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自打来到沈家,跟大家一起吃饭的次数都数得过来,这会儿下来自然是不情不愿的,听到沈芙又提起,咬着筷子皱着眉头不说话,低着头只吃了几口饭,就撂下筷子不吃了。
杨云瞅了沈落一眼没说话,就又低下头吃饭。饭桌上相较于往常安静太多,一向聒噪的沈老也一声不吭,沈芙好奇,想起沈老早上笑眯眯地说要去宋家,又问:“爷爷你今天去宋楚河家干吗呀?”
沈芙和宋楚河是同班同学,两年前两人因为沈慈和沈落的事闹了不愉快,现在已经和解,加上两个人的个性相似,关系还相处得挺不错。
沈老咳嗽一声:“楚河去国外上学,我跟他们商量让阿慈跟着一起去。”
“什么?!”沈芙“啪”地搁下筷子,“宋楚河要出国?我怎么不知道?”
杨云淡淡地瞥她一眼:“吃你的饭。”
反应过来自己情绪过激之后,沈芙暗暗地看了一眼沈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爸妈、爷爷,宋楚河出国就出国了,沈慈跟着干吗?再说沈落把沈慈照顾得挺好的啊……”
“胡说什么!”杨云忽地打断沈芙的话,“阿落还是个孩子!甚至比阿慈还要小,他怎么会照顾人!”
“行了都别吵了,”沈世昌放下筷子,“都被楼上的阿慈和楚河听到了!”
“宋楚河在我们家!”沈芙惊呼。
“我吃饱了,上楼了。”
沈落垂下眼,也不管大家说什么,一个人低着头自顾自地上楼了,快走到二楼的时候,还能听到姐姐的声音。
“其实沈慈去国外也好,沈落这段时间也挺辛苦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哭,走到二楼习惯性地站在沈慈的房间门口,推门的时候听到里面的声音,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宋楚河和张嫂都在陪着阿慈。
阿慈怕冷却喜欢光着脚,天渐渐冷了,也不知道他们这个时候知不知道给阿慈套上拖鞋。
他这样想着,手居然就下意识地敲了敲沈慈房间的门,听到张嫂的一声“进来”才推开门慢慢地走进去,明明以前是直接进来的,这会儿自己反倒像极了客人。
张嫂正在收拾沈慈的衣物,宋楚河也在收拾沈慈日常的书籍和画夹,看到沈落进来,一愣,继而冲他咧嘴一笑:“吃饱了?”
沈落点头,复又低头看沈慈,沈慈如往常一样坐在地上,果然光着脚没有穿鞋。一声不吭地把棉拖鞋拿过来,沈落干脆坐在地上,细心地将拖鞋套在沈慈脚上,沈慈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着头盯着地上的玻璃球发呆。
一旁的张嫂看到沈落给沈慈穿拖鞋,这会儿心揪得更厉害了。沈落一家刚来沈家的时候,她还对他们心存敌意,尤其是沈落害得沈慈额头受伤,张嫂对沈落的意见就更大了。可当沈落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着阿慈,一直用鲜少的成熟保护阿慈的时候,张嫂不知道有多欣慰。
她看惯了别的小孩子的相处模式,真的觉得只要阿落和阿慈站在一起,就是天底下最美好的画面。
她也是真的觉得,阿慈只有和沈落在一起,才是开心的。
“少爷,”张嫂声音有些哽咽,“你能不能让阿慈吃点东西,她刚刚说什么都不吃饭……”
沈落这才注意到张嫂端来的饭还完完整整地摆在桌子上,沈慈不吃,宋楚河自然也是不吃的。
“没用的,”宋楚河在一旁摇头又叹气,“阿慈就是这个犟脾气,她说不吃谁劝都没有用。”
沈落把饭菜统统放在地上,摆在沈慈面前,然后把筷子递到沈慈眼前:“阿慈,你吃点东西吧。”
沈慈往后缩了缩,不看他也不说话,摆明了拒绝吃饭。
宋楚河又叹气:“行了,你也别逼她了,她大概是不饿吧。”
沈落抿了抿嘴,忍了忍心里想要骂宋楚河的冲动,继而皱眉,很认真地看着沈慈,道:“阿慈,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用这样严肃的语气跟沈慈说话,沈落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距离现在已经很久了,久到甚至沈落已经不记得事情发生的时间。唯一记得的是沈慈感冒却死活不吃药,家人没辙,沈落生气地把药端到沈慈面前,抿着嘴跟她说:“阿慈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说完后就搁在一旁不理她。
沈慈的药吃是吃了,可是吃过以后好几天都不理沈落。沈落还记得自己事后哄了好久阿慈才理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竟然还觉得好笑,大概是沈慈生气的样子不常见,自己才会觉得难能可贵吧。
现在连和阿慈闹别扭的时候都分外怀念了,沈落觉得自己真的是舍不得阿慈的。
回过神来,是阿慈瞪着圆圆的眼看他,表情分外委屈,沈落一心软,险些就要败下阵来,可下一秒,就看到沈慈已经接过自己手里的筷子。
“你那么凶做什……”
宋楚河听出沈落的语气,原想冲他发火,转过头却恰好看到沈慈接过沈落手中的筷子,一时间怔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干笑道:“你真有一套。”
沈落没理他,看到沈慈只往嘴里扒拉米饭,拿起另一双筷子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沈慈碗里:“吃点菜。”
宋楚河不收拾东西了,抱着胳膊冷着脸观战。
自他认识沈慈起就知道沈慈有洁癖,别人夹给她吃的东西碰都不会碰,吃饭的时候但凡别人把菜夹到自己的碗里,她就连碗都不再碰。就连沈老也没有例外过,他不信沈落一个外人能够打破这例外。
是的,他从未把沈落当作沈家人,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
可是宋楚河想不到,原来沈落是有魔力的。
他亲眼看到沈慈点了点头,然后一筷子米饭一筷子菜大口大口地吃,似乎是怕沈落生气,吃的时候还时不时地抬头看沈落一眼。
“好吃吗?”沈落偏过脸笑眯眯地问她。沈慈忽地眯着眼睛笑了,然后夹着一筷子菜送到沈落嘴边。
沈落怔了怔,慢慢地张开嘴,看着他的阿慈笨拙地将那一筷子菜送到他的嘴里。他闭着嘴巴嚼了嚼,又冲沈慈笑,说:“真好吃。”
只是越咀嚼嘴巴里越是苦涩,他觉得自己真是坏啊,这么苦的菜居然还让阿慈吃,阿慈怎么吃得下去呢?
