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回到了很久之前,他存够了钱,逃课打的去了阿慈所在的疗养院,握着她的手,一脸坚定地带她回家。前方荆棘满地,他也觉得,只要回到家,阿慈和他,都会好的。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出门,背影无比契合,好像连一束光都插不进去。
张局叹气,罢了,也不急于一时,慢慢观察吧。
白昊天心碎了。
沈落你丫王八蛋没良心挨千刀的,有了阿慈就不理我了呀!
白昊天成了专车司机,后座上坐了两个小祖宗。
他一面腹诽自己地位下滑,一面又小心翼翼地瞥一眼后视镜,后座的阿慈,淡淡的样子,好看得厉害。
看了几眼,他又觉得恼,为什么小的时候他没有这种前瞻意识,没有和阿慈接近过,反而是给宋楚河和沈落占了先。
沈落瞧见白昊天一直偷偷摸摸地看阿慈,愤愤地盯着后视镜,和白昊天对上眼睛,一记杀眼飞过去,舌头吐出来,做出个抹脖子的姿势,白昊天朝他翻了个白眼。
“嘁,有个好看的姐姐了不起啊!”
沈落怒:“说了我是哥哥!”说完偏过头不理白昊天,只看着沈慈,小心翼翼。
“阿慈阿慈,我们家养了一只萨摩,‘萨摩’?You know?”抓了抓头发,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萨摩的英语是什么,伸出双手朝沈慈比画,“Dog,you know?big dog……”
沈慈失笑:“我是中国人。”
“啊啊,对对,”沈落又抓头发,神情特不好意思,偏偏心里又有好多话想跟阿慈说,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逮着家里萨摩的话题就不放了,“它可乖了,我以前给它起名字叫‘慈慈’,可一喊它就咬我,后来就干脆喊它‘动次’了……”
沈慈满脸黑线,白昊天不满地插嘴:“别没脸没皮的,‘动次打次’那名儿明明是我起的,你瞅瞅你起那‘慈慈’是狗叫的吗?你这侮辱狗呢!”
沈落怒,偏头道:“阿慈,咱不理他!拉低咱俩智商!”
沈慈点头,说:“哦。”
沈落听了眉开眼笑,笑够了又忽地伤感起来。
“阿慈,我可想你了,你怎么才回来呢……”
白昊天道:“呸,丫说话真恶心恶心,恶心劲儿!阿慈,要不我停会儿车,咱俩下去吐会儿?”
沈慈一脸茫然:“为什么?”
装傻充愣的本事沈慈打小就会,只不过那会儿因着个“自闭症”没有人在意,这会儿自己是初来乍到,又是多年未回国,装得再明显也没人察觉。
比如从来就没有认认真真地说一声“我不要走”,比如连一句“好想回家”都说不出口,再比如,模糊地认定自己回来的初衷是沈家的其他人……这么多“比如”,全部都与沈落无关。甚至就连沈慈,也模糊地认定,确实是这样的。
她想了千种万种回家的理由,没有一条跟沈落有关,偶尔回忆起过去的时光,也不过摸着自己的心口,说一句,我不想他。
谁想他呢?
儿时少年老成,后来长大又越发孩子气,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喊她“阿慈阿慈”,她一点也不想听,不过是免她儿时吃药的苦,不过是教她玩无聊的玻璃弹珠,不过是从疗养院带她回家,不过是带她去上学,不过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阿慈什么都没有做错。”
电视直播,他认认真真地向全国人民解释:“One love在伦敦东区的俚语里是再见的意思。”
“再见”?她在美国待了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One love”还有这么一层意思。
糊弄人了不起啊,考个状元了不起吗?
白昊天紧急刹车,后座的沈落和沈慈险些从座位上飞出去。沈落从座位上摔下来,爬起来紧张地抓着沈慈的手,摸了摸脸,又动了动胳膊,看了看额头,瞧了瞧后脑勺,确认没有摔着之后,才朝着白昊天的后脑勺破口大骂。
“白昊天你作死呢!”
白昊天还想着自己紧急刹车,沈落那祖宗怎么没骂他呢,刚想着要不自个儿主动道个歉,还没转头,口水就喷过来了,心里腹诽这死孩子,属喷壶的,转头笑眯眯地赔罪。
“二位祖宗,到家门口我才想起来,我们这是回家,还是去赴宴?”
沈落这才想起自己还摊着事儿呢,刚刚宴会上把宋楚河打了,还把爷爷气着了,这会儿不知道宴会还能不能进行下去,他们回来是不是还得家法伺候他。
他叹口气,偏过脸问沈慈:“阿慈,你是想见爷爷他们,还是想回家?”
刚问出来就又后悔了,他这不是白痴吗,之所以回来不就是要见家人吗?
他眼巴巴地看着沈慈,忽地眼睛一亮:“阿慈我们回家去看‘动次’吧,它也可想你了呢。”
沈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点点头,好像先看big dog也不错。
万岁!沈落欢呼着拉着沈慈下了车,车子还没熄火。
白昊天看着那二位祖宗下车目瞪口呆,怒道,又不等我!
重逢的意义是什么?
