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余身后的连楷夫,对着美人的背影,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笑。
阮东廷的语气难得这么调侃:“稍微收敛一下吧,你这样,看上去真像是只准备活剥兔子的豹。”
“男人遇到想要的女人不都这样?”
“哦?”阮东廷似笑非笑地转头,睨了身旁的恩静一眼,话音低低柔柔,“是吗?”
话中似有含义。
她的脸一下红了起来,被这暧昧的问题和他暧昧的目光弄得不知所措,再加上旁边那好事的连大少调侃的眼神……
不过很快,又听某人说:“连总,你可以滚了。”
“是该滚了。”Cave愉悦地站起身,那嘴角散不去的邪魅笑意似在昭告众人。半小时前,Marvy违章泊的跑车已被阿sir“眼尖”地拖走了。而现在,他,连楷夫,该做的就是赶到她身边,施以他的救美大计。
待Cave离开了咖啡馆,恩静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不过她心中犹有疑惑:“我怎么觉得看到连楷夫想追Marvy,你似乎还挺待见的?”
“是挺待见的。”
“为什么?”
阮某人浓眉微挑,睨向自家夫人:“你说呢,阮太太?”
“我?我不知道啊……”
“那就继续不知道吧。”
“为什么?”
“朽木不可雕。”
恩静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可饶是如此,两人双双起身要离开咖啡馆时,他还是朝她伸出了手。
恩静怔了怔。
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往在公众面前、在报纸上,他永远都牵着她的手。可这一次——不,不一样了。咖啡馆里人影寥落,众人各司其职,谁也没注意到这一方。
可他依旧伸出手。在无人看得到的背面,朝她,伸出手。
恩静微微一怔,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轻轻地将手置于他的掌心。
一对光鲜的男女牵着手离开了咖啡馆。那男子高大冷峻,有一张酷酷的脸。而那女子纤瘦温柔,站在他身旁,嘴角慢慢地,勾起一丝甜蜜的笑——
“阮先生?”
“嗯?”
“其实,我还蛮喜欢你牵我的。”淡淡的红晕爬上她的耳朵。
可阮东廷连眼角也没动一下:“说错了吧?”
“啊?”
“不是蛮喜欢,”行至电梯口,他用不牵她的那只手按下了办公室楼层,方转过头来,傲然扬起脸,“是非常非常喜欢。”
“阮先生!”
明净的电梯门上映出的那张英俊的脸,也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然而轻松的氛围也只能维持到这儿了。
晚上七点钟过后,众人正聚在餐桌旁喝汤,恩静接到了Marvy打来的电话。
好友的口吻很严肃,带着某种大事不妙的沉重感:“阮初云的座驾是不是一辆红色奔驰?”
“是啊,你找到她了?”
“车牌号是×××××?”
“对。是不是发生了……”不安瞬间蹿上她的心头。
然后,她听到Marvy低沉的声音:“她死了。”
手机“砰”的一声掉到餐桌上,震惊了四座。恩静的脸一下子全白了。
众人面面相觑,唯阮东廷先反应过来:“是Marvy?”
是的,电话那头,还有Marvy焦急的呼唤:“恩静?恩静?”
却被阮先生一把接起:“我是阮东廷。”
这时Marvy又说了些什么,恩静已经听不到了。此时的她正以一种震惊混合着痛楚的神色,将目光缓缓投到秀玉的脸上。
瞬间,她的婆婆如临大敌:“难道是……”
是。
阮东廷已经挂断电话。
餐桌上瞬间沉寂如死水。
所有人,从俊仔,到妈咪,到恩静,目光全数落到他的身上。那张冷峻的脸上此刻只有可怕的森冷。而恩静就坐在他身旁,在那张森冷的面孔下方,看到了他颤抖的手。
永远刚毅的、镇定的、运筹帷幄的阮先生的手,原来,竟然,也会有颤抖的时候!
蓦地,阮东廷站起身,大步踏向门外。
“大哥!”
“东仔!”
恩静站起身:“妈咪,我跟他一起去!”
