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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莲子青如水(1)


  夜晚的芸池安静而平和,涟漪轻散,晚风和静。宁岚与苏倦并肩从小路上走着,穿过熟悉的丛草,抱琴的少年静默如初,忧思从眉心一路消弭。宁岚如惯常一般牵着他的衣角,唇角微微弯起,眉如新月,面目姣好。

  林外忽然传来“扑棱”之声,苏倦抬手一展,便是一只白鸽扑翅入手。

  解下鸽腿上的纸卷,一向冷静从容的少年亦是神色大变,携了宁岚的手木然立定了许久。

  “发生什么了?”宁岚被他骤停的脚步带得有些懵懂,而后一字一句,认真地道,“阿倦,你是谁?”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出身侧亲密之人的不同,又何况宁岚虽然天真,但却绝不痴傻。

  苏倦终究是停下,回眸看着这个清秀伶俐的少女,这个孩子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没有阴谋算计,没有质疑害怕,只是单纯地问一句“你是谁”,却忽然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双明亮的眼眸,此刻竟让他无法直视。

  踏着月色的白衣少年将手中的一池波琴递给宁岚,迎风飘扬而起的广袖猎猎飞扬,修长微凉的手指包裹起少女娇小的手掌,那一瞬间,笑容缓缓绽开的清俊少年,恍如月下神人,风华蹁跹。

  手上一紧,低首的少年慢慢张开清瘦却坚定的臂膀,轻轻抱住面前呆怔的少女。漆黑的发丝飘落在肩上,呼出的气息萦绕在皎洁白皙的颈间,如兰如麝。白色的宽袍盖住碧绿的笼袖,用头发遮住了眉眼,苏倦的一双眼却前所未有的清亮与锐利,在黑夜之中熠熠生辉。

  鼻尖触碰在温热的胸膛,宁岚微红了脸颊,眉睫极轻地颤着。

  少年浅浅低笑一声,叹息道:“宁岚,我本就是为你而来。”

  入宫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守护在她身边。

  即便两人毫不相识,只是作为苏家的儿子,他不得不遵从父亲的心愿,站在这个小公主的一边,只因为她是郁持盈的女儿。

  宁岚瞬间怔住,只呢喃:“为我?”

  苏倦手指一撩,一缕单音旋出,扰乱了少女平静的情绪,心也迅急地跳了起来。

  松开手,苏倦转身踏上碎石路,伸手向宁岚道:“走吧。”

  一时没有从情绪里走出的少女只凝视着他伸出的手掌,抱琴站在原地。

  苏倦牵住她的手,快步行进,到最后几乎是飞速地奔跑着。夜晚幽深的林间,看不清前路,也分辨不了已经走过的道路,白衣与碧衫闪烁划过其间,交织出夜色的一道风景。

  风吹乱了发,迷蒙了眼睛,怀中的古琴几乎都要抱不住,脚下亦有些踉跄。然而宁岚心中却平静而安心,手心里渗出了细密的汗水,少年并不十分宽阔的手掌却坚实而有力,仿佛有着某种笃定而自负的力量通过手心传递出来。

  一路奔至行宫前,宁岚早已气息不平,只抱着琴大口地喘着气,一面又笑得明媚灿烂。苏倦替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便道:“自己回房小心些,我先去处理些事。”

  宁岚笑应了一声,道:“那我在房里等你。”

  “好。”眼神忽明忽暗之余,苏倦微笑着应承她,直到看她转身慢慢地一步步踱着,还是用目光追随着她的脚步,一起一落。

  直到那个纤柔的身影一跳一跃地消失在视线中,他的神色才倏地冷下,握紧了手中的纸条,飞身直向太子卧房走去。

  房内的灯火还亮着,苏倦毫不犹豫推门而入。

  郁重华霍然站起,眼神灼灼目视着他,苏倦抛过一卷纸,淡道:“自己看。”

  郁重华看罢,神色凝重,一手扬起纸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刚才。”苏倦默然,“昀城那里,小净传来的。”

  郁重华走至窗边,推开窗,夜风呼啸而入,吹得他宽袍飞舞,一手压在窗沿,一手转着拇指上的玉指环,正是满室静寂的时候。他恍然转首:“谢家,终于按捺不住了。”

