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眩晕之后张坚等人来到了十五个月之后的毛家村,同样是在村子边上的那座石头亭子。
遥记阮郎归,江南江北雪漫漫。1998年的冬天,整个江北地界大雪纷飞。大地一片银束,万物都被大雪覆盖得严严实实的。
积雪料峭引入寒,石亭檐上那一抹白色簌簌地滑落到夏日夹竹桃茂盛的地方。可惜现在寒冬腊月里的低温让大片大片娇嫩的夹竹桃枯死在地上,只留下些许温湿的腐殖质。
骆宇看着眼前这片被冻坏了的夹竹桃丛,心里感到十分的惋惜。一转春秋度,何处识得旧人来。可恨山水无一物,满地桃花几人怜。
骆宇没有惋惜多久,他敏锐的洞察力让他察觉了些反常。当他越往村子的方向观察就发现越往村子方向的夹竹桃不想是被冻伤的情况,怎么有点像土地污染所导致的植物枯死症状。他们局里就曾经处理过环境污染的案子,所以他对类似的情况有些敏感。
骆宇没有理会楚骁怪异的神色,蹲在地上仔细地嗅了嗅一些还未腐朽的枯枝和夹竹桃残留下来的那些干瘪瘪的细叶,心里大致有些谱了。
“老骆,你在这里看什么呢?”张坚一脸迷惑地问道。
骆宇脸色铁青地看了一眼距离村子两公里远的化工厂。厂子里那道高高长长的排气管正在冒着黑绿色浓烟。他对张坚说道:“毛家村应该出现了十分紧急的问题。我怀疑位于毛家村上风向的化工厂违规排放,污染了这个地方的环境。”
“一家化工厂,怎么会建在村子的上风向,这是个十分危险的位置。”楚骁问出了压在心里的疑问,按理来说化工厂不是应该建在人类居住地的下风向吗?这块地的选址明显有问题。
“也许是因为油田在那个位置的原因吧,我想我们到村长家会有好的发现。”张坚来到村口一眼就看到了那一栋和二十年后几乎一模一样的小洋楼,才一年半载的时间里这个村的村长居然盖起来小洋楼,显然他发财了。
二十年前不像现在,在农村里我们想要盖什么类型的楼就可以找到师傅给你规划。九十年代那个时候就连小洋楼这种建筑都需要人脉和财力才可能搞到相关的设计师和设计图纸,而且就算是搞到这些东西,没有建筑经验丰富的工人也是不可能建成这样一栋西式风格的小洋楼的。
显然这些都不是一个小小的村长可以做到的事情,那么事情的背后一定有隐情。
张坚一行人来到村长家,赶脚碰到村长一个人站在一楼的客厅里郁闷地抽着烟,一圈圈白色的香烟圈飘在客厅里到处都是。客厅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一副狼目鹰眉,散发着一骨子桀骜的气质。张坚定睛一看,居然是化工厂的幕后策划人董伟。此时的董伟丝毫没有察觉他身后有人注视着他。
只见董伟甩了甩手中的金属制开合火机,不耐烦地说:“当初我们已经说好了的,我给钱,你办事。怎么,现在你想反悔了?”
村长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我也没想到会死人啊,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说死就死了,你不是说那些东西不会有毒的吗?”
董伟把手中的火机一合,抬起脚来就要离开大门,临了还说了一句话:“放心,那些东西要是保持密封的话,就不会对你们产生危害。至于你说的那个小姑娘,你只需要记住那是她自己身上有病,可怪不到我们头上。而且要是没有我们招她做工,她哪有钱供她那个残废的老爸。现在世道如此,又何必挂碍。”
“村子里出的货,我给你一桶十块,一天你就可以赚到一千多块钱。那么你算算,一个月就有三万块进账,一年就是三十六万。我说,这年头你上哪儿找这么多钱去。还有就你这漂漂亮亮的小洋楼,也是我给你张罗的。不然就你家那些破事,你就算找根绳子吊到树上去,信不信他们都会把你身上的衣服拔下来卖钱还账。”
“哼,我不希望下次来的时候你用这种事烦我。”
村长把手头的香烟往烟灰缸里一扭,环顾了一会儿自家舒适的客厅,然后心里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老骆听完他们的话,心里一突,急忙朝村子某个方向跑去。张坚和楚骁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就跟了上去。
老骆一路狂奔,来到村子偏北边的一个小屋子。这是一间九十年代农村里典型的土木结构老房子。房子的外墙是用黄灰土生生地壕上去的,而房子的屋顶是由两侧斜盖着的一块块青灰色瓦片铺就,从远处望去就像一块土里土气而且上面长着灰色菱角的盒子。
骆宇穿进了大门一看,果然在大堂上挂着一张黑白的老相片。相片里是一个扎着细马尾的小姑娘,灿烂的笑容对着迎面而来的骆宇。屋子里老父亲一边握拳咳嗽,一边吃力地打扫着祭笼,那是他用浑浊的眼睛编了一天才编好的东西,希望他的女儿在九泉之下可以有处安身之所。
老父亲他那双青白色的眼睛一抽一抽地,显然他看不见穿进屋来的骆宇三人。
面对这一幕骆宇掩面哭泣,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大堂前。张坚和楚骁跟在他的身后,一脸严肃地看着眼前堂上挂着的那张黑白照片,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不是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张坚都无法想象上一秒还那么俏皮可爱的一个小姑娘,现在就只能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头七的到来。
时人皆恐,轮回到来。如茨如磨,如磨如驼。焦焦灼灼,痴痴怨怨。
张坚和楚骁心口一哽,双手合十,都站在原地默默无言。
骆宇跟这个小姑娘接触的时间最久。他是真的喜欢这个淳朴稚气的小姑娘。哭完之后,他站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相片,表情冷峻地带着张坚他们离开了屋子。
在村子中央石板北路的路口,他牢牢地盯着张坚的脸,用沙哑的嗓音对张坚说:“我现在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你,我要你答应我,一定把幕后的凶手找出来,将他绳之以法。”
“毛婷婷,十七岁,Y县毛家村人士。初中毕业后在家务农,于一九九七年冬天去世。死因……”
“老骆!”楚骁想要打断骆宇的话头,他发现骆宇现在的精神状况十分不稳定,语气就像秋风中那粘着枝头的枯叶一样微微颤抖。
“还是别,让他说出来心情会好受些。”张坚握住了他的肩膀,摇了摇头。逝者往生,生者往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不以歌呢,浪迹于心。
“死因癌症。警方经过调查认为这极有可能是长时间接触过有毒的致癌物质才导致的突发性癌症。警方通过积极地走访后发现毛家村里疑似有简陋的生产化工产品的地下作坊。他们借助化工厂-毛家村之间南北的货品运输通道,通过化工厂管理人员-毛家村村长-村民这一系列的招募活动,在村子地底大肆地加工劣质的化工原料。由于他们简陋的加工环境,这些化工原料中的有毒物质诱发了工人体内某些疾病的产生。”
“故此我骆宇以杭州市局重案组组长的身份下达命令我们认为化工厂负责人董伟、毛家村村长在这次案件中有重大嫌疑,且与后续一系列跨越二十年的案件有极大地关系,所以请示上级予以逮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