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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雪梨园1


  “雪梨园,好有诗意的名字。”我皱眉看着眼前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只是抱着侥幸心理轻轻一推,没想到那门……竟然吱呀地开了……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提起裙摆,往里面走去。
  一进大门,一股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馥郁而不浓烈的花香、自然原始的生命力、清澈无杂的水的味道交融混合在一起,刺激了我全身每个细胞,连日来的忧虑、烦恼和疲倦都被瞬间驱散了个干净。
  我轻闭上眼,狠狠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复又睁开,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好美啊!”我走前了几步,不断转着圈望向四周。宅子的中央是一个很大的湖,湖面蓝光荡漾,微波粼粼,映着春日的阳光和蓝天,当真是美轮美焕。
  湖的两旁种满了柳树,春日正是柳树发芽的日子,细细的柳条缀着点点嫩芽,在仍有些微凉的风中轻轻摇摆,虽不似夏天那么绿柳成荫,却格外得生机盎然。
  一阵淡淡的熟悉的花香侵入鼻尖,我放眼看去,只见湖的四周成片地种着许多杏树,杏花在风中轻轻飞扬,欲坠非坠,却挡不住扑鼻花香,夹杂着湖中氤氲的水汽弥漫……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我浑身猛地一颤,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你不觉得能在这大自然中临湖而居是件很美妙的事情吗?”
  “湖的两旁要种满柳树,对了,就像昌平镇上那个宅第一样,杨柳扶岸。再在四周种上几株杏花,嘿嘿,虽然有些取巧,可不真真应了和僧志南的诗:‘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我一步步往那幢远没有外面皇宫富丽堂皇的普通宅子走去。每一步,每一步,都仿佛要用尽我一身的精力,一身的勇气……
  我站在宅子外面看着那湖……又抬头望向宅子的大门上,用隶书写的——“无游”二字,明明那么苍劲有力的字体,我却能看到滴着血的伤悲,丝丝扣扣……
  久远的记忆仿佛是上辈子的,却忽然在这一世苏醒,冲击着我的眼睛,我的心……
  “房屋就盖在这里。先声明我可不要草屋,一吹就倒了。”
  “也不要太大,像你那个叫啥啥的宅子,就我们三个人住,也太空旷了,倒是比较适合闹鬼,半夜醒来没准自己先把自己吓死。我们只求漂亮结实。”
  我转过身,一步步踏进那宅子。宅子真的很简单,只有三间房,房门外都挂着灯笼。当冰冷的手触上那盏写着“水冰依”三个字的灯笼时,我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喷薄而出……
  满满溢溢的是感动,是悔恨,是荒凉,点点滴滴,侵蚀着我本就混沌的灵魂和心。
  我轻轻推开了门,没有扑面的灰尘,没有潮湿的霉味,只有清淡忧伤的花香夹杂着书香,无法阻止地一点点渗入我全身……
  
  “我的房间一定要有个大窗户,面对着湖,朝南的。屋里的东西不要多,有桌有椅有床就好。床头最好有灯和书架,无聊了就翻来看。当然,还有样东西不能少,就是试衣镜。试衣镜懂不?就是很大很长那种,能照出整个人的……”
  我只手紧紧地捂住颤抖的双唇,迷蒙的水雾中,梨花的花瓣,一片片如落雨般,飘进房中,落在我身上……
  “嗯,窗前种什么呢?我想想,对了,种梨树。‘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哈,多浪漫的意境啊!”
  眼泪仿佛要将我全身的水分都流尽般汹涌磅礴地不断落下。滚烫的液体灼伤了我的手,我的唇,我的心……
  我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我怎么可以……让祈然抱着如此悲伤绝望的心情,建造这所雪梨园呢?
  “谁让你进来的?”冰冷仿如利剑的声音,夹杂着千钧的杀意在我背后响起。
  我猛地一震,缓缓转过身来。
  
