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内,两人共坐,三件白瓷茶具,一壶秋水为媒,若是搁在明朝颇有胡宗宪求贤徐渭先生的茶局豪迈,栽种在庭院里的阴木竹悄然地送来森罗殿外冷玉石广场上的凉风,氤氲的茶香随着凉风摇曳空中隐约能看见鳞次栉比的森罗殿外景。
紫檀木雕花制成的名贵茶几上摆放着细细的木质茶匙,崔府君提手拉起银丝白绣的判官袍徐徐地搅拌着碧螺春茶,碧水中的茶叶卷曲成螺随着茶匙的频率逐渐地散播着浓烈的异象,远远望去就像是位正在研磨的匠人,挑动着古徽州产出的油墨,浓香四溢。
一旁捧着白瓷杯的李明玉虽然眸瞳饶有兴盛,但嘴里的话语却像是徐徐张开的画卷般层次分明给人一种稳重老练的干臣气质,显然对于崔府君的问题他早就要这更深层次的考虑,毕竟这么多年的征战不是白打的。
“首先要考虑的也是最重要的问题是冥界的后备兵源不足。”
“冥界虽说是号称三界六道的根基,诸天轮回的起源之地,但是实际上这些年地府沟通诸天万界各个界域的死亡阴域照就失去了联系。每个界域存在着自己本身的死亡阴域作为死后魂魄的中转站,所有死后的灵魂经过地府黑白无常的牵引从死亡阴域来到冥界地府进行轮回转生,而这些死去的强大灵魂包括无数诸天强者在内过去确实都是地府鬼卒阴兵最好的后备兵源。按理说只要诸天中有死亡存在,地府的兵源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但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哦,为何?”崔府君侧耳仔细地倾听着李明玉的分析,自己过去是审判灵魂善恶的地府判官,若是在大宋朝廷中相当于是统管大小刑狱的提点刑狱公事,那位名气极大而且跟儒家大能朱熹同乡的大宋提刑官宋慈就是他的部下,而李明玉作为外放出去的阴帅对于军队后备调动等等的兵事比他通透。
“过去至高天庭光耀诸天的时候,作为其麾下的重要管理机构地府曾派驻鬼差到各个界域的死亡阴域中接受死去魂魄的转生工作,而现在至高天庭破碎,地府在诸天的势力同样被各族强者围追堵截,或许对于整个诸天万界来说地府收罗死者魂魄是为了减轻宇宙恒宇的负担,但是对于有志于世界道的本土强者来说其实是在挖他们的墙角,因为即使是人死后的灵魂对于世界意志乃至世界气运来说都是无与伦比的补品,过去他们碍于张天尊的强大或是功德不得不贡献出灵魂,但是现在中转通道被虚空中虎视眈眈的域外邪魔们给阻断,像野心勃勃的天堂位面、漫威联合位面等等强势的界域自然就无所无惧,固执地壮大自身,发动位面战争吞并其他弱小的界域。”
“是呀,过去至高天庭统御诸天的时候,算是少有的四海升平,文明蓬勃的日子。”崔子玉此时轻轻地放下手里的茶匙,学着李明玉的模样同样手捧着冒着香雾的白瓷杯,掌心感受着氤氲茶水带来的淡淡暖意。
“而现在由于局部的烽火重启,诸天万界中的局势是一触即发,不少原本中立的界域附近的星空古路都已经戒严了,若非还有少数几位拥有冥界神职的古神在虚空中接引死亡的魂魄,单就这个冥界月地府负责转生的轮回盘大概连开启的机会都没有了。”
