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以后还敢不敢让我去睡书房了?”
“不敢了。”
“那放话说要去睡客房的事,
还有没有第二次了?”
“也没有了。”
第三次!
从厨房,到酒窖,到甜品间——第三次!
“还有一件事我中午就想告诉你,李阿姨跟我说,初云最后一次去找她,就是在七号晚上。”
“七号?”不出意料,那对坏脾气的眉迅速拢起。
而恩静接下来的话,无疑让他的表情更加凝重:“她还说,那晚初云离开她家时,大概是九点,她说,初云还要去找何小姐。”
“何小姐?”
“何秋霜。”
阮东廷顿时想起方才在酒窖里恩静和Marvy的合作。她们俩你一来,我一去,其结果是秋霜三杯酒下肚,便不省人事了。
“所以你刚刚和颜小姐联起手来对付秋霜,就是为了这件事?”
恩静沉默了。只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那颀长的身躯猛地转过去,迅速移往房门口。
“你要做什么?阮先生,别打草惊蛇!”
可是她错了,原以为他是听到了那番话后想去质问何秋霜的,可谁知这男子顿了一下脚,再转过头来问她,“恩静,你真的相信初云是秋霜害死的吗?”
她愣了一下。
“有件事请你最好想清楚,秋霜如果真是你说的那种有心机的人,我不认为你会有机会在她的房间里搜到那一部手机。”
所以他还是愿意相信她,尽管事已至此,尽管证据一个接一个地摊到了眼前,他依然愿意相信她!
恩静笑了,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摆出证据,原来是这样可笑的事。
隔天Marvy将那瓶药的调查结果带了回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恩静,Dr.Green(格林医生)已经确认了那瓶药的性质。”
恩静看她那么严肃,不禁怀疑道:“难道真的是奎宁?”
“不,不是奎宁,是环孢素。”
“环孢素?”
“这是抗移植排斥反应的药物。”Marvy一边说着,一边从包包里拿出一小瓶白色药丸,“就是这个,何秋霜为了掩人耳目,把药瓶换了,明明瓶子上写的是维生素C,可我拿到Dr.Green那儿去检查时,Dr.Green说,这是预防器官移植后发生排斥反应的药物。”
恩静愣了一下。预防器官移植后发生排斥反应的药物?可何秋霜为什么要吃这种药呢?
“你之前不是说何秋霜的尿毒症没治好,是因为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肾源吗?”
“对。”
Marvy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无情:“可是恩静,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肾源,没换肾,你以为她为什么要吃抗排异的药物?”
瞬间,陈恩静腿一软,整个人就在这句话落下后,瘫到沙发上:“你是说……”
Marvy点头:“Dr.Green说,何秋霜之所以会服用这种药,很有可能是因为她已经找到合适的肾源并换过了肾,是为了防止排斥反应,才服用这种药的。”
“你的意思是,何秋霜极有可能已经手术成功了?”
“是。”
她的一颗心就这么被一个寒意逼人的字,生生逼入深渊地狱。
是什么时候酒店的员工来电说“何小姐尿毒症发作身体不舒服”?是什么时候何秋霜打着旧疾复发的借口将他从自己身边催走?又是什么时候阮先生告诉自己“秋霜找不到合适的肾源,情绪很低落”?
什么时候?!往事历历在目,可这个女人——竟然已在服用抗排斥反应的药物!
霍地,她站起身:“那女子竟敢这样戏弄我们一家人!”目光已由震惊转成罕有的狠戾。
Marvy以为她要去找阮东廷,手疾眼快地拉住她:“你要做什么?去找他?”
“不,”恩静的声音是史无前例的冷静,“这事先不要让他知道。”
“那你这是……”
“去找妈咪。”
很好,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竟如此猖狂!”秀玉的玉镯在茶桌上“哐”的一声,敲出了满心的愤怒。
先是初云的手机落在她那里,再是李阿姨说初云遇害那晚去找了她,最后竟又听说她极有可能已经找到了肾源做过了换肾手术。
有问题!这个女人绝对有问题!
“妈咪,还有一件事,”恩静把声音降低,也因此成功让秀玉把怒气搁到了一旁,“还记得之前在厨房发现的监控器吗?后来,我们在酒窖和甜品间也发现了一模一样的监控器。”
“什么?”
“我很怀疑,”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在家里的其他地方,或许也被人装上了那款监控器。”
此时正是在秀玉的房间里,小型的沙发和圆形咖啡桌独立在卧床的另一边,这是秀玉平时用来喝晚茶看报纸的地方,今天却成了三人商谋的密地。
恩静的话音一落,其余二人顿觉从脚底蹿起一股凉气,而她的声音却低沉冷静地继续:“妈咪,我有个想法。”
“你说。”
“我们家很久没装修了吧?我想,是时候重新装修一番了。”
“重新装修”即有机会将整栋房子彻底检查一遍,而且还查得名正言顺、不动声色!
