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塔!缪斯塔!不要!不要……”身后传来母亲痛苦的呼嚎。
“妈妈…妈妈…”我失神地喃喃着,渐渐外界的声音传进了我耳中,周围的人对我指指点点,可无不都离的我远远的。我转过身,见母亲从马车上跌落到地上,她被困住了手脚,挣扎着要向我爬来,她流着泪,苦痛爬满了她的面庞。我奔着过去,去解开她手脚的束缚。
“你是疯了吗?还是傻了?我的呼喊你听不见吗?你现在做出这样的事,我要怎么办?怎么办啊?”母亲一声声对我斥责着。
“呜呜…呜呜…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流着泪跪坐在母亲跟前,“我只知道,只知道不能让畜生老爷,把妈妈带走,其它的我都不知道…呜呜…”
“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现在的你,我又要怎么救你?我该怎么救你?在众目睽睽之下犯了这样的事,我又能把你藏到什么地方?”泪和着血从母亲的脸上流淌而下。
“妈妈…别哭,妈妈别哭…”我哽着嗓子整理着母亲的衣裳,“现在再也不会有人能伤害妈妈了,妈妈安全了,妈妈,我不怕,不怕…”我哆嗦着唇,用手背擦拭着鼻涕。
“回家,我们回家!”妈妈从地上站起,拉着我向回走去,可我被硌烂的双脚传来剧烈的疼,我颤颤巍巍的跟在母亲身后。周围的人没有人来拦我们,围观的人群自觉的让出了一条道路。我流着泪,我想到了我接下来的命运,望着母亲的侧影,巨大的痛楚弥漫在我的心里,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就这样的死去……心里的疼与脚上的疼一起冲击着的心脏,一个趔趄我摔倒在地上。
“怎……”妈妈没有问出口,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原因。我的身后,一步一个血脚印,“来!妈妈背你,我们回家。”
“妈妈。”我伏在母亲的背上,她身上的草香和着鲜血的腥臭冲入我的鼻腔,我望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心脏一阵阵的抽搐,“妈妈,我好怕……”
“……”母亲没有说什么,只有她的哽咽声回荡在我的耳旁。
我不知道我跑了多远的路才追上母亲,可回去的路是那么的短暂。我望着前方远远的就看见小巴向我们奔跑了过来,可它的头上也沾满了血迹,我不知道小巴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但是今天我看到了它的忠诚。就这样两人一犬向着那个砖石砌成的房屋走去。
“到家了,来,到家了。”妈妈背着我跨过屋内的两具尸体,带着我来到屋后的水池旁,小巴垂落着尾巴跟在我身后,“来,把衣服脱了。”
“妈妈,你不要哭……”我流着泪想伸手去擦妈妈脸上的泪,可看到手上的殷红,我又缩回了手,低着头褪去了衣裳。
“妈妈给你洗洗。”母亲将池水拍打在我的脸上,“等一下,我去拿丝布。”母亲奔跑着回到了屋内,不会儿她手中拿着丝布和荆棘粉末来到我面前,“蹲下来,我给你洗洗头。”
我沉默地听从着母亲的话语,蹲在水池边,看着池水变成红色,看着红色渐渐变得浓郁,母亲又往我身上涂抹着荆棘粉末,搓洗着我身上的血迹,直到搓洗的发了红,她才停下了手,又去给我洗着双手。我望着她的面庞,望着她面庞上还未干结的泪痕,我的目光随着她的脸庞的移动而移动。我想记下母亲的样子,我要把她印在我的脑海里,永远的记得她。
中午的阳光灼在母亲的身上,汗水湿润了她的发际。我拿来她手中的丝布,替她擦着脸上的几点血污,一点一点的擦着,直到看不到痕迹。我擦着她脖上已凝结的血块,擦着她的胳膊,她的发梢。我不想让这些腥臭的血迹粘在母亲身上。
“回去吧。”母亲丢掉丝布,将湿漉漉的我抱起,抱着我走到了她的房间里,将我放在床上,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我。
“妈妈,我好怕。”年幼的我,手上沾了人命,只有满眼的血红,当一切冷静下来,恐惧深深的撕扯笼罩着我,我哆嗦着身子,恐惧埋藏在我心里,不光对杀人的恐惧,还有对自己接下来必死的命运的恐惧,“我会死掉吗?”
“艺儿…”母亲俯下身子,她望着我的眼眸,伸手抚摸着我的鼻梁,她低下头,没有预计的将吻落在我的唇上,轻轻地吮吸了一下,又离了去。母亲刮了一下我的鼻梁,轻声道,“不会的,我的艺儿不会死的。”
“妈妈……”我微红着小脸睁着眸不可思议的望着她,我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魔力,心里弥漫出来的喜悦与幸福模糊了我的眼眸,心里的恐惧也在瞬间消散了大半。
“饿了吧?躺一会,我去给你做好吃的。”母亲摸了摸我的脑袋,轻轻地离开了。
躺在床上,我抿了抿唇,刚才那片温暖似乎还残留在唇上,嘴角勾着微笑,心里某处的信念更加坚固了几分。突然小巴溜达着来到我的跟前,它蹲在床边舔着我的手掌,它也是来安慰我的吗?可它的头上还粘着血迹。我从床上跳了下来,带着小巴来到后院里,正好碰到妈妈从鸡棚里捉了一只鸡。
“怎么出来了?”
