬出阮氏,财务部不需要你!”
“什么?!”
“再说一句,你就连阮家都别想待下去!”
初云无力地瘫到地上。
竟然是她——与监控器有关的人,竟然是她!
连楷夫说,当初在剑桥合租过的人都深知这“X-G”的妙处,所以他列了名单让Marvy将那群人一个一个研究过去——从何秋霜、何成,到一群从香港过去的学弟学妹,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阮初云!
即使再不喜欢她这个大嫂,可爱大哥爱家人的心她还是有的啊!丑闻一旦曝光,难道首当其冲的不是阮家人吗?阮家受牵连,对她个人又会有什么好处呢?
恩静疑惑的目光夹杂着强烈的不赞同,在初云身上越攒越浓,直到她听到自己的名字。
“把手头的账务和恩静交接一下,从下个月开始,恩静,你到阮氏来实习,就接她的位置。”
“什么?”恩静没想到阮东廷竟然会来这么一出,错愕得不知所以,“可我不是学会计的呀!”初云到英国时学的就是财会,可她在厦门唱南音,来香港后也只在大学里寥寥修过几门声乐课,这样的资质到阮氏去任会计,岂不让人笑死?
“而且我也没什么经验……”
“你平时不是常帮妈咪做账?”
“可那只是家里的账啊,阮氏那么大,光香港就有三家连锁酒店……”
“那就从现在开始学,恩静,财务部有一名资深的前辈,你就跟在他身边学习,等上手了,再正式上工。”
“可是、可是我没有基础……”
“慢慢来,”他口气温和却不容抗拒,顿了顿,又说,“我相信你。”
一时间,恩静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又听到了这句话——我相信你——他看着她,幽暗的目光只定在她一人身上,在她脸上,在她眼中。
一句话似有千斤重,一句“我相信你”,其实谁也不知道,并不只是表面上的相信。在阮家上下十几双眼睛前,他带着笃定的神情说:“先实习,酒店里会有前辈教你。恩静,我相信你。”
她还能说什么呢?
恩静接的是初云的班,做的自然是初云从前的工作,比如员工的工资核算,又比如阮氏的一部分成本性支出。
在企业内如此,在家里,妈咪见她连阮氏的账都敢做,便也放开了手:“好了,以后这个家里的出入账也让你全权负责吧,妈咪就不再操这个心了。”
一时间,里里外外的财务全都落到了她这个阮太太的手上,于是自这个春末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便从阮家大门外传至大门内——
“我们先生现在对太太可好了,家里什么事都让太太决定!”
“何止是家里啊?连酒店的事也让她插手呢!”
你看,俗世人眼中的好,就是这样的:他给你权力,他承认你的地位,他手下的人全都要听你的话,如此一来,阮太太便坐实了“阮太太”的位置。
至于那些细微的旁枝末节,比如爱,比如男人对一个女人而不是对一个结发妻的温柔,谁又在乎呢?
阮东廷给恩静安排的前辈姓杨,是财务部的主管,当初阮初云留学英国回来,到阮氏实习时,就是他带起来的。
谨慎如恩静,硬是跟在杨老身边学了两三个月,才敢独自接手阮氏的一部分账目。可谁能料到,都已经这样小心了,她做的账最后还是出了问题。
这天在阮氏,有员工说恩静将他的工资算错了,比之前二小姐给的足足少了五百块。这是恩静正式接手阮氏账目的第一个月,她将那账目重新核算了一遍:底薪、绩效、加班费、满勤奖,没错呀。于是又将那员工唤进来,当着面算了一遍。可那员工还是不满意,坚持说她的算法与初云的相差太大。
原本恩静以为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谁知这员工当天就愤愤不平,第二天竟有三个同样愤愤不平、声称“被少算了五百块工资”的员工和他一起来到财务部,一致要求恩静重新核算工资。
因为人多,她又仔仔细细地将四人的工资核算了一遍。可是都没错呀!连分毫都算出来了,完全没错!
可当天下午,那几名员工便一同坐到了财务部门口,将财务部的大门给堵死了。瞬间,举店震惊。这是干什么?静坐?示威?抗议?
当晚阮东廷就将恩静叫进书房:“你确定那几个人的工资都没有算错?”