“阿慈,明天跟我去美国开不开心啊?”宋楚河大概是在跟沈落较劲。
他天生高傲,见不得自己任何地方被别人比下去,尤其还是事关沈慈,并不见得是有多喜欢。宋楚河年少轻狂,沈慈只同他讲话跟他亲近是一件极易满足他虚荣心的事,且沈家财大势大,他没理由不为这些同沈落计较。
沈慈不说话,没点头也没摇头,倒是偏过头看了一眼沈落。
沈落笑了笑,替她擦掉嘴角的饭粒,又道:“阿慈,阿慈,你明天要去美国见妈妈了,开不开心啊?”
宋楚河这会儿反倒觉得自己成了不懂事的小孩子了,他有点看不透沈落了,明明还不及沈慈大,为什么做起事来反倒比大人还要沉稳,好像“少年老成”这个成语就是为沈落发明的。
沈慈仍然没有做出反应,张嫂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零零碎碎地装满了一大箱。
“要不让阿慈早点休息吧,”张嫂走过来看了沈慈一眼,“我们出去吧。”
宋楚河点头,又蹲下身摸了摸阿慈的头:“阿慈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来接你。”说完就率先走出房间。张嫂跟在宋楚河身后,走到门口的时候转身看了沈落一眼,沈落一直没动,张嫂也没说话,端着碗碟离开了。
“阿慈别坐在地上,地上凉。”
沈落弯了弯腰把沈慈从地上拉起来,手心触碰到沈慈的双手时,分明察觉自己的手的温度比沈慈的要冰太多。他拉她站起来坐在床上,赶紧松开手,生怕自己双手的温度会让她发冷。
“你在发抖。”沈慈看着他,说得面无表情。
“没,”沈落摇摇头,又笑道,“我就是觉得有点冷,阿慈你冷吗?”
阿慈摇头。
“阿慈,阿慈,你去了美国会记得我吗?”
“……”
“阿慈,阿慈,你去了美国还会回来吗?”
“……”
“没关系的,阿慈就算不回来,等我长大了就会去找你。”
“……好。”
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自己的房间了,记忆里残留的最后的影像,是自己离开沈慈房间的时候,转过头看到了沈慈眼睛里星星点点的光。
那一刻,沈落心里竟是后悔的。
不不,他不是后悔自己没有挽留阿慈,也不是后悔没有好好跟阿慈认真地做一次道别,他只是后悔,为什么阿慈断断续续地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话,他从来都没有认真地让他的阿慈喊他一声阿落。
不是沈落,而是阿落。
阿慈的声音那么好听,从她嘴里喊出自己的名字,想必也是动听的。
回到房间后的沈落,迷迷糊糊地趴在床上睡着了,半夜里忽冷忽热又口干舌燥,想爬起来喝口水,又觉得浑身没有力气,怎么都睁不开眼睛,头昏昏沉沉的,他想自己大概是发烧了。
听到门关了又合上的声音,有人轻轻地喊他的名字。
阿落,阿落。
他趴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不知道怎么的,听到声音竟然掉下泪来,沾湿了大片枕巾。
再然后听不到声音了,他张了张嘴,想喊“阿慈,阿慈”,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倏地,他开始安静下来。
大概,这是他的一个梦吧。
他听到了哭声,绝望的,歇斯底里的,听到了爷爷的声音,听到了父母的声音,也听到了姐姐的声音,却唯独没有听到阿慈的声音。
哭声渐渐小了,耳畔也终于安静下来,他终于可以睁开眼睛,可他的阿慈却不见了。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还在医院,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子,像极了阿慈小小的卧室,母亲守在他身边,看到他醒来忽地红了眼睛。
“你这孩子!发烧烧得这么厉害,怎么不说呢!要是出了什么事……”
“几点了……”他声音干干涩涩的。母亲忙端来水,扶他坐起来,小口小口地喂给他,末了,才看了看时间。
“都下午一点了,你烧了一夜,早上我去你房间你都烧昏了……”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沈落听后躺下,重新闭上眼睛。
“阿落你又不舒服了吗?”母亲抓起他的手,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就是困了,妈你让我睡会儿,你先出去吧。”
他清楚地听到一声叹息,却不知道那叹息声究竟是来自母亲还是自己心底,眼睛干得厉害,大概是在梦里流干了泪,这会儿反倒哭不出来了。
下午一点了,阿慈早就离开了吧,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他总归是要去找她的,就算现在见不到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听到母亲的脚步渐渐地远去,然后是开门的声音。
“阿慈早上九点半的飞机。”
然后是母亲关门的声音。
沈落睁开眼睛,咧着嘴笑得很难看。
他的阿慈,他的阿慈。
她冷了,饿了,渴了,没有人知道,怎么办?
她累了,困了,难过了,没人了解,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