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带着沈落和沈芙,正式地住进沈家,心安理得。
沈世昌给沈落和沈芙各自安排了房间,沈芙住一楼,沈落住二楼,沈世昌说沈落旁边的房间是沈慈的。
沈落偷偷地看过沈慈的房间,很小的一间卧室,跟他和姐姐的房间比起来,只有一半大小。他疑惑,却没有问出来,沈世昌的亲生女儿,自然是不会受哪怕半点儿委屈的。
只是母亲和沈世昌,同住一个屋檐下,却相敬如宾,客套得过分,生疏得过分。
沈老太爷依然对他们不冷不热,只有看到沈慈的时候,脸色才会由阴转晴,继而拉着沈慈的小手,边走边说:“阿慈,爷爷跟你出去散步,我们去吃好吃的。”
女孩儿顺从地跟着沈老太爷的脚步,却必然是不说话的。
沈慈不是哑巴,沈慈只是很少说话。
她说得最多的话,却是:“楚河哥,楚河哥。”
宋楚河,沈落记得这个人,初入沈家的那一天,沈慈一直跟在屁股后面追着跑的,就是他。
沈老太爷经常带着沈慈去宋家,听说沈慈只要一见到宋楚河就会开口说话,听说无论宋楚河说什么沈慈都会听,听说沈慈很喜欢她的楚河哥。
这都是沈落听张嫂说的,断断续续的,决然是不能对外人说的。
暑假开学,沈世昌已经为他和姐姐办好了转学手续,姐姐上小学,他依然要待在幼稚园中班。沈世昌亲自开车送他们去的学校,母亲坐在他和姐姐身边,一脸温和地替他们弄好书包和校服。
“沈慈不去上学吗?”姐姐看着外面的风景,说得漫不经心。
沈落抬起头,后视镜里,专心开车的沈世昌面色僵了僵,继而一笑,声音淡淡的。
“阿慈怕生,先不上学。”母亲摸了摸他的头,又转身给姐姐摆正头上的蝴蝶发卡。
“阿芙,你是姐姐,以后回家要经常带着妹妹一起玩,多跟她说说话。”沈世昌又看着沈落说,“还有阿落,虽然阿慈姐姐比你大,可是你是小男子汉,以后可要保护阿慈姐姐啊。”
姐姐点了点头,复又坐直身体,看着后视镜里的沈世昌,一脸凝重。
“爸妈,你们放心吧。”
在沈落还不能适应“爸爸”这个称呼时,姐姐沈芙已经适应得如鱼得水。
他原本只是点头就可以的,可脑海里一出现那个女孩儿的样子,竟下意识地开口:“为什么我觉得,她应该是妹妹……”
她该是妹妹,这样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依赖他,像依赖宋楚河一样。
母亲笑了:“阿慈比你早生了一天呢,别说一天,就是早生一分钟,你也该喊她姐姐的。”
车子在学校门口停下,沈世昌转过头看他们,温和地说:“阿芙阿落,我们到学校了。”
他们进的是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班级。沈世昌带着沈落和沈芙去见了校长,又见了各自的班主任,不论是校长还是班主任,对沈世昌都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沈落年纪再小,也知道沈家的势力不容小觑。
上课很无聊,学习很无聊,就连和小朋友做游戏都很无聊,沈落托着腮坐在椅子上,脑袋里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沈慈。
阿慈长得很漂亮,阿慈的眼睛像星星一闪一闪的。阿慈不跟他说话,阿慈被他推倒了受了伤,阿慈应该不讨厌他,不然不会接过他的玻璃弹珠。
阿慈,阿慈,阿慈。
沈落环视了教室一周,都没有看到比阿慈更好看的小孩。
下午放学,沈家的司机来接他们回到沈家。沈老太爷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到他和姐姐背着书包进来,大声地咳嗽了一声。
姐姐跑过去,端起茶几上的水递给沈老太爷:“爷爷你不舒服吗?”
沈老太爷一脸尴尬,偏过头看着沈芙,笑笑,又转过脸看着沈落,冲他招了招手。
“阿落,你也过来。”
沈落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小声地喊了句:“爷爷。”
沈老爷子点头,看着沈落:“阿慈的那些玻璃弹珠,是你给她的吗?”
沈落点头。
“嗯嗯,阿落真是好孩子。”沈老太爷有些失神,半晌回过神来,“阿落能去陪阿慈姐姐玩一会儿玻璃球吗?跟阿慈姐姐说句话可以吗?”
母亲从楼上走下来,叹一口气。
“阿落,听爷爷的话,去陪陪阿慈姐姐吧,一会儿喊姐姐一起吃饭,好吗?”
沈落懵懂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是窃喜的。虽然,那个时候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这窃喜的根源在哪儿。
跟着沈老太爷走进沈慈的房间,沈落深吸了一口气,仍是觉得压抑不已。
窗外的世界被浅色的窗帘紧紧地遮住,房间内是大片大片的白色,白色的床单被套,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甚至连毛茸茸的玩具熊都是白色的。沈慈赤着脚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地板上的玻璃弹珠。
红黄蓝绿,放置在白色的环境里,扎眼得厉害。
沈老太爷轻咳一声,声音有些颤抖:“阿慈,我让阿落教你玩玻璃弹珠好不好?阿落把弹珠送给你了,你们应该一起玩啊……”
沈落抬头,见沈老太爷的眼睛已经红了一圈。
坐在地上的女孩却仍是头也不抬,听到声音,把地上的玻璃弹珠快速地收起来,复又揣在自己的睡衣口袋里。
“阿慈,我们去找楚河哥哥好不好?”沈老太爷的声音愈加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声来。
坐在地上的女孩却忽地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待看到沈落后,犹豫片刻,从口袋里掏出玻璃弹珠,摊在自己小小的手心里,伸到了沈落面前。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沈老太爷,他甚至是有些激动地蹲下,看着沈慈道:“是不是想让阿落教你玩?”
女孩不作声,沈落将玻璃弹珠接过来,声音轻轻的,生怕吓着她。
“阿慈阿慈,我教你玩弹珠,好不好?”
出乎意料,沈慈抿着嘴,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答应了。”沈落万分欣喜地望向沈老太爷,却发觉,向来严厉不苟言笑的老人家,居然在一瞬间老泪纵横。
“爷爷……”沈落拉了拉沈老太爷的手指说,“阿慈她答应了……”
“阿落,爷爷求你,救救我们阿慈,让我在临死之前,能听阿慈喊我一声‘爷爷’……”
沈落很少看到大人哭得这么伤心,即便是很久之前,自己的父亲去世,母亲也只是跪在灵堂前,拿着父亲的相框抹眼泪。母亲伤心过后,带着他和姐姐改嫁。
沈落在意的不是沈老太爷的眼泪。
爷爷,我不是要救“我们阿慈”,我要救的是“我的阿慈”。
我的阿慈。
她的眼睛里是一整个星空,她一个人沉溺在那星空里,孤单得可怕。
“阿慈你看,”沈落半趴在地上,拇指和食指对准红色的玻璃球说,“红色和黄色的玻璃球在一条直线上,弹动红色的玻璃球,让它撞击黄色的玻璃球……”
未等沈落说完,沈慈已经伸出食指和拇指,轻轻地将那红色的玻璃球弹了出去,然后又收回视线,坐在地上摆弄手中的玩具熊。
沈落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阿慈,我只教了你一星期你就会了,真厉害……”
沈慈仍然不说话,倒是在沈落说什么的时候,她能够抬头看他一眼,沈落已足够欣慰。
“阿慈、阿落,吃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