抿了口甘甜的茶水,李明玉感受到一股香甜滋润的液体灌注喉部的气管,汩汩贪婪的延液不断地刺激着唇齿间的味蕾细胞,原本冒嗓的咽喉骤然间重新恢复弹性,果然不愧是洞庭湖碧螺峰那颗万年母株上采摘下来的第一春,可惜现在时局动荡就连那处洞庭福地都被隔绝了,来年怕是赶不上第一口春茶喽。
“其实这些年冥界的土地由于缺少了魂性的滋养,导致不少附属界域中某些拥有强大天赋的鬼物种族在大大地减少,说不准再过些年我们也要像人间王朝那样成立个珍稀鬼物保护组织了。”
“如果冥界的土地缺少魂性滋养的话,那么冥界黄泉河的不少支脉怕是已经脱离冥界开始在诸天万界中延伸开了吧,没有足够的罪孽鬼魂是难以维持现有的河流水位。看来占据黄泉水道的顶尖势力估计要跳脚了吧。”崔子玉忽然又想起了《藏器·冥域篇》中描述的生于浩殇的黄泉河里长百十丈,色碧青,背如龙的冥界古鲟,作为黄泉本土的大型洄游性冥鱼缺少足够的洄游水域怕是要遭罪了。
“没错,曾有仙人断言想要窥探地府的实力只要去观察一下黄泉河水的状态就能得出结论。若黄泉河水势浩荡,那么地府自然就兴盛；反之则是地府衰败。可以说黄泉河就是冥界的母亲河,只要母亲河拥有足够的乳水滋养冥界的鬼卒自然能够没有瓶颈地达到鬼王境界。”
“而在冥界地府的底层军队编制内没有鬼王境界的实力就不能算是个合格的兵卒,缺少足够的黄泉魂性来滋养魂体确实让许多新生的鬼物难以突破至阳天劫的那道门槛。没有源源不断的鬼王产生就说明地府没有充足的鬼卒后备力量,没有足够的后备兵团就意味着冥界的战争潜力被大大地削弱了。”
“除了兵员不足以外,还有呢?”崔府君听着这里沉思了会儿,然后下意识地抿了口茶水继续向李明玉询问道,毕竟能够充分了解前线鬼卒军团内幕的机会不可忽视,过去十路阴帅中有五六位在例行公事的时候对冥君的态度是极为的敷衍了事,说不定已经起了些不良的心思,方才送大天尊来的路上还遭遇过骷髅鬼手的袭击呢。
“然后就是地利,子玉兄应该听说过冥界中西部某个大型的地狱魔鬼界域被域外邪魔分隔出去,刻意地献祭给统领人间界的人道意志。”看着崔府君点头,李阴帅继续厉声地回答道:“域外邪魔诞生于诡秘莫测的虚空之海,最初那块域外虚空被认为是三界中最为贫瘠的地域,环境恶劣即使是仙人都难以生存,而且越是靠近虚空海域中央的地方就越是污秽浓稠,因果纠葛甚至不下于血海深处的肚脐之地,可是就是那么一处地方忽然孕育出了数目庞大的邪魔一族。”
“记得当年至高魔界的统治者罗睺曾兴致勃勃地深入虚空之海中想要收服实力不俗的邪魔一族,结果却是在途中遭遇到恐怖的大敌被打得重伤垂死,这件原本极其隐秘的事情后来在三界六道内闹得是纷纷扬扬,甚至一度引发了道门诸派与天魔界之间的大规模冲突。”
“即使后来经过至高天庭与各方势力之间的协商消免了各自的矛盾,但是随着陆陆续续针对邪魔们的试探让所有人都领教过了邪魔军团在虚空中的强大战力,本帅记得世俗人间伪清造反的时候有句清兵不过万,过万不可敌的戏说,其实这句话套用在虚空作战的域外邪魔上同样有着几分道理。”
“世俗国度里曾经有位文人对星际战争的描述极其贴切现在的敌我对比,域外邪魔就像是先进的三体文明的宇宙军团,他们的军队能够适应真空无氧的宇宙环境并能持续地对地作战,而我们麾下的阴兵鬼卒大多是在界域内行动,一旦落到虚空中需要耗费绝大多数鬼元维持本体的消耗,故而他们想打就打,打不过就撤,对于我们阴兵来说实在是有苦难言啊。”
“界域之外不是驻有排异屏障吗?”
