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不远处就是个小巷子,耗子说要抄近道回家,常九的头晕乎乎的,两人挥手告别。
今个的老白干真是有劲,这会出了一身汗,秋天了,晚上的风儿灌入脖领中,有种冷嗖嗖的感觉。
今晚真黑啊,伸手不见五指,常九想快点走,可脚底下不听使唤,身体倾斜,好几次差点摔倒在地上。终于拐进了旁边的胡同,身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口气,再向前仔细一瞅,家就在不远处,快到了。
可也就这随意一瞥,常九的眼前这么一晃悠,竟然看到了一个白花花的东西似幽灵般一闪而过。常九心中一惊,他用力揉揉眼睛再看,却发现前面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就这么一下子,常九竟然吓得腿肚子发软,再一摸身上,衣服全都湿透了,今晚真他妈邪门,难道真是花眼了?
他不敢再耽搁,几乎小跑着就回了家,进了大门,推开房门,坐在凳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坐了片刻功夫,常九实在坚持不住了,他身体一歪,倒在床上睡着了。
“棺材,死人,棺材,死人……”
常九迷迷糊糊躺在床上,耳朵里却传来了一阵阵瘮人的说话声,他想睁眼,可眼皮子直打架怎么都睁不开。那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似乎就在耳边似的,常九一个激灵醒过来,并猛地睁开眼睛。
床边站着一个人,一身白衣,长发飘飘,直达腰际,头部低垂,此时她正贴在常九的耳朵边细细的说着话。声音似乎来自地狱般,沙哑、低沉甚至有些骇人。
常九一个激灵坐起来,嘴巴半天张不开合不拢,身体直往墙上靠,嘴里嘀咕着:“啊,你,你,你……”常九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出口,那白色的影子就不见了。
四周空荡荡的,房门大开,风有些大,房门来回忽闪着。
月亮终于突破黑云露出了半个影子,地面上有了稍许的光亮,那扇房门的暗影在厅内抖动,竟如鬼魅般让人感到害怕。
常九终于回过神来,他的头猛地侧过去,左侧就是连接院子的一扇窗户,玻璃上竟然贴着个人头!两只手臂高高举起,在窗户上胡乱抓挠着,脖颈处竟然有双手扼住了他的喉咙!那是一双强有力的手,粗壮、刚猛,在下一刻,常九甚至看到了那人伸出了数寸的红舌头。
这是一幅极其诡异的画面,一颗头、一双手,他们紧紧的帖子玻璃上,乘着月光,常九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心几乎破膛而出,双手紧紧抓着床单,能听到那轻微的撕裂声。那颗头还在挣扎,那双手还深嵌在脖颈中!
三秒钟之后,常九一跃而起,蹦下床、踢开那左右摇晃的房门,冲到院外。
静、难得的安静,一起又都安静下来。
院子里什么都没有,玻璃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天上的半个月亮洒下了微弱的光芒。常九有些恍惚,晚上身穿白衣的女人,刚才那恐怖的影像,还有耳边那低沉的话语:棺材,死人,棺材,死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北京胡同内,向左拐弯,再向前走约百米就会看到一栋老房子,大门上的漆失去了几许光彩,不但如此,甚至还有些锈迹斑斑的感觉。推门而入,一个十几平方的小院子,靠墙角的地方养着一些花花草草,可能许久未曾打理了,花的叶子已经打了蔫,耷拉着头长在那里,失去了应有的生机。
常九从床上坐起来,揉揉发痛的太阳穴,感觉到口干舌燥浑身透着不舒服。“咕咚咚”喝下一大瓷缸子凉开水,他这才缓过神来。昨个晚上折腾了一夜,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他本来以为是个噩梦而已,可目光挪到床单上时,他一些愣住了:床单四分五裂,应该是昨晚受到惊吓时用力撕坏的。
他的神情一凛,晃晃脑袋,趿拉着一双拖鞋就出了房间。稳稳心神,来到父亲生前的工具房内。他的目光落在屋内琳琅满目的东西上,眼中掠过一丝说不清的东西。
这间屋子不大,里边却满满当当摆满了东西,只见墙上悬挂着木匠所用的各种工具,有折尺、曲尺、三角尺和各种锯子,墙边的桌子和板凳上放着各种长刨、线刨、蜈蚣刨和平凿、圆凿、扁凿、斜凿,以及墨斗、划线刀、斧子、锤子、木锉……
这里是父亲生前呆过的最多的地方,也是他最熟悉的地方。此时站在这里,似乎又看到了父亲忙碌的身影,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悲伤。父亲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他却还没有从失去父亲的阴影里走出来。
常九,常家第九代传人,据说他爷爷的爷爷是清代末年的名人,他利用棺材惩治恶霸的事情一直到父亲这代还在津津乐道。不过,那似乎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自他这代起,棺材铺的行当就不太好做了,国家开始提倡火化处理尸体,现在是骨灰盒卖得多了起来,制作棺材的生意越来越冷清。
也正是因为如此,父亲干脆关了棺材铺,他的活计也零散起来,有时候会走家串户的为别人打些家具,或者谁家新婚了要定制床铺,甚至整理些门窗之类的散活来维持家用。
所以他和父亲之间是聚少离多,有时候他会出去半个多月,也有时候遇到大活在外待得时间更长,后来母亲受不了这种清苦的日子终于离他们爷俩而去,据说是被哪位老爷收了去,从此过上了另一种生活。
时间继续向前推移,母亲走了,他们家的生活也异常艰难,但父亲硬是挺了过去,他经常在儿子面前炫耀自己的祖宗和手艺,经常回忆起以前的辉煌时光,甚至现在还能依稀感觉到他眼中的笑意:“小子,你可别小瞧这门手艺,比如打个凳子吧,别看方凳小,它是囊括了所有的木工手艺,虽然它只是一个四只脚呈一定斜度的小件物品,可要让它四根腿都能平稳着地就不容易。需要将每一个榫头榫眼定位准确,这就是木匠手艺高低的体现。”
虽然父亲对他的手艺一直津津乐道,但随着随着时代发展和工业化的进步,木工行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首先是工具机械化,开料用上了电锯,刨平面用上了电刨,做榫眼也不必再用凿子一下一下的凿,各种紧固件与钉子完全替代了榫头。木匠在工业化的浪潮下,已经离人们的生活渐行渐远去。
也许父亲早就料到了这种结果,所以他当时没让儿子继续跟着自己学习木匠手艺,而是咬牙让他读了书,并且上了大学,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记得父亲宴请周围的邻居过来喝酒,眼睛含泪说道:“想不到我常家还能出个大学生,虽然我没让常九学习木匠手艺,但我对得起列祖列宗咧!”
不过,父亲唯一的遗憾就是常九到现在还没有娶妻生子,也正因为如此,父亲临死眼睛也没闭上,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儿子,费力挤出最后一句话:“給我,給我生个孙子……”这是常九唯一愧对父亲的地方。
父亲走了,生活一下失去了重心,手轻轻抚摸在那些铮亮的工具上,半天没回过神来。是啊,该整理下父亲的遗物了,这屋里有他毕生的心血,也是他一辈子的营生和生活目标。
常九蹲下来,他在房间里细细收拾着,把那些工具都规整在一起,然后装进一个大木箱内,墙壁上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常九的心又有些失落。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常九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从里边抽出一支点燃了,透过烟雾缭绕的空气,他的眼神多少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