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其他 > 权力全文阅读 > 第16章

第16章


  前来拜见柳子奇的,三教九流,应有尽有,此去彼来,熙熙攘攘,令他有些应接不暇。在这些登门拜见的人当中,也有“撞车”的时候,张三见李四,王二见刘五,原来都是老熟人,此地相逢,彼此彼此,于是点点头,嘿嘿一笑,意味深长,大家心照不宣,并不点破。也有肩扛手拎礼品的,见面则非常尴尬,手里拿着东西,放下也不是,拿走更不该,就索性放下了事。至于怀中揣着红包或者信封什么的,则任凭在自家热乎乎的兜里荡来跳去。有的知趣,即便刚刚进来,坐在沙发上屁股还没有暖热,门声一响,抬眼看去,见又有人来了,于是就发扬高姿态,也不管东西送出没送出,前客让后客,便起身告辞。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遇到革命觉悟低的,后客当仁不让,前客目的没有达到,自然没有走的意思,于是就暗自抬杠,偷偷练耐力,看你还不先走。表面上,则嘻呵呵的,谈笑风声,练达自如,非常老到。坐着坐着,忽的想起一桩笑话,说是甲乙两个同级别的领导,一次边说边笑一同进了机关的公厕“蹲点”,待满身轻松过后,翻遍兜里,都发现忘记带手纸了,这时他们几乎同时看见不远处有一片手掌大的旧报纸,若举手捡来便可急用,两个领导都不好意思当着对方的面拉下面子,都想着对方走了该多好。谁知两人都没有起身离去的架势,甲领导耐不住了,就对乙说,这阵子狗日的肠胃不争气,我便秘呢,你忙了先走吧;乙领导明白甲的意思,就说,我还得蹲一会儿,拉肚子,这玩意儿一次不拉完,刚刚出去又得折回来。甲和乙就这样对峙着,偏偏彼时又无人如厕,根本无以解围。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依然对峙着,似乎那是耐力的碰撞,毅力的交锋,信念的抗衡。此刻坐在柳子奇的客厅里,肯定有人触景生情,想到这桩流传甚广的笑话了,但没有人愿意说出来。这是笑话。说是每每前客一走,后客赶紧掏出怀中的东西,给领导递去,领导不要,就推来磨去,推不过,送不出,就趁领导转身或者倒茶的瞬间,瞅瞅什么合适的地方,像做贼似的,忽的将东西塞进去。殊不知,这些东西就有可能进入黑窟窿里了,即便日后被主人发现,到底红包是谁送的,就不得而知了。这些人出了门,有时也感到很悲哀,红包送得冤枉,有一种别人吃了自己的糖,还不知道是唐家糖坊熬的糖的感觉,因而就捶胸顿足,拍头掌脸,悔不该自己生就一副人头猪脑,迂腐之至。钱来得容易的或者宽心的,一般看得开,就自我安慰,吃一堑,长一智吧。历经了这些凄楚感受,这些人有的就变得机智起来,打电话预约如果不方便,就来到领导楼下,发现室内灯火辉煌,便掏出手机先打电话探个虚实,说我就在你楼下呢,领导再也不好拒绝,就说你来吧上来吧。倘若是这样,正中下怀,便可以达到“智取威虎山”、“奇袭夹皮沟”、“活捉座山雕”的最后胜利。也有聪明人,惟恐自己送出的红包鱼目混珠,被人不明就里,就装一个本单位的信封,以便让领导在事后有一个清醒的记忆。细心一点的,还需在信封的一角写下一个小小的姓氏,或者写几句客套话,这样,不论什么时候翻出信封,某某单位某某人的字样映入眼眸,领导就会心如明镜。同一单位的不约而同前来送礼相撞的,那是最尴尬不过的了,不过,一般情况下,这样不幸“撞车”,仅仅只有千分之一二的概率,因此这种情况,自不必担心。