“我带小巴去洗洗。”我摸着小巴脖子上的皮毛。
“嗯,去吧,洗快一点,有事就叫我。”母亲说完就进了厨房。
我带着小巴来到之前的水池旁,给它洗干净了头上,嘴上的血污。随后我带着它来到了厨房,见母亲已经将鸡清理干净了,一旁废弃的草篮里堆落着鸡的内脏,小巴闻到了味,朝那边走了过去,它嗅了嗅那些鸡的内脏,回头望着我,我轻轻点了点头。小巴得到我的允许,叼着草篮躲到后院里去享受了。
我站在厨房门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抑或是该做些什么,只是看着母亲点着了灶台的柴火,红红火光印在母亲的脸上,这一切似乎都与平常一样,我好希望这一切都跟平时没有什么分别,可我背后大厅里那两具尸体还躺在那里,昭示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和我将要面对的命运。
“房间的箱子里还有件衣服,去穿上,别弄脏了。”母亲顺便嘱咐了我一句。我点了点头,回房间找了一套衣服穿在身上。我又折回厨房,在灶台后面帮母亲生着火。小巴吃完了内脏,蹲在地上望着我,我摸了摸它,它便前腿平伸地趴在地上,微闭着眼眸假寐起来。
很快锅中传来了鸡肉的香味,我咽了咽唾沫,仰着头望着忙碌的母亲,望着她的秀美面庞,望着她好看的朱唇,望着她鬓前垂落的发丝,望着望着,心里的不舍将我狠狠的撕扯,我后悔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犯下这样的过错,可又一想我不这么做,我又怎么能救回妈妈妈。
“妈妈…”我从身后抱着母亲,将脑袋抵在她的后背上,我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饿了?来,先给你尝一个。”母亲从锅中夹起一块鸡肉,我从她背后伸出头来,小心的接在嘴里。
“嗯,好好吃。”我能明白母亲的意思,家境贫寒,一个月都不曾吃到肉,今天母亲给我杀这只鸡,难道这是给我准备的最后一顿饭吗?妈妈说我不会死,可我犯下了这种事,好几条人命,我要逃到哪里去?人类的律法常常宣扬着杀人偿命,这都是老幼皆知的事情。
“出去吧。厨房里太热。”母亲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嗯。”我识趣地松开了手,虽然我舍不得。来到厅堂,从后门吹来一阵凉风,让人精神了几分。后院里的牛羊饿得直叫唤,“妈妈,我去把牛羊放了吧。”
“我同你一起去。”母亲拉着我来到羊棚,“你去把羊放了,我去放牛。”
我打开羊棚的栅栏,羊群“咩咩”的窜了出来,听到羊叫,小巴习惯性的跑了过来,我赶着羊走在前头,母亲赶着牛群走在后头。出了后门绕到了大道上,心里的慌乱又涌了出来,我不时的朝大路的两头张望,生怕看见骑马的军官和士兵。我紧张的将羊群赶到草丘上,母亲在一旁等着我。小巴像平常一样趴在果树的树荫下,开始放着羊。我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准备叫它回家,可母亲伸手打断了我,示意我不要叫它,瞬间我就懂了母亲的意思,她是不想牵连到小巴,我点了一下头,便和母亲回到家中。
厅堂的那两具尸体是那么的显眼刺目,腥臭的鲜血已经凝固成血瘢。我和母亲却都装作没有看见一般,从旁边走了过去。
“没有烧主食,就把这盘鸡都吃掉吧,就在厨房里吃。”母亲说完搬了条长凳过来,我与她一同坐在凳子上。
“你、你喂我。”我睁着眸望着妈妈,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好。”只是没想到,母亲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来,张嘴。”母亲夹着鸡肉放进我的嘴里,我咀嚼着,吞咽着,吐出了骨头。
“妈妈,你也吃。”我伸手推回母亲递过来的肉块,她没有拒绝,含下那块鸡肉,她又给我夹了一块,只见她的眸里满是动人的暖意。
“好吃吗?”妈妈突然伸手将我揽进她的怀里,声音是那么的轻柔,那么的温暖,暖的我的胸腔里一阵阵的酸疼。
“好吃。”眼眸渐渐的模糊,我昂着头望着母亲,望着美丽的妈妈,此时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一字一句对母亲说着,“妈妈,我真的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母亲望着我顿了顿,“我知道的呀。”
“我、我舍不得妈妈……我舍不得…”我咬着唇,握着拳头,眼泪滑落而下,心里好不甘心。就在此刻,我幼小的心里,看清了一部分现实,没有实力,就算妈妈答应和我在一起,又有什么用呢?连自己的生死都主宰不了,就算在一起又有什么用?我好恨,真的好恨自己的弱小。
“曲岚妹子!曲岚妹子!”突然的一声呼喊从门外传来,是乌诺大叔的声音,“曲岚妹子!你们在哪?”
