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毓忍不住暴跳起来:“该死的谢家!”
坦诚而直率的楼毓,不为其他,为的不过也是家族的荣誉。
楼氏是郁家先祖就已封王的贵族,曾立誓与郁家共存亡,是荣极一时的家族。
然而此刻,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只能为了所谓的保存实力,藏匿在自己的封地之中,陷入无休无止的等待之中。
苏湛的异常沉默让他整个人都骤然冷凝下来,闭门不出二三日,若非澹台净的到来,他恐怕还会这样消沉下去,堕落进黑暗里。
“小净。”声音沙哑的少年忍不住低声唤道,“辛苦你了。”
墨绿衣裙的沉冷少女温言不过一笑:“比起八殿下和师兄,我做的又算什么?”
把玩着澹台净从连昌带回的青玉扳指,消沉的少年最终只道:“夜衣,死在了连昌。”
“作为十二衣,这是无可避免之事。”澹台净淡淡一笑,眉宇里带着温和而疏离的气息,“也算是死得其所。”
“到最后,十二衣竟然只有三个在连昌,剩下的九位……”苏湛握紧了扳指,面容一瞬冷清下去,“若非如此,朔禾公主也不至于要以死明志。”
“她们绝不会擅离职守。”澹台净目光一深,“师兄,你我都知道,昀城出来的人绝不会如此。”
“皇上已经把十二衣交在了师兄和三公主的手里,剩下的九位……”澹台净顿住手上的动作,眼神锐利,袖下素手微微一动。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忽然从他脑海里慢慢形成,苏湛伸指叩着桌面,苍白的脸颊上是一闪而过的震惊。
郁浅交托出十二衣,遣走郁重光,甚至令苏湛自愿离开皇宫为之战斗,却恰恰留下了一个最大的弱点——王都连昌空无人守。
难道这一切,并不仅仅是谢家所导致的吗?
苏湛几乎不敢深想。
沉默良久,他才长叹一声,转首问澹台净:“连昌那里,还有别的变故吗?”
“暂时没有。”澹台净眼眸一转,凝视着苏湛,慢慢笑道,“师兄是在担心什么人?”
白衣清冷的少年定定站在原地,低垂着的头看不清神情,但澹台净肯定,他是在微笑,带着某种追忆与惆怅的情绪在微笑。
“是啊。”他转过身,顺手捻出腰间的白玉箫,在素白的手指间轻轻转着,忧思不离眉心,“有个孩子,总是长不大,她一个人在连昌,我怕她被人欺负了去。”
“呵。”澹台净轻笑,墨绿色的衣袖在眼前一晃,温静的少女起身,道,“师兄暂且放心,谢琛不会蠢到逼死了一个公主之后再对其他公主下手。民愤,可是帝王大忌。”
风过,云起。最终合眸的少年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楚地说:“不管如何,连昌,我一定会回去。”
这场失去家国的战争,将会是他一生的耻辱。
长生殿。
皇宫中唯一一座祭祖礼佛之地,终年香雾缭绕,清音长鸣。尘封了往事的长生殿,在鲜少有人问津的二十多年后,再度充盈了生气与温暖。
宁岚已在此住了三日有余,谢琛那日将她带进了长生殿之后,曾说要她好生体会在这里的日子,以便日后有个念想。虽然不解,满身疲惫的少女依旧什么都没说,用静默作为自己最后的抗争,渐渐别过头去,不再答话。
谢黎的死讯是谢琛早就告诉了她的,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低着头,看不见谢琛的表情。她不知道谢琛是否会为亲妹的死而忧伤,哪怕有一丝的惆怅,那也是好的。
低垂着头的少女站在空荡的长生殿里,大而宽的袖管微微晃动着,纤细的手指紧握成拳。
他说:“偌大郁家皇族,不过只活下来三个而已。”
足靴上沾上的血迹刺痛了眼睛,却越发睁大着双眸低头看着的少女,忽然转身,道:“我相信他们。”
“相信?所谓的相信又能维持有久?”那男子冷笑,紫金色的龙袍镌绣出龙飞凤舞的花纹,那曾经是她熟悉的颜色,承欢膝下之时,郁浅的身上,都是这样温暖而美好的颜色。