  柳子奇应付这些送礼的,自然有一套招数。其实和常人一样,也不算奇拳怪招。送礼的人进了门,上门终究是客人,就礼贤下士。火候到了,该严肃批评的,自然要很很地刮上一顿。脸皮薄的,就收起信封,提上礼品,鼓胀着猪肝般的老脸落荒而去。但现在送礼的都有所企求,一般脸皮都厚,批评归批评,站在那里一声不吭,你说乏了就不说了,他则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也有胆大的,就说,柳市长,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干脆你打我几耳光吧!遇到这种角儿,柳子奇也没办法,便将前者送来的礼品转赠给后者。有的以为,市长大人的赏赐,是看得起咱,就羞答答收下了,如同收下了一份荣耀。甚者外面一说,这是柳市长送给我的。别人一听,既高抬了自己,又给他人增添了几多羡慕。当然也有的尽管受宠若惊,但对这种恩赐愣是不受,也只好听之任之了。这样礼尚往来,总是进得多出得少,时间一长,就形成了一种循环。

  容小翔在里间整理礼品,忽然嚷着叫柳市长。

  柳子奇进屋问:“需要帮忙吗?”

  容小翔说:“柳市长,这里有几个信封呢!”说罢,取出里面的现金,递给他,又说:“您点一点,一张不少呢。”

  柳子奇不语。

  容小翔放下信封,边整理成堆的烟酒和土特产,边说:“柳市长,您这里就快成烟酒礼品批发部了,进进出出的,时不时还供大于求,出现滞销,您要想想办法!”容小翔幽默地说罢,看了看柳子奇,又吐吐舌头。

  “你说该咋办,小丫头?”柳子奇蹲下,弯出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尖,像长兄对小妹一样关爱。

  容小翔扮一副鬼脸,笑道:“我怎么知道呢!”

  好不容易整理完了,容小翔额头也沁出了毛毛细汗。柳子奇转身拿来一块毛巾递给她。她擦了擦汗,感激地望着柳子奇,接着甜甜一笑。

  柳子奇和容小翔出了里间,进了客厅。他说:“小翔你坐下,我给你说件事。”

  容小翔给柳子奇茶杯里添满了水,然后坐在沙发上。

  柳子奇靠在办公桌前的皮椅上,郑重地说:“小翔,我们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你可能也看得出,我不是一个贪官,相反我在努力做一个清官、好官。但是,现在社会风气不正,人心不古,做官不容易,做一个清官、好官更不容易。你也瞧见了,这么大一堆珍贵的礼品,还有信封里装的钞票,可能都是人民的血汗钱,这些我都不要。我想惟一可以做的,就是将礼品采取适当方式处理出去,以免腐烂变质,然后和信封里的现金一起登个记,尽可能写清是谁送的,将来能退的就退回去,退不了的瞅适当的机会捐赠出去,给日泉人民群众多办一点实事好事。这样做风险很大,处理不当可能还会蒙受不白之冤。所以,我想请你帮助我完成这个夙愿,并且严守秘密。万一以后有什么不测,你就成了惟一说得清楚的证人。怎么样,小翔,你愿意不愿意帮这个忙?”

  容小翔瞪大惊异的眼睛,半晌才说:“那您为何不直接交到纪委去?”

  柳子奇说:“这你就不懂了。直接交过去,你就必须说明这些钱物的确切来路,说清了,肯定会害了一些干部,你知道什么是行贿罪吗?”

  容小翔点了点头。

  柳子奇呷了一口茶,又说:“再一点,交到纪委,包括上缴市工商银行的廉政专户‘581’(我不要),你就是把所有钱物都交过去,难免会有人认为你沽名钓誉,仅仅上交了其中的一部分呢。还有,这种方式很可能惊动新闻媒体,到那时会给日泉稳定的社会环境带来多么大的影响和危害……小翔,你明白吗?”

  容小翔说:“我懂了。没想到,当市长还这么难!”她起身舒展了一下手臂,坐下又说:“柳市长,我真敬佩您。您要我怎么做?”