  祈然脸上没有戴面具,身上的衣服沾了很多泥土和草屑,手上还拿着装花籽草种的空布袋。绝世的容颜,颀长的身形,风神俊秀,仿佛初见时那般,伫立在我面前……
  “进到这里的人,杀无赦……”他轻轻放下手中的布袋,左手摸上腰间,冷酷无情地开口,“就算是你……也不例外!”
  只是,当时的温柔,当时的温暖,竟如隔世般的梦幻般,被他浑身的森寒和冰冷,驱散了个干净。
  “祈然……”我唇动了动,眼泪的苦涩点点渗进舌间。对不起,让你那么难过,让你那么绝望,我……,“我……”
  “唰——”我的话没能说出口,只觉寒光在眼前一闪,冰冷的杀气已经笼罩了全身。
  祈然抽出腰间的长剑,没有半分迟疑地向着我急袭而来。
  “祈然——”我大声地叫他。速度太快了,抽出绝丝也好,闪避也好,都来不及……他是真的真的想杀了我,在这个为水冰依而建的房中,亲手杀了我……
  好冷,好痛——我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掼倒在地上,垂下的眼睑能瞥见那把闪着寒光的剑已经没入我体内,却不是心脏。
  我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祈然他……终究还是偏离了方向……
  剑尖闪着寒光,却不沾半滴血地直指着我,祈然的脸上有片刻的怔忪,却马上被无边的绝望和恐惧所替代。
  他望着我,绝世的容颜惨白冰冷,又仿佛根本不是在看着我,一字一句荒凉地、不带感情地说:“就算死,也要让你滚出这房间再死……”
  他明明面无表情,他明明那么决绝残忍,我却仿佛看到他的心在滴血,在哭泣……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心底深处我其实……是在渴望的,渴望他能认出我来,渴望他告诉我,他并没有娶妻……
  可是,这一刻,我才知道,我有多自私!让祈然亲眼看着我死去,让祈然一个人背负着我们当年的憧憬和快乐,孤独的思念,无止境的悲伤……
  一次次在这里怀念,又一次次在这里绝望……甚至连步杀也离他而去……
  “祈然……”
  对不起,真正沉迷于过去,无法自拔的人不是你,是我!
  如果,早在坠崖醒来的那一刻就回去找你;如果,早在相遇的那一刻就告诉你,我还活着,请你不要这么绝望;如果……
  “我没有……”声音忽然被冰冻在那一刻,我惊惶地发现,声带随着颤抖的身体被冻僵,刚刚没入长剑的伤口已泛出殷红的霜花。
  无法动弹,无法说话,甚至……无法好好呼吸!
  老天,请你不要在这个时候,跟我开如此大的玩笑!我想告诉祈然,我是水冰依;我想告诉他,我没有死;我想告诉他,你不要再这么悲伤和绝望……
  可是,唇冻得发冷发紫,任凭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从中吐出一句话。
  声带仿佛被扯断了一般,除了无声,还是无声。
  祈然一把将我从地上拖起来,我全身冰冷麻木,除了心口,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泪水,被凝结在体内,我想要呼喊,想要阻止,想要紧紧抱着他哭泣……都只是妄想……
  可是,祈然没有再看我一眼,仿佛在害怕自己迟疑和后悔。如拖着破布般,拽着我,倏忽之间穿出宅子,跃到雪梨园的大门外。
  身体被猛地横掼了出去,我抬起泪湿的脸,全身瑟瑟发抖,紧紧盯着祈然。无声,却还是不愿错过一分一秒地紧盯着他绝世的容颜。
  祈然握剑的手猛地一颤,差点脱手落地。他狠狠别开眼,忽然大声喝道:“来人!”
  片刻之后,十几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仿佛凭空而现般,围在我们周围。领头的那个,正是当初带走无夜的清秀男子,只听他躬身道:“少主有何吩咐?”
  祈然取出怀中的面具戴上,冷冷道:“谁让她进雪梨园的?”
  男子浑身一震,双眉蹙起,低头道:“属下不知。可能是误闯……”
  祈然眼中精芒电闪,出口的话却冷酷异常,“先将她关进牢里。”
  “是!”那男子一手架起我,一手轻轻一挥,除了两个领路的黑衣男子,其余又继续隐回暗中。雪梨园外又恢复寂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莫言。”祈然顿了顿,才继续道,“事情没查清楚前,别让她死了……或逃了……”
  莫言点了点头,伸手在我结霜的伤口周围点了两指,跟着那两个黑衣男子往西而去。
  “你还是第一个闯进雪梨园而没被少主杀掉的人。”莫言扶着我静静走了半晌,忽然开口。
  我全身的血液还在凝结中,流动缓慢,根本没法正常开口讲话,连想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都做不到。
  “被少主的‘寒血剑’伤了难免会冻伤经脉,你试着运转一下真气,冲击心脉,让血液活络起来。否则,很容易寒气入体,轻则残废,重则身亡。”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开始依言把沉在丹田的真气运转十二周天,一时间真气在体内潺潺流动,我忘了身处何方,直到莫言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到了。”
  我猛然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在地牢里面,潮湿、令人作呕的霉味和臭气扑鼻而来。我浑身打了个抖,轻声赌咒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话一出口才发现,原本冻僵的身体竟已经勉强可以动了,声带也恢复了正常,只是浑身仍冷得厉害,颤抖个不停。伤口更是比刚刚麻木时痛了十几倍,连带着额头都滚烫发热,几欲炸裂。
  莫言小心扶着我靠墙坐了下来,轻声道:“你自己小心点吧,在这牢中可没什么人会关照你。我先回去向少主复命了。”
  我感激地朝他笑笑,见他弯身退了出去,才将头靠上墙壁,闭目休息。
  身体……好难过……这好像是我第二次坐牢了吧?上次,是在卫聆风的宫中,不过马上被放了出去,还是皇帝亲自来接的,想想,真是好笑……
  身体好冷,头却热得发烫,全身……都难受得要命。这一次,不会就这么病死在牢中了吧?那也死得太窝囊,太无聊了。
  意识开始渐渐迷离,我身体无力地靠着墙缓缓瘫软,蜷缩着不住颤抖,然后沉沉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