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秉璋今天一身白西装，粘着小胡子，叼着烟斗，俨然是一个富商。他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国际饭店，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里。地上铺着白色山东玉沸石，由棕色和黑色的大理石划出一个个小方格，地面亮得像是被洒上了水。r
和其它大饭店一样，国际饭店的大堂氤氲在一片金黄色的灯光里。墙面是大块淡黄色的大理石，没有木制护墙板，也没有华懋饭店柱头和墙面上那些鎏金的奢华饰带，天花板上更没有太多的井格和花纹，只简简单单地做出三层层叠的样子。看来邬达克的品位，比起沙逊淡雅了许多。r
也许是用地局促的原因，国际饭店底楼平面呈哑铃状，大堂很高但并不是很宽敞。正中是几根巨大的淡黄色柱子，像抹上了黄油一样。柱子下的地上，分别铺着两块红色地毯。外面那块地毯上，摆放着供来客小憩的沙发；里面那块地毯上放着一架英式钢琴。再往里走，是个小水池，水池后是一面带有汉白玉雕刻的墙，从一楼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墙的后面是一个酒吧。r
陆秉璋觉得纽梅波没有选酒吧接头是明智的，公安机关正在逐步缩小特种营业场所的范围，考虑要取缔全市的舞厅、酒吧一类场所，酒吧里来客寥寥无几，在那里接头十分显眼。r
大堂里的服务员都穿着西装，打着领结，似乎还会说点英语，进进出出的外国人依然不少。大堂两侧分布着前台、商店，左侧有个咖啡吧，再往前是一部盘旋而上的楼梯，楼梯下还陈列着一些昔日老上海生活的“记忆碎片”，正在朝来客闪着光。陆秉璋无暇多顾，直接进了咖啡吧。r
咖啡吧不大，地上铺了层厚厚的地毯，桌上的彩色玻璃台灯，发出柔和的光芒。巨大的玻璃窗上罩着百叶帘，既能把外面的街景看得清清楚楚，又不用担心被街上的人看见。r
纽梅波今天轻扫残眉，略施脂粉，戴一副宽边的大眼镜，穿一身干净素雅的大衣，脖子上还围了一根深红色的围巾，神情略带着几分神圣，俨然是个来访学者。陆秉璋见了心里暗想：“看来她毕竟是个老特务。”r
坐下点完东西，看服务生走了，陆秉璋笑着对纽梅波说：“老板娘，你倒蛮会找地方的嘛。”r
纽梅波没有了昔日的颐指气使，只是一撇嘴：“我最近好像被盯上了，王征明（上海市公安局政治保卫处处长）最近都在忙些什么？”r
“王的人都在整顿，忙着写材料。饶（饶漱石）的案子可能牵扯到扬（扬帆）了，他已经被架空，赋闲在家。王他们也免不了要受牵连的。”r
纽梅波笑了笑：“那可能是李(李克农，□□中央社会部部长，□□情报系统的另一位领导者。)那边的人。我和那个李白斗了十几年……。”r
“你甩掉他们了？”陆秉璋有些心虚地问。r
“小阿弟，你放心吧，我干这行二十多年了。”纽梅波有些得意。r
陆秉璋却愁眉苦脸：“那个老家（台湾）来的‘黄蜂’真给我们找了不少麻烦。他说最近老头子（蒋介石）忽然念起了戴老板（戴笠），问起他的后人，才知道他们还在上海，叫我们想办法把他们弄到老家（台湾）去。”r
纽梅波皱了皱眉头：“现在海上不像以前了，解放军海军封锁得挺厉害。”r
陆秉璋摇摇头：“要是让他们自己偷渡倒好了。‘黄蜂’要我给他们开去香港的‘通行证’，让他们大大方方从香港去台湾！”r
“那怎么开呀？会不会暴露我们？”r
“要搞份‘通行证’，想办法打通他们的户口所在地，那个永嘉路派出所，开证明，迁出户口，再找人签发，然后从指定口岸出境。每年去香港的有几万人，只要他们身份不暴露就行。”r
纽梅波想了想：“签证你可以找‘黄毛’。”r
“也只好这样了，就是太麻烦……。”r
纽梅波轻轻搅动了一下咖啡里带有国际饭店logo的，意大利产勺子。“别说那些小事情了，我今天找你来的目的，是为了‘花栗鼠’。要不是有人搅了局，我昨天差点就抓到他了。”r
“怎么回事？”r
“我化妆成扫雪的老太太，按照冯有才说的，等到了拿着那本书的‘花栗鼠’。”r
“他长什么样？”陆秉璋粘上去的假胡子有点痒，他挠了挠。r
“30岁左右，戴眼镜，穿长衫，高高瘦瘦，有点文弱。把帽子压得很低，还用围巾围住脸，好像胆子很小，不像个特工，倒像个教书先生。看来‘花栗鼠’就是那个文职的田健英。他一路慢悠悠走过来的，我感觉他住得离书店应该不太远。书店附近这样特征的人，你留心一下。”纽梅波气愤地接着说：“他向我打听书店的情况，正好被我抓住，却被人搅了局，让他跑了。搅局的人我没看见，我估计就是那个‘保姆’。你留心一下上个月到上海的人，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保姆’的线索。如果能找到‘保姆’，也许就能找到那个‘花栗鼠’。”r
“那个‘保姆’有什么特征吗？”r
“冯有才告诉我，他八字眉，大胡子，人很高大，脖子上好像还挂着根链子。”r
陆秉璋突然想到了什么，奇怪地问：“那王森让‘保姆’直接到‘花栗鼠’家去，问他要东西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弄个书店接头，搞得那么麻烦？”r
“冯有才告诉我，王森心眼特别多，他没告诉‘保姆’‘花栗鼠’的地址和长相，在香港遥控他们。不过也难怪，毕竟是几千人的名单，万一出点闪失，后果不堪设想。”纽梅波拿出一张纸：“对了，这可能是王森在香港的地址。”r
不知不觉间，纽梅波已经利用陆秉璋施出了一计。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