“郁家活下来的人,哪一个不比你重要?就算是阿绎,也未必留得下你。”迫使她想起当日那一幕的男子,轻笑着,不屑着,“你看,放手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不要把谢家与郁家相提并论,你们不配!”沙哑着声音,蓦然从口中涌出的话语犹如惊雷,纵使身体单薄得发抖,她依然眼神倔强。
冷哼一声,谢琛拂袖而去。
江都城。
一骑奔马悄然入城,夹杂了卷起的烟尘,在江南风雨之中,分外扰人多愁。
书房里清静冷凝的男子背手而立,风轻轻打着衣袖,冷寂而干净的气息充斥了整个房间。
时值深夜,细雨已下,绵绵落了一整天,搅得人心湿闷而焦躁。
“八殿下。”身后温婉的少女静静奉上一盏热茶,俯首道,“休息片刻吧。”
多日来,江都城内各大富商皆闹腾不休,不是怂恿郁重光出战连昌,就是主张弃械投降,好好一个物华丰美的城池,生生搞得乌烟瘴气。
一边要安抚躁动的民心,一边仍在忧虑连昌的现状,孤身处在封地的年轻王爷,此刻也颇觉心力交瘁。
“小净,你这些天,离开的时间或许太久了。”轻轻转着手里温热的茶杯,他略紧了眉,低声问着。
他从不过问澹台净的行踪,甚至默许了她偶尔的突然消失。这个跟随自己长达七年的少女,始终静默而安然地存在着,犹如墙边缓缓生长出的蔓草,柔韧而强硬地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一点点积蓄出自己的力量。
她从不把自己的才华展现于外,即便是行色匆匆来往于各个城市之间,也依旧会在归来时面对着他淡定而安顺地微笑,会轻轻地说一句:“八殿下,我回来了。”
澹台净深黑的眼里,没有宁岚的那种干净与清澈,而是透彻和清朗,积淀出了人世里的浮沉。相同年龄的女子,甚少能够做到如她一般冷静和顺。
尤其钟爱墨绿色衣衫的少女,才从洛淼赶回,湿淋淋的头发缱绻在肩上,衬着温婉而姣好的容颜,含笑望着窗前的男子,轻启唇齿道:“八殿下是在忧心连昌城里的太子殿下与两位公主吗?”
“谢琛曾对外宣称说朔禾公主病故。”郁重光的手上用力,“楚楚那么健康的身体,怎么可能一朝猝死。有楚楚前车之鉴,长姐与三皇妹,容不得我不担心。”
澹台净一笑,还真是与苏湛担心得一样。浅浅含笑的少女抬头望着窗外夜雨,道:“正是因为有朔禾公主在前,清河长公主与桐山公主才能平安无事,只是……”手指一顿,“太子殿下却是真正危险了。”
作为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就算公众前不能对他做什么,只是暗地里什么手脚没有?想要一个失去反抗能力的人消失在宫廷里,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只是……沉思中的少女一按眉角,略有些神思散乱。
郁重光终于回首,清冷的目光慢慢垂下,不再言语。
他所有的亲人都在连昌,都在沦陷了的皇都内,朝不虑夕,没有人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冷静,也没有人能够无动于衷。
放下了茶杯的男子眸光浅淡,映在水中的瞳孔深远而秀丽。
“叩叩叩”的敲门声之后,澹台净去应门,门外蓑衣沾湿,一张硬朗的脸映入眼帘。
“宁公子。”澹台净侧身让他入内,合门沏茶。
宁舜直拜在郁重光面前,谨声道:“拜见八殿下。”
风尘仆仆乔装打扮而来的宁家长子,生死一线的边缘从连昌赶来,面色凝重。
“连昌……”郁重光长身玉立,手上一握紧,背身问,“何事?”
宁舜蓦然长跪下去:“八殿下,请发兵连昌。”
郁重华眸光一盛,瞬如冰雪,握紧的手慢慢松开,合眸道:“还未到时机。”江都城内尚未安定,贸然出兵必然引起争端。
宁舜霍然抬首,硬朗的脸庞上充斥了晦明不定的阴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