好主意!
秀玉也不再细想,招招手,唤来站在一旁的张嫂:“你去通知何小姐,让她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就搬走。”
张嫂应声而去。
恩静又继续道:“那么妈咪认为,装修期间我们又该搬到哪儿去呢?”
秀玉略一沉吟。
做媳妇的已经接了下去:“不如就搬去酒店,跟何秋霜当邻居?”
晚餐桌上,秀玉宣布:“明天就找人来将这房子重新装修一下吧,初云走了,我不想再睹物思人。恩静,你去把账结一结,让工人们休一个月假。东仔,你去吩咐酒店安排房间,这段时间我们就去那里暂住。”
阮东廷面上不动声色,只是颔首:“我待会儿就让下面的人去安排。”可晚餐一结束,恩静前脚回房,他后脚也跟着进来,“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装修?”
可想而知,这个想法定会招来阮东廷的怀疑:“你有事瞒着我?”
其实自那次冷战以后,两人至今都没有好好说过话。每次她一想跟他说什么,这男人都摆出一张傲娇的冷脸。这次难得他肯先开口,她自然是要回应的:“这是妈咪的决定,我也不知道原因。”
“真不知道?”
“嗯。”恩静垂下头,避开了他的眼。
阮东廷却一下看出了破绽:“恩静,我要听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
“陈恩静!”
她叹了一口气。其实也早就能料到,这人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所以刚刚在吃晚餐时,恩静已经暗自准备了一套说辞,以防他打破砂锅问到底。
就着那套说辞,她解释道:“我把监控的事情告诉妈咪了,她和我都觉得,除了那三处,家里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监控器,所以才想到要用这种方法来探一探虚实。”
字里行间再自然不过地忽略了何秋霜的病。
阮先生看上去却不是很赞同她们的主意:“所以你和妈咪都觉得,在装修过程中,我们可以很自然地发现所有的监控器?”
“是的。”
“可是,”这下他的眉锁得更紧了,“你们可能已经打草惊蛇了。”
“什么?”
“来,跟我去酒窖。”
深幽的地下室,酒香弥漫。在第三排的第一、第二个酒桶之间,陈恩静僵直了身子,难以置信地摇头:“不,怎么会这样?不……”
不该这样的!怎么会这样?那个原本装在这里的监控器竟凭空消失了!
它不见了!
那另一个监控器呢?甜品间那个呢?
她方转过身,手臂就被阮东廷拉住:“不用去了,如果没猜错的话,也已经被拆掉了。”
天哪!“怎么会……”
“你也知道的,家有内贼。”
是,家有内贼,可她怎么也想不到那贼人的速度竟然这么快!从下午提出这个想法到现在,不过四个钟头时间。最近家里那么忙,人人任务繁重,那人究竟是怎么从一堆家事中脱身,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把监控器给拆掉的?
不,不对——人人任务繁重?
任务繁重?不!只是绝大多数人任务繁重,可还有某一位……
电光石火间,恩静想起了晚餐时何秋霜迟了又迟,直到餐桌上的菜已经减少了大半,她才姗姗来迟……
还有,下午恩静的想法一提出,妈咪就让张嫂去通知何秋霜收拾行李,她应该就是在那时候嗅到了不对劲吧?所以动作迅速地解决了一切……
想到这里,恩静背上密密麻麻出了一层汗。隔天趁众人都忙着收拾行李,她悄悄将婆婆拉到一旁:“妈咪,监控器不见了。”
“什么?”秀玉的表情就和昨天的她一模一样。
“我想,有人已经先下手了。”
“是我们打草惊蛇了?”
恩静点头。可经过昨夜的深思,她已经冷静下来,反倒安慰妈咪:“其实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怎么说?”
“昨晚谁最有机会下手拆除监控器?”
秀玉只略一沉吟,便将她的意思猜出了七八分:“你是说……何秋霜?”
是!她想说的就是何秋霜!“昨晚有充足时间去拆监控器,同时知道我们计划的,还能有谁?”
而她张秀玉竟精明一世糊涂一时,让张嫂先去通知那个女子搬家!这不是给了她毁灭证据的机会吗?难怪昨晚的晚餐,那个何秋霜迟到了,难怪!
“这女子!等找到证据看我怎么收拾她!”秀玉的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可很快又隐入这青天白日里。
众人的行李很快便收拾好放入了酒店。何秋霜的房间依旧是在3812号,而恩静与Marvy,一个选在了她对面,一个选在了她旁边。
原本秋霜看恩静的房间就在自己对面还挺高兴:“原来阿东也想和我住得近一点哪。”
恩静只是冷哼了一声——住在你对面是为了就近监视你,你以为会和阮先生有关系?