“好、好!快去!快去!”永远严肃镇定的张秀玉已经不再严肃镇定,惶恐如魔鬼,瞬间吞噬了她。
一旁的俊仔像是猜到了什么,豆大的泪滴开始滚落,小手慌乱地抓上恩静的衣角:“大嫂、大嫂我也要去!”
可一行人匆匆赶到现场时,警察已抬着尸体准备上车了。
“前天晚上,一辆红色奔驰夜闯狮子山,可能是灯光太暗,连人带车,摔下了山崖。阮总,那个人……应该就是你妹妹。”大半个钟头前,在电话里,Marvy用低沉的声音对他说。
此时尸体被白布盖住,只看一眼,他便知,那人定是初云——那只外翻的、沾着已风干的血迹的手暴露在白布之外。苍白的皮肤黑红的血,手腕处是初云最喜爱的那块表。不远处坠毁的火红色奔驰里,还有一个……初云的行李箱。
一切,尘埃落定。
俊仔已经傻了,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而阮东廷呢?明明警方一再阻止,他还是沉重地、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紧紧牵住了那只沾满血迹的手。就像着了魔中了邪,他紧紧地抓住一只僵硬的手。
那尸体,至少已在风中吹了两天。
“阮先生……”
Marvy朝再一次开口的小警员摇了摇头。也不知为何,竟真的奏效,瞬间,一群警员全都闭上了尊口,看着阮东廷双眼空洞却紧握着初云的手,握着那一只沾着血迹的、属于他妹妹的手,走向警车。
一路沉默。
回到家时已是半夜,可秀玉还端坐在正对着大门的沙发上,愣愣的。直到一行人进门,她看到恩静拖着的东西时,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瘫软到沙发里。
那是初云的行李箱,以及警察从车里取出来的……初云的包。
终于,秀玉捂住脸,崩溃地哭出声音来。
“妈咪、妈咪……”俊仔哭着跑到她身边,双手紧紧抱着她的肩膀。“妈咪……”脸上的泪早已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可突然间,他松开抱着秀玉的手,愤恨地转过头来,“都是你!都是你!”
怒火指向的,竟是他向来最怕的阮东廷!
“你为什么要把二姐赶出去?”
阮东廷已悲恸欲绝。
“为什么要害她那么晚了还一个人开车上山?为什么不让她回家?为什么?为什么?”
他没有出声,就站在那里,任由俊仔愤怒的拳头一下又一下捶打自己。
夜一分分沉静,这一晚,阮东廷没有回房间休息。
也许是习惯了身旁有温暖的怀抱,没有他的夜,感觉冷得难以入眠。恩静睁着眼躺在森冷空寂的房间,眼前一遍又一遍浮现盖尸布被俊仔一把掀开时,初云那张被碎玻璃伤得血肉模糊的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她轻叹了一口气,起身披衣,打开了房门。
走廊尽头的书房里,有昏黄的光从门缝底透出。她在门上轻敲了两下,没得到回应,便直接开门进去。
在那里,书桌后面,阮东廷正背对着门坐着。高大的身躯整个陷入靠背座椅里,在散发着淡光的立式灯旁,看上去是那么孤寂。
恩静来到他身旁:“回房吧。”一只手轻轻地搭上了他的肩膀。
可被搭的那一处——不,或许应该说,被搭的那个人却动也不动,似一尊雕像。
“阮先生……”她蹲下身来,原本搭在他肩上的手也移了位,轻轻地抚上他冰冷的手背。
“她小时候怕黑。”那一瞬间,男子突然开了口,“那时我们住在半山上,晚上溜出去玩时,她总要我紧紧牵着她的手,说‘大哥,如果旁边突然出现一个鬼,你一定要握着我的手,不要让我被它拖走’。”
所以这个晚上,看到她的手露在盖尸布外,他不管身旁的警察如何告诫,也执意要握着她的手。
因为她要去的地方,周遭全是鬼。
而他,只能送她那短短一程。
“阮先生……”
“她那么怕黑,我却不让她回家,那么晚了,我不让她回家……”被她覆住的那一只手终于轻轻地颤抖起来。终于,他再也说不下去,深吸一口气后,紧紧闭上了眼睛。
仿佛全世界的灯都灭了,因他沉痛地闭起眼,所有的光亮突然之间都丧失了意义。
许久,恩静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不出书房,不说话,不进餐。