“排异屏障?子玉兄说的是世界屏障吧,那都是老黄历了。过去还有些用处,现在不过是星球上调动所谓的地对空导弹防御体系来打在宇宙中飞驰的巨兽战舰般荒谬,最多只是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常言道正所谓堡垒是从内部破碎的。现在这些域外邪魔们都已经学精了,大多数领主都学会通过献祭、沟通和同化等等各式各样的邪门手段绕过晶壁体系（界域屏障）直接落下力量投影在界域之内,各个世界里总不缺乏野心家的存在例如人间界欧洲莱茵河畔的那个小国总理,若是碰巧遇到个缺乏神道监控的世界,单就是翻脸不认人的背信者们就够本土的世界意志吃上一壶的。”
崔府君沉默着扇动着手中的玉质骨扇,若非大肚瓷壶中不时地发出咕噜噜的沸腾茶声,单单是此刻彼此间的静默之氛围就让原本轻松的交谈沦为尴尬,说实话毕竟自己从至高天庭统御诸天的辉煌时代中过来,即使现在冥界被邪魔们攻入其中崔子玉都没有觉得事态有那么的严重,而经过李明玉这么一说心里忽然升起了莫名的担忧。
不过脑海里回想起至高天庭过去恐怖的底蕴,这一丝担忧就被他默默地斩灭了。
“最后便是天时不眷。”李明玉用幽幽的声音说出了一个让崔子玉出乎意料的答案,显然最后四个字被故意地加重了话音,在崔子玉的耳边忽然响起显得格外地诡异冷酷。
“天时不眷,何解?”崔府君继续倒上一杯茶水递给闭口不言的李明玉,同样的银发银眸的他面容肃然让人看不出内心的情绪,就像是带上了一张冷漠的人皮面具般令李明玉骤然间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意在后背中升起。
正所谓鬼意昭昭仙道远,不许人间霜寒雪。天时、天道、乃至任何与天有关的东西在冥界都是禁忌,如果你在冥界高呼崇天景命,那你最好做好与整个冥界鬼物为敌的准备,至于其中缘由我们就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牢记这种行为类似于把一团排泄物挑衅地丢到别人白净的面子上一般恶劣就对了。
不过再怎么说崔子玉也是地府的首席判官,刚才这种情绪之间的变化确实把握得炉火纯青,其实如若刚才他的面色露出点点怯意,李明玉绝对会立马离开冥界这个是非之地,毕竟多年的征战经历告诉他登临战场还需放胆,单头一字为勇当先,没有抵抗勇气的军队开场就会输上三分。
既然崔府君没有被自己的话语吓到,那么现在看来投靠大天尊这条路应该不会太糟。额,至少不会比那些二五仔没骨气的道门娇儿更惨淡点吧,当初自己劳师动众去原始玉清天连接的某个小型道门界域收拾星宿派搞出来的残局,结果发现其实是某位派驻界域的大能子弟当了背信者带路党,投靠了邪魔后还反手坑了自己的门派,后来想想自己大概是那个时候对这些仙门败类离心离德了吧。
其中就连李明玉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潜移默化地受到军伍之气的影响,其中表现出来的狡黠确实像个左右逢源的兵痞。不过崔子玉反倒是耸了耸肩,扇着手里的玉质骨扇对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的老友感到欣慰,毕竟万年来的历练总归让位谦谦君子变成了个务实的将领,而自己这边大天尊就缺乏这类谋略不俗的儒将（智将）。
“子玉兄,我怀疑天道鸿钧已经背叛了我们……”
“李明玉,慎言啊。”
崔府君面色忽然难堪起来,原本紧握在手中的玉质骨扇颤抖地跌落在装着碧绿茶水的小瓷杯里,温润的茶水轻轻地浸湿着纯白整洁的扇面,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厉声话语就像是钝刀般想要斩断李明玉后续的断语。
一时间唯有紫檀雕花茶几上那咕噜噜的煮茶水声还清晰可现,偶尔有三两道飕飕的阴风穿过四面开阔的凉亭立柱,默默无言地调弄着低俯在角落里的鬼树阴花。两人彼此之间都不自觉地压低声响,不做言语,直愣愣得好似立于山野寺庙里的泥塑佛像。
最终崔府君还是扯开沙哑疲倦的嗓音给两人的话语做了了断:“明玉兄,慎言啊,天道鸿钧哪怕是纪元破灭后才崛起的至高,但却不是吾等小小鬼帅能够谈论的。”
“哼,若非当初冥界地府的阴神没有全部归位,且不说地道的底蕴,单就是轮回法则的力量也不是那位可以放肆诋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