而事实也证明秋霜的高兴纯属多余。自搬到酒店后,阮先生根本连踏都没往三十八楼踏过一步。阮家大宅正在装修,一天二十四小时,他至少分了十小时在那栋逐渐裸露的房子里。至于休息时间,自那次冷战后,在阮家都硬着脾气坚决睡书房的他,搬到酒店后还能到三十八楼休息吗?
开玩笑!
第一晚,住在秋霜隔壁的Marvy汇报:那女人窝在房里看了一整晚电视,现在好好地躺到床上了。
第二晚,住在秋霜隔壁的Marvy汇报:那女人又看了一晚电视,刚打了通电话。哎,我这监控器好烂的,你去向阮东廷要个X-G来给我啊!我保证连她给谁打电话说了什么都查得到!
第三晚,住在秋霜隔壁的Marvy汇报:那女人心情特别不好,打了好几通电话,刚刚还叫来服务生问你家阮先生的去向……
“是吗?”
“可不是?听服务生说,之前也是这样,只要是长时间见不到你们家阮先生,就开始抓着服务生问东问西,问得最后没人敢来应她的room service(客房服务)。恩静你说,再这么下去,她该不会疯了吧?”
恩静冷冷地勾了勾唇:“怎么能让她疯了呢?她要疯了,那些谜团可就查不清楚了。”
“那……”
“既然她这么想知道阮先生在哪儿,就告诉她好了。”
Marvy的红唇张成了“O”形,可看着好友目光中似还有别的含意,瞬间又心领神会。是,她明白了。
几分钟后,正坐在顶层办公室里看文件的阮东廷就收到一条短信:琴房多了一张照片,是你挂上去的吗?
发信人:恩静。
阮氏有专门的琴房,用于放置平时做节目需要的乐器,钢琴、吉他、古筝、二胡、萨克斯、长笛、短笛等应有尽有,数量虽多,却也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
恩静越往里走,看到的稀有乐器便越多。走到房间尽头,令她错愕的是,里头竟摆上了冷门的南音琵琶、洞箫和拍板。而她眼一抬,就在房间尽头的那面墙上,看到了他和她。
确切地说,是他和她的照片。那日在连氏周年庆的酒会上,在成百上千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与她在台上合作了一曲《陈三五娘》。而今那场景被定格为墙上的照片,那么大一幅,用金色花边的相框装裱着,挂在无数乐器的尽头。
她的手,轻轻抚过照片上男子英俊的面孔,指尖在那嘴角停住。
直到门口传来低沉的嗓音:“我记得第一次听南音,是小时候同妈咪到泉州去吃远亲的喜酒。”她原本温存抚摸着照片的手不着痕迹地抽了回来,又听到那个声音说,“在酒宴上,听人唱了一曲《琵琶行》。”
恩静没有转过身,却已觉得身后有熟悉的气息慢慢靠近,一步一步,慢慢挨近。
她念出了《琵琶行》里印象最深的那几句:“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你会吗?”熟悉的气息已经拂上她的颈间。
恩静怕痒地缩了一下脖子。
“会的话,来一曲吧。”
“啊?”她愕然,转过脸去,“现在吗?”
“不然?”
她咬了下唇,想到两人已经好久没这么和平地说过话了。就像之前所说,自那次冷战后,每次跟阮先生说话,他总要摆出一张高冷的脸,她好声好气地说一句,他永远只淡淡地回一个“嗯”“哦”“哼”,忆及此,恩静寻思片刻,声音里又添入一丝商量:“一物换一物,好不好?”
“一物换一物?”谁知阮先生却挑眉,“好像上回也是说好了一物换一物吧?”可喝过了他的酒,不到半个钟头,这女人竟翻脸不认账地把他赶去睡书房!
一想到这事,阮某人的表情就陷入了十二月的隆冬。
恩静自然是读得出这是什么意思的。面颊微微发红,她柔了声:“好不好?”
却换来某人高冷的回应:“先说说看。”
她说:“我给你唱《琵琶行》,然后,晚上你回房睡吧?”
“回房睡?”
“嗯。”
“三十八楼的房间?你那间?”
“嗯……”
幽深的黑瞳里骤然燃起一丝兴味,盯着她的目光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沉。
恩静被他盯得满脸窘意,可这窘也间接验证了阮某人理解无误。你看他薄唇微微勾起:“阮太太这是知错反悔了,在向你先生认错吗?”
声音里似添入了某种傲娇的意味。
恩静垂下头:“嗯。”
下巴却又被对面的长指勾起:“所以,以后还敢不敢让我去睡书房了?”
“……”
“说啊。”
“不敢了。”
“那放话说要去睡客房的事,还有没有第二次了?”
竟然还得寸进尺!这人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