沈慈说不上来,可多多少少都觉得有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
电视上的男女主人公分别重逢,大抵都抱头痛哭,互诉离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见到旧物如同见到催泪弹,流的泪好似倾盆大雨一般,睹物思人,睹人又思物,那说的是别人。
沈慈沈落八年未见,重逢之后没有眼泪,没有离殇,只有沈落的一句“我可想你了”,只有她的无数句“好”和无数次点头。回到家,她目睹了跟八年前别无二致的朴素典雅的别墅,也没有过多的感慨,好似故地重游一般,没有多陌生,可也不见得有多熟悉。
没有多熟悉,便也不够欢喜。
沈落牵着他的“动次”过来,隔着老远冲沈慈挥手,然后冲那萨摩得瑟。
“‘动次’看见了没,阿慈回来了,前面那位,是阿慈,也是你姐姐你知道吗?你要是敢凶她我就把你煮了!”
兴许是沈落的表情过于滑稽了,“动次”不乐意了,冲他汪汪叫了两声。白昊天瞧见这一幕,逮着机会起哄:“动次打次,干得漂亮。”
沈落懒得计较,牵着遛狗绳,颠颠地跑到沈慈面前。
“动次,叫‘姐姐’!”
“汪汪!”
沈落眉开眼笑:“乖——爸爸一会儿给你找肉吃。”
白昊天拽着沈慈就往房间走:“阿慈,走,咱进屋,不要跟脑残在一起,心累。”
沈落一看,怒了,扔掉遛狗绳,指着白昊天:“儿子!咬他!”
白昊天一声口哨:“儿子!去咬你亲爹,干爹天天给你买肉吃!”
“动次”谁的话也没听,滴溜溜地瞪着一对眼睛看沈慈,一边看一边哈哈地耷拉舌头,沈落瞧见了,朝着“动次”的屁股就是一巴掌。
“滚!那是你姐姐,别勾引她!”
沈慈还在发蒙,听到沈落的话“扑哧”一声笑了,笑得眉眼弯弯,不知道有多好看。
白昊天怔:“阿落阿落,阿慈笑得真好看哩。”
沈落怒:“白昊天我知道我妹妹好看,你别打我妹妹主意!”
身后汽笛声响起,沈落脸色忽地就变了。
“昊子昊子,不不,阿慈,不,妹妹妹妹,要是老爷子打我你可得救我啊妹妹!”
沈慈疑惑,抬头,看着自己八年未见的沈家亲人一个个从车上下来,说说笑笑地往前走。
两台车,五个人。
爷爷,爸爸,沈落的妈妈和姐姐沈芙,还有宋楚河。
该怎么说,怎么做,说什么,做什么。
那一刻,沈慈不想哭,也没有激动,居然是慌张的。
沈落一溜烟跑到沈慈旁边,牵起沈慈的手,继而皱眉:“你手心怎么这么凉?发烧了吗?”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比了比自己的温度,还好啊,没发烧。
沈落笑眯眯地举起沈慈的手朝沈老那行人挥,炫耀宝物一般道:“大家!快看谁回来了?!”
沈慈扶额,想着沈落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呢。
沈家其他人,是确凿看到了沈慈,兴许是多年未见,不大记得沈慈的模样,依然有说有笑地往前走。
杨云边走还边笑:“这会儿这么高兴,刚刚还打人来着,我看看是谁来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宋楚河,他和沈芙一左一右扶着沈老,这会儿却忽地停住,眼睛蓦地睁大,继而真真切切地喊了一声那人的名字:“阿慈……”
继而,所有脚步都顿住。
沈老拄着拐杖发抖,颤颤巍巍地又往前走了两步,忽地眼眶通红,又顿住,声音颤抖:“是……我们阿慈吗?”
沈芙也愣,眼睛却是看着宋楚河的。
沈世昌微怔,回过神来,却是脱口而出:“阿慈你回来你妈妈知道吗?”
杨云抓了抓沈世昌的胳膊,好半天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说:“真的是阿慈啊,都长那么大了,越来越漂亮了……”
他们都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走过来,没有一个人拥抱她,没有一个人牵起她的手,说阿慈阿慈我可想你了呢。
眼睛里忽而有了的那么一丁点泪意,也随着一闪而逝的风逝去。
沈慈这些年见过太多假面,善良的恶意的无辜的自私的,却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将这些面貌看得透彻,以至于自己的心,冷得彻底。
她回来,究竟于他们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沈落想拉着沈慈走过去,左手却被那人反手握住。沈落抬头,听着沈慈的声音从嘴里发出来,却是冲着对面众人的:“是啊,我回来了。”
她眸子清清丽丽的,掩去了慌张,更好似掩去了所有的悲欢惆怅,所有情绪。
这不是他的阿慈。
沈落把沈慈的手攥得死死的,又紧张兮兮地晃她的胳膊。
“阿慈阿慈,妹妹妹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你不舒服我扶你回屋歇着啊……”
沈慈回神,白他一眼,甩开手。
“我是姐姐。”说完大步流星地朝房门走去,也不管身后怔忡了多少人。
白昊天看热闹看尽兴了,瞧见沈慈进门了,颠颠地跟上去。
“阿慈阿慈,我跟你是一起的,咱俩一队一生一起走,说好不回头呀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