整整一天了,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恩静送了几回粥进去,全一动不动地摆在原处。她想让妈咪去劝他,妈咪却摆了摆手:“随他去吧。”
那声音里的虚软无力,让恩静也不忍再开口。
只是有些事,终究是需要有人去做的。
比如这个下午,警局来电让阮家人去取初云的遗物。除了昨晚带回来的行李箱和包包外,后来警方还在坠毁的车里搜出了一些初云生前的东西。
阮先生闭门不出,妈咪在房里一坐就是一整天,这任务很自然地就落到了恩静身上。
和她一起去的是Marvy。
“查出为什么会坠崖了吗?”Marvy问。
“查出来了,阮初云的座驾刹车失灵,在坠崖之前她曾试图刹车,可是刹不住。”警察回答。
“刹车失灵?好端端的刹车怎么会失灵?”
“这个还在进一步侦查中。”
恩静眉头紧锁,从头到尾,只静静地听着Marvy与警方交谈。
“怎么了?你有些不对劲。”直到走出了警局,好友才开口。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怪。”
“哪里怪?”
“初云的车。”她沉吟片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车子是有做定期保养的,怎么会突然刹车失灵?”
Marvy原本正帮着她一起将警方移交的物品塞进后备厢,听到这句话,动作一顿,“你的意思是?”
恩静摇头:“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就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Marvy沉默了。
侦探的习惯使然,遇上这类问题,此时她脑海里已是翻江倒海,无数可能接二连三地闪过。直到车子抵达阮家大门口,她才被恩静的声音拉回神来:“好了,别想了,先进来喝杯茶吧。”
其实谁还有心思喝茶呢,整个家里现在是一团乱。可更乱的是,两人一进门,竟看到一位不速之客,她就站在大厅里,几近歇斯底里地抓着一个用人:“你说初云、初云她……”
是何秋霜。
那倒霉的用人看到恩静就像是看到了救星:“太太、太太回来了!”
可何秋霜连头也没转过来一下,依旧抓着那个用人:“我在问你话呢!阿东呢?阿东现在一定快疯了吧?他在哪儿?”
张嫂就在这时从二楼下来,端着一碗已经凉了的粥。见恩静回来了,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还是不吃?”
“嗯,”张嫂看上去满脸的不忍,“就坐在那儿,东西一端进去就被打发出来。太太,你说……”
“让我来!”恩静还没开口,一旁的何秋霜倒是急匆匆地奔过来,一把抢过那碗粥。喷香的粥早已凉了,她眉头一皱,“去去去,张嫂,去换碗热的!”
Marvy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旁若无人的样子:“何小姐,这里好像不是你家吧?”
可何秋霜哪有心思理她。
“何……”
“Marvy,”恩静拉住她,轻轻摇头,“我们先把东西送到初云房里吧。”
这才是正事。这样说的时候,她的目光其实是凝在那个被何秋霜捧着的碗上。
Marvy一进初云的房间就开口了,侦探架子十足:“把东西再查一查吧,看阮初云有没有留下什么重要的遗物,刚刚在警局也没仔细看。”
可事实上,重要的遗物不存在,应有的东西倒是很奇怪地也没有被找到。
“化妆品、润唇膏、钱包……怪了——”
“怎么了?”
“手机呢?”Marvy仔细地将东西翻了一遍,“怎么没看到手机?这不科学啊!”
其实昨晚到警局备完案后,恩静将初云的包包和行李箱带回来时,就已经找不到手机了。
Marvy说:“我让李sir再去问一问。”
李sir是Marvy在警局的熟人。话音落下,恩静便见她拿起了手机:“李sir,是我……”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