  “你先帮我清点信封,我一边核对名字,你一边记上具体金额。”说罢,柳子奇从抽屉里取出一沓厚厚的信封和一个别致的褐色笔记本交给了容小翔……

  容小翔忙完了登记,再一汇总,竟然有不少现金。她吐了吐舌头,不敢言语,心里却想:难怪时下官场时兴跑官要官买官,官也真是能当的,柳市长任职日泉仅仅七八十天,就进账这么多,那么时间一长,还不金银满仓呢。就连柳子奇自己也暗暗吃了一惊,虽说自己在阳清做党群副书记也有过类似的“厚遇”,有人也时不时地给他送一些红包,但大多轻飘飘的,“轻飘飘”的标准一般易于被常人所接受。所以自诩为常人的柳子奇也就“稀里糊涂”,常常以这些灰色收入或补做自己零用,或扶贫济困,或捐资助学,心地倒也落了一个清白。见容小翔也在遐思,柳子奇笑道:“小丫头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容小翔说。

  柳子奇说:“知道这些内情,肯定会腐蚀你纯洁心灵的。”

  容小翔头一晃,说:“关我什么事。”

  柳子奇说:“你就不怕自己也被同化了?”

  容小翔说:“我不怕!”

  柳子奇问:“为什么?”

  容小翔答:“因为您是个好官,您不为金钱所惑,我又怕什么呢。”

  柳子奇笑了,道:“小丫头灵性。”

  容小翔清理那堆烟酒,突然发现里面裹了一个精美的长筒纸盒,她不知道该不该拆启,便叫来柳子奇。柳子奇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幅郑板桥的《竹石兰蕙图》,那飘逸的竹叶,淡雅的兰草,嶙峋的山石,雅趣天成,浑然一体,美妙绝伦。柳子奇从画作的运笔,纸张的成色一看,就知道是一幅赝品,他知道,真品应该是一幅长卷,价值绝非百万元以下。不过即便就是这样一幅赝品,估价也应该在三五千元。正想着,容小翔又拿过一幅齐白石的水墨花卉图《葫芦》,但见笔墨生动,法度精严,画上题诗曰:“点灯照壁再三看,岁岁无奇汗满颜。几欲变更终缩手,舍真作怪此生难。”齐氏的风范跃然纸上,堪为山水精品——不过还是一幅赝品。一幅上乘的赝品,也是有些欣赏价值的。那么这些画是谁送的呢,柳子奇没有一点印象。

  容小翔说:“柳市长,这些画还登不登?”

  柳子奇却说:“算了,都是赝品,一堆废纸。”

  容小翔忙完走后,柳子奇感到非常沉重。他突然意识到该问问家里情况了,于是拨通了夫人陈晓雅的电话。陈晓雅凑巧在家里,她在电话那头尽撒娇媚儿,抱怨柳子奇当了市长忘了原配,真是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呢。柳子奇说哪里话,这不正憋得慌,想夫人呢。说罢,竟然在电话里打俏起来,逗得陈晓雅心猿意马,嗲声不断,一个劲地卖怪儿叫骂,直骂得柳子奇心里乐呵呵痒酥酥的。

  柳子奇在市委常委会上的一席话,使温一达心存芥蒂,耿耿于怀。

  回到家里,他依然怒气未消,妻子黄眉摸门不着,便不敢多言。她沏来一杯西湖龙井放在茶几上,温一达鼻子哼也没哼,径直打开了电视。画面尽是官样新闻,什么某某领导会见某某代表,某某大厦奠基剪彩,某某要人访贫问苦,某某经济增长某某个百分点等等,一派莺歌燕舞的样子,看得温一达心烦意乱,于是就拿过一张报纸翻了起来。官方报纸官样文章多,不是什么政论和署名文章,就是什么会议报道,而近来披露官员“翻船”、“落马”的多了起来。看到这张报纸的法制版,一篇报道原某沿海某副省级领导以权谋私的文章映入温一达的眼帘。报道分两大主块,第一块讲这位领导为儿子挣回两百万元,国家却损失了两千万元;第二块说他为妻子谋取四百万元,国家又亏了一个亿。温一达为之一怔,试图找到此人腐化的真正根源,但这篇报道却没有交代清楚,甚至就连此人能判多少年刑,文中也不甚明了。文章只是透露,此人的妻子被捕前系该省海外旅游公司总经理助理兼某海外旅贸公司董事长、总经理,他的儿子高中毕业后先在某外企任职,后下海经商,目前全家三口全部在押。温一达明白,自己比此人官职低了两格,妻子仅仅是家庭主妇而非什么总经理,儿子只不过是日泉经济技术开发区国土资源局小小的副局长,这些可与副省级的高官相比吗?但令温一达感到悲哀的是,此人到头来落个全家落马,妻离子散。温一达想着,不禁烦躁和彷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