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听到她几不可闻的声音——
“那边,有监控。”
第二次了。
就在他家里,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前后相隔了几个月,竟再一次发现了监控器。
而且,同样是X-G——那一种非比寻常的、附带录音功能的、十米开外的人连毛孔都能拍得清清楚楚的,在阮家已出现过一次的监控器!
若不是事态严重,阮东廷简直要花一整晚时间来感叹恩静的聪慧。竟然在发现了监控器后仍不动声色,竟然连“交杯酒都没有和我喝”这么荒唐的话都说得出来。呵,怎么会没有喝呢?新婚那晚,她说这是闽南结婚的旧习俗,坚持喝了一杯;去年她过生日,两人又在酒店里喝过一次……
等等,慢着——生日那晚,两人在无名氏的监控下喝了交杯酒,难道说现在……
电光石火间,他也反应过来了,所以才有了那一句“现在补上,还来得及吗”。
夫妻默契,原来如此。也原来,两人竟有了这样的默契。
“我很怀疑,这个监控器和去年在厨房发现的那个有关系。”回到房间后,房门一关上,恩静便这么说。
“不用怀疑,绝对相关。”阮先生的口气十分肯定。
恩静却突然不吭声了。
“怎么了?”阮先生想起下午的闹剧,又问,“现在你还坚信监控器是秋霜安的吗?”
哪知恩静的想法却与他南辕北辙:“其实我也正想问你,现在,你还坚信监控器不是何小姐安的吗?”
她刚入住,家里就又多了个监控器。重重疑点全指向这名女子,事实已经这么明显地浮到水面上了,这人却执意要闭着眼,不肯看清。
“阮先生,初云是你妹妹。”
“正因初云是我妹妹,所以这件事才更不能马虎。两个监控器前后相隔那么久,恩静,你觉得秋霜是那么有耐心的人吗?”
她轻笑了一下,无话可说。
“你觉得秋霜是那么有耐心的人吗”,不过是两个监控器安装的时间隔久了些,需要上升到耐心的层次吗?说穿了,不过是因为那人的名字叫何秋霜吧?
她嘲讽地勾了一下嘴角——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不再说话也不再看他一眼,她转身,直接走进浴室里。
“陈恩静!”谁知这个动作却触怒了他。那浴室门刚关上,她才要脱衣服洗澡,门却突然“砰”的一声被人推开。
恩静吓了一大跳:“你做什么?”脱到胸口的衣服又迅速拉下来,“我要洗澡!”
“然后呢?”
“然后你出去啊!”
“出去做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真是……这人怎么这样啊?
她把衣服重新穿好:“要用你用吧。”脚步一抬要出去——是的,反正家里也不止这一个地方能洗澡。可她刚与他擦肩,手腕就被这人一拉,然后整个人被拖到他跟前:“没说清楚之前不准走!”
“说什么?”
“我说你这是什么见鬼的态度?”
“我的态度?”
“我话还没说完你就甩脸走人,陈恩静,这就是你对待先生的态度吗?”
恩静张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是的,简直不知该怎么来反驳这个人!
她什么态度?她说了那么多,他每个字都不听。好吧,她认输了,她逃避了,她去洗澡了,他却问她这是什么态度?
“说啊,你这到底是什么态度?意见不合就甩脸,陈恩静,我对你太好了是吗?”
她原本面上还无风无浪的,听到这句话后,却蓦地笑了:“你对我好吗?”难得的讥讽悄悄爬上她的眉梢,“房里一个,外面一个——阮先生,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吗?”
Marvy甚至都搬出“齐人之福”的老话了,他这算是对她好吗?
阮东廷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这句话。可不知为何,原本满脸的怒火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竟莫名地平息了。
“所以,这就是你坚决要认定秋霜有罪的原因?”
她失望地垂下眼:“如果你觉得是的话,那就是吧。”
身子再度移向浴室外,这一回,他没有再用力,她轻易地便挣开了他的手。
倩影翩翩,移向房内。拿了一些换洗衣物打算另择浴室时,恩静又在门口顿了一下:“阮先生?”
他应了声,认定她的别扭是因为吃醋等俗到死的原因后,那张脸不知怎么的,就没那么臭了。
谁料她接下来的话却是:“晚上你睡书房?还是我睡客房?”
什么?他愣在了那里。
“呀,谁一大早脸就这么臭啊?”
让贱嘴连楷夫住到他家果真是最愚蠢的决定!
第二天一大早,当阮东廷双眼乌青地从书房出来时,就遇上了正春风得意地从Marvy房间出来的连楷夫。那奚落的声音简直和他本人的满面春风一样刺眼:“怎么?有房不睡睡书房,昨晚被恩静妹妹赶出来了?”
更窘的是那边的房门也正好“啪”一声被打开,那罪魁祸首走出来,看到两人正站在走廊上,也没说什么,只是朝这边点了点头:“早……”
可还没“早”完,阮东廷就臭着一张脸下楼了,完全视她为无物!
昨晚当那句“大逆不道”的话被她说出来之后,他到底是太震惊以至于怀疑自己听错,还是什么见鬼的原因,总之那一刻,阮东廷就在浴室里愣了好半晌,直到她走到门边:“那就我睡客房吧。”他才彻底反应过来——睡客房?堂堂女主人跑去睡客房?
这女人竟敢以退为进,真是翅膀长硬了!