“大哥,你往厨房走。”母亲回了一声,伸手抹去了我脸上的泪。
“曲岚妹子!”只见大叔微喘着气站在厨房的门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人是谁杀的啊?”
“大哥,你来的正好,你进来,我有话与你说。”
“现在还有什么空说什么话啊?这杀了人,还不赶紧把尸体处理掉,难道等着人来看吗?”
“处理了别人就不知道了吗?”母亲摇了摇头反问道,“大哥,我知道你心里实诚,在我所认识的人里,也只有你还能靠的住了。从今天起,我就把艺儿交给你抚养了,请你务必将他抚养成人,等他十六岁将他送到学院里学习魔法。你要相信艺儿的将来绝对不会是平凡之人,你抚养他,他一定会给你最好的回报。”
“妈妈!”我打断了母亲的话语,“你在胡说什么!”
“你闭嘴!”母亲斥责了我一声,“你记住,只要出了这道厨房的门,你只能跟别人说人是我杀的,跟你没有半点关系,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想顶替我,是不是?”我的心里慌了,比让我自己去死,都更加的惶恐,“杀人的是我,路上的人都清清楚楚的看见着的!我无论如何都是逃脱不了的!我不想妈妈白白为了我搭了一条命,我要妈妈活着,我要你活着!我现在只有一个请求,只有一个请求,求妈妈别忘记我,别把我忘了,别忘了你还有过我这个儿子…”
“那你怎么能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母亲留着泪,痛苦布满她的脸庞。
“妈妈,妈妈,你别这样。你可以去找小汐的哥哥来救我。对!小汐的哥哥,他是一位王阶的强者,他的主人好像还是另一个帝国的女王,他一定能够救我。妈妈,你可以替我去找他。”我突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那我该去哪里找他?你说,你快说!”妈妈急切地问着我。
“去哪?去…”突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个地方,“我不知道…”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我……还有……”我皱着眉在脑子里搜索着有实力有权利的人,“对了!还有、还有爱神庙宇里的女祭司,女祭司她行不行?”
“女祭司?我可以试试。只是,你怎么知道她平白无故地会救你?”
“我不知道,那次我离家出走,误打误撞进了庙宇,那个女祭司对我很好,她应该会救我的。”
“给我搜!”突然间一阵呼喝声传来,接着就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什长官!犯人在这里!”突然一个身穿盔甲的士兵出现在厨房门口。顿时,一群士兵冲了进来,我们被团团围住。我们还未做出反应,明晃晃的刀枪就已经架在脖子上。
“放开我妈妈…”我还未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
“闭嘴!”一个带头的军官对我训道,只见他上下打量着我,“哟,还做了送别饭啊。挺香的啊。”他望见灶台上那盘鸡肉,伸手抓了一块丢进了口中。只见他一招手,一个士兵手中拿着一块椭圆的圆盘,只见圆盘发光投射出一个人的身影,那个身影正是我。
“长官,就是这个人,跟通缉盘上的一致。”那个士兵回道。
“上枷锁。”他摆了摆手,一旁的士兵拿着手镣脚镣,熟练的给我戴上,“小子,看不出来挺难耐的啊,前几日才在西门的休赏桥上犯下人命,今日又犯了事。”
“……”我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流泪的母亲。
“不!不!杀人的是我,是我!跟他没关系,一切都是我做的。”母亲突然开口。
“别乱说话!我只负责按通缉圆盘抓人,把这小子带走,其余人放了。收队!”那军官一声令下,我身旁的两个士兵押着往将我带出了家门,其他士兵紧随在后。
“放了我的孩子!放了他!呜呜…放了他!”母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妈妈,回去!别难过,去找女祭司!快去找女祭司!”我扭头望向身后的母亲,还好有大叔拉住了她。
“不!缪斯塔!缪斯塔!我的艺儿!我的儿郎……”母亲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痛苦,我扭着头望着妈妈,我从未见过她如此痛苦的模样,仿佛那死去的人不是我而是她一般。只是这一刻,我才看到,我在母亲的心里是多么的重要,我就是她的全部,我就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进去!”押解我的士兵将我带到马车旁,将我强硬的推进了马车上的牢笼里,“咔啪”一声关上了笼门,锁上了金石打造的锁具,我佝偻着身子蜷在牢笼里。
“列队!收兵!回审判院!”领头的军官坐在一头独角蜥上发号着命令。
“妈妈!妈妈!”我双手抓着牢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淌,我望着母亲,痛苦与不舍割杀着我的心房,“妈妈,妈妈……”我的呼嚎渐变成无助的啜泣。
“缪斯塔!等我,我现在就去找人救你。你别怕,妈妈一定会救你回来。”
“妈妈……”马车摇摆着往前驶去,我只能睁着无助的眼,望着妈妈离我越来越远,弧形的道路,凸出的山丘,很快就遮挡住了母亲的身影,最后连家里的房子也看不见了。疼痛与不舍充盈着我的胸腔,这一刻,我真的不想死,真的不想…我好想活着,好想活在妈妈身旁,就算她不爱我,也无所谓,我只想活在她的身旁,能够天天看见她,听见她的声音,就是我最大的满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