  温雅的少年闻言,却是迎风无语,只将双眸慢慢合上,喟然道:“果然是,终、于。”他回转身,向郁重华道,“我必须回昀城。”

  郁重华唇角慢慢浮起笑意:“我以为这一次,你又会抽身而去。”

  白衣满座如雪,萧瑟孤傲,苏倦伸出手掌,面向郁重华,郑重道:“这一次,我一定不会逃避。”

  那时在观澜阁,宁岚问,端敬王苏湛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郁重华将包袱扔给了他,而他也给出了最清醒而尖锐的答案:空有凌云之志,而胸襟未开。

  没有过多的体会,也没有过多的历练,从小,他就是个天才。文韬武略,哪一样不是手到擒来、鹤立鸡群?只是,凭借着不愿堕落进尘世的清高,不屑着尔虞我诈的骄傲,他可以把一切都踩在脚下。

  然而俗世里有什么?他的知己、他的父亲、他的宁岚。

  父亲当年就曾说:“纵然你明志高远,若无舍生之义,何以成事?”

  然而,他现在张开手掌,透过指缝间,看到的是王朝的血雨腥风、后宫的波澜起伏,还有江山的壮阔美好。

  “那就去吧。”郁重华含笑看着他,“阿倦,做你该做的事,做你能做的事。”

  苏倦清冷的脸庞绽出一丝笑:“然重诺,君须记。”他如是说。

  与郁重华相对视一眼,两人皆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深层的意味。如果真的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等等。”郁重华从身后递过一管洁白如玉的长箫,“这是谢绎托我交予宁岚的生辰贺礼,我已仔细检查过,并无异样。”

  苏倦依旧凝视窗外黑沉沉的夜色,良久才将那管玉箫收进袖中,道:“小心为上。”

  郁重华淡定一笑,仿佛有什么光彩从他眼里升起,又转瞬沉落:“我明白,你且放心。”

  静谧的房间内,更漏声阵阵,纱帘微微撩着。桌上烛台上的火光早已被风吹灭,苏倦入内之时,宁岚仍坐在床边,靠着床柱熟睡过去,尖尖的下颌越加显得整个人娇小而清瘦。

  黑色的发披散下来,绕在肩上,夜里稍凉,手足略瑟缩着,犹自不知。

  苏倦轻轻将手按在她额头上,静立良久才抱起她,平放在床上,又细心盖好被子,才将指尖在那嫩白的脸上一划而过,浅淡含笑的唇角稍稍有了弧度,褪去了方才的森冷,透着温暖柔光的少年反而更像一个普通人,平静而祥和。

  坐在床角的少年抬头,面对着窗台,看向高空,月轮高挂,照出身前的薄纱朦胧,远处的山岚隐约可见,芸池的水流动之声亦犹然在耳。

  将玉箫搁置在枕边,白衣清冷的少年最终返身而出。

  郁重华是在第三天被郁浅紧急召回的,随他一同返回宫中的是郁重光,与郁重华留在东宫不同,他立刻就被遣返封地江都。

  江都地处江南丰秀之地,物政经营都几可与连昌相抗,谢家的势力大半在相邻的南宁,若要打下郁家天下,只有两条路可以走,或北上直取国都连昌,或往南据江都为王。

  南北之间唯一隔着的,就是昀城。

  昀城,不受任何制约的都城,独立在任何王朝之外,终年云雾缭绕,隐秘在两座高山之巅。昀城有古训,若要入朝为仕,须改名更姓,不得有辱昀城门楣。

  千百年来,没有人敢去触碰昀城的底线,也没有哪一任君主妄图去动摇它独树一帜的地位。那是最神秘的城池,培养了天下大半的谋士、武将甚至是帝王。

  郁浅几经斟酌之后,终于遣出自幼在沙场上打滚的第四和第五皇子,同是十九岁的郁重楷与郁重遥领兵出战,以老将军林奉平为帅,南下抗战。

  大军出发之时,旌旗蔽空,战鼓一声盖过一声,震得滔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