他冷着脸在她开门之前从床上抽出自己的枕头,冷着脸摔门而出,冷着脸走到书房里那张曾经睡了好几年的折叠沙发前。
从那一刻起,他再也没踏进过卧室。
“啧啧!没想到这万年面瘫也有面不瘫的时候啊,恩静妹妹,看样子,接下来你可得小心咯!”Cave“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不过长腿欲迈下楼时,又停住了,返回来问她,“话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恩静当然没理他。
只是接下来的日子也果真如连楷夫所言,一点也不好过。同在一处上班,下了班又回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每次一见,她总觉得阮先生浑身的冷冽锋芒快要把她冻成霜,明明一开始生气的是她,可那厮就是有本事化被动为主动。以至于没过两天,用人在处理初云后事之余,又开始窃窃私语:“这次又是怎么了?先生怎么突然又搬去书房睡了?该不会是因为那一个住进来,所以先生又要冷落太太了吧?”
他也懒得理会,由着一众下人去猜。
初云的丧期就在这一片冷寂中度过。出殡那日,走得近的走得不近的宾客来了一大堆,包括阮氏里那些平时受过初云恩惠的员工。
可没想到的是,那闹事的一伙人也来了,就和李阿姨同一批,在初云遗像前沉默地鞠躬。
彼时恩静就站在阮东廷身旁,作为主人向宾客行礼。眼一抬,看到那几个身影时,她沉下声来问阮东廷:“会不会是来闹事的?”
其实两人已经好几天没讲过话了,可阮东廷看上去还是没有消气,只淡淡道:“谅他们也没那个胆。”
她还想说什么,却见李阿姨领着那些人过来对着他们俩鞠了一躬:“阮总、太太,请节哀。”
“二小姐是好人,会上天堂的。”
“二小姐对我们大恩又大德,我们所有人都会替她祈祷的。”
说最后那句话的人不是李阿姨,对,正是之前在酒店闹事后又奎宁中毒的王阿三!
恩静眯起眼,“二小姐对我们大恩又大德,我们所有人都会替她祈祷的”?
这么说来,那多出来的五百块工资王阿三已经知道了?初云也交代清楚了?
她忽然想起那次奎宁中毒时,她曾吩咐初云打电话到人事处去问王阿三的号码,可电话还未拨出去,阿sir就到家里来了。后来又杂事乱事一大堆,初云是什么时候去办这些事的?
员工们前脚一走开,她便和妈咪说了一声,后脚跟着走出了殡仪馆。
欲叫住李阿姨时,却见一道高挑的身影突然从另一端蹿出,飞快地将李阿姨拉离了人群:“怎么样,带来了吗?”
竟是何秋霜!
恩静脚步一跃,下意识地隐入一旁的大树后。
“带来了,带来了!”只见李阿姨从口袋里拿出一瓶小小的东西。
恩静没看出那是什么,却看到何秋霜迅速将东西收进口袋里:“对了,千万不要和别人说哦!”
李阿姨看上去有点儿好奇:“何小姐,这是?”
“是什么你别管,总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今天拿药给我。”
“哦,好的。”
两人匆匆碰头,又匆匆分手,余恩静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片刻后,她才拿出手机:“Marvy,李阿姨刚刚不知拿了瓶什么给何秋霜,就藏在她牛仔裤的口袋里。我想,或许你可以去查一查。”
至于该怎么查,这就是颜侦探专业范围以内的事了。
挂断电话后,恩静还是决定去向李阿姨问个究竟。在殡仪馆外,百米之内清静无人时,她叫住了她。
“是太太啊?”回头看到叫住自己的人,老妇人毕恭毕敬道,“太太,您有事吗?”
“工资的事,工人们都知道了是吗?”
“是的太太,二小姐都跟我解释过了,唉……”她原本就哭红了的眼里又浮起泪意,“那么好的姑娘,您说到底是谁那么狠心想要害她?那晚她去了我家,和我说那企图将奎宁中毒一事栽赃给您的人,也想加害于她。您看,那么好的姑娘,那么好的姑娘啊……”李阿姨泣不成声。
恩静垂首,长长地叹了口气。
只是一口气还没叹完,又蓦地哽在了喉中,“那晚她去了我家,和我说那企图将奎宁中毒一事栽赃给您的人,也想加害于她”?
初云和李阿姨说了栽赃的事?这么说来,她是在发现了购物小票后才遇到李阿姨的?而发现购物小票的那一天,不正是她被阮先生赶出家继而出事的时间?
天哪!她浑身打了个激灵:“李阿姨,你还记得具体是哪天吗?”
“怎么了?”李阿姨看她表情这样严肃,便知是出大事了,扳着手指努力地算着,“我想想啊,好像是七号吧……”
“七号?你确定吗?”
李阿姨又扳着手指仔仔细细算了一遍:“对!是七号!”
突然之间,恩静浑身颤抖——七号,七号!
初云坠崖的那天——正是七号!
“七号?七号怎么了嘛太太?难道就是……”
“对,七号就是初云出事的日子!李阿姨你再仔细想一想,初云那晚是什么时候离开你们家的?”
“大、大概九点多吧。”
“你确定?”
“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可是不会太晚。因为二小姐说还要去找何小姐。”
“何秋霜?”
“是的,何秋霜小姐。”
一定要马上告知阮先生,立刻!马上!
只是她回到殡仪馆时,却不见了阮先生的踪影。
“阮先生人呢?”
Marvy的口吻听上去挺没好气:“何千金身体抱恙,刚刚虚弱得晕倒了,我们阮总正要送她回去休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