“确定,我来来回回算了好几遍。”
阮东廷沉吟,浓眉紧锁了片刻,最后下结论道:“看来是故意滋生事端。”
“滋生事端?为什么?”恩静不解。
他抬头冷静道:“人马轮换,有时是会这样的。或许这些员工之前受过初云的恩惠,又或许,”他顿了一下,目光陡然间转冷,“就是初云教唆的!”
一股凉意从她的背后森然爬起——初云教唆的?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初云?那个因为偷偷在厨房装了监控所以被免职的初云?可这么做损害的是阮氏的声誉啊!就为了吐一口恶气?就为了把脏水泼到她这个大嫂身上,值吗?
“还在想什么?”阮东廷原本正在审核一份资料,见她满脸深思,以为恩静正为员工闹事而烦恼,干脆合上文件,“我明天会开除他。”
“没必要吧?”
“怎么没必要?你刚上工就有人给你下马威,不处理好以后岂不是谁都敢爬到你头上?”
“可是,”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妥,“别人会不会说你公私不分啊?”
“那不是更好?知道老板公私不分,那些聪明的才会知道老板娘得罪不得啊。”
就像家里这帮用人,前几年看阮先生一点也不将阮太太放在眼里,便一个个也不把她放在眼里。想到这里,恩静轻叹一口气。
“怎么?不高兴了?”
她轻轻摇头:“没有。”
阮东廷一面盯着她一面站起,长腿绕过书桌,来到她眼前:“不高兴我这么处理?”
“没有啦,只是……只是怕你会被人在后面说闲话……”
“为了我太太,被人在背后念几句不也挺好?”
“啊?”
“人人都说阮氏夫妇举案齐眉,当先生的不维护太太,还怎么‘举案齐眉’?”他说得一本正经,那严肃的样子让她几乎要以为他是认真的,直到看到他眼底玩味的星火。
“唉,你这人……”恩静的叹气声幽幽。
“怎么?”
“连开玩笑都这么不好笑。”
隔天,恩静在办公室里左思右想着阮先生昨晚的话——或许这些员工之前受过初云的恩惠,又或许就是初云教唆的。
不知为什么,她想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干脆问老前辈:“杨老,初云之前的工作情况怎么样?”
“二小姐啊?要说实话吗?”
“当然。”
恩静以为听杨老这口气定是初云做事不认真,谁知老先生却说:“说出来太太您可别生气,我绝对没有拿二小姐和您比较的意思。但她做得好,是真的很好。原本就是专业出身,账做得好不说,性子虽然娇了点,可平日里也能和员工打成一片。所以在她任职期间,”说到这里,杨老顿了一下,一副“我真的没有其他意思”的表情,“从来没有员工因为工资闹过事。”
恩静错愕——和员工打成一片?这样的初云,还真和她平日里看到的二小姐不太一样呢。只是这个不太一样的二小姐,当真会利用自己和员工的关系,教唆他们来闹事吗?
她不清楚,可另一厢,阮先生大概已这么认定了。
一进办公室,阮东廷便将人事处主任叫了进来:“那个带头闹事的是叫王阿三吧?多付两个月工资,开了他。”
“这不太好吧?”主任看上去有些为难,“其实他也没犯什么大事……”
“得罪董事长夫人还不算大事?”
主任一时愣在那里。杀一儆百,上下五千年来管理者们最擅长的一招。
可谁会知道,这招用在阮氏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隔天秘书就神色焦急地闯进他的办公室:“不好了不好了!阮总,昨天被辞退的员工竟然在酒店外示威了!”
阮东廷迅速下楼,就见那前一天才领了辞退金的家伙此时竟举着块“还我公道”的牌子,带着其妻其子在酒店大门口静坐!
“阮总,这……”
“马上找人来打发了他们,别让事情上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大堂经理几乎都要哭了,“记者已经过来了。”
恩静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在酒店门口看到记者时,她当机立断,叫来司机:“送我回家!”
是的,现在能解决问题的,只有阮初云了!
其实那员工来闹事的第一天她便打算找初云核对了,可初云回应她的只有冷嘲热讽:“大嫂不是很厉害吗?妈咪昨天还夸你上手快呢。怎么?现在一点小账就要来找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