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不过午夜便没了踪影。
第二日照常是艳阳高照。
长安城，本就在皇城脚下。又赶上张灯结彩的喜庆日子。不少店家都挂出了应景的装饰。
城西孙家有一栋紧邻皇城的小楼。祖上留下来的，据说当年也曾出过几个名动天下的侍从。往后没落了，也就借着祖辈产业，在皇城脚下做起了酒楼营生。今儿可不一样，家里出了新侍从，那可是太子的侍从。过了今日，连太子的尊称也得改口。
所以整栋楼张灯结彩得尤为突出，恨不得大红绸子缠出个粽子。
老板娘的吆喝也传出两三条街道。“今儿皇城大喜，来我家喝好酒，不花一文钱咯。”
本就是远近有名的美人，不到四旬的年纪，嗓音比之少女多了些从容，依旧是脆生生的。不知道是免费的好酒，还是吆喝好听，孙家酒楼早早的便挤满了人。
孙家一个寡妇，一个独子。独子6岁那年便被皇城星士相中带了走，这一去14年，母子不见。
孙氏店里店外的忙活，笑意忍不住的飞扬。只盼着皇城里那口大钟快点响起。
店外不远的官道上，熙熙攘攘的观礼人群被杂耍的，投福的，引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呼。两侧得了准许的吃食摊位前也是人头攒动。
一个瘦弱的身影混在人群里，久洗的布衣已经多处破损，却被精细的缝补好，不恭的笑容挂在嘴角，腰间的水囊挂满沙尘，起伏间晃荡着水响已余不多。人影在官道上顿了顿，仿佛听到了什么，一个转身朝孙家酒楼笔直走去。
此时酒楼里，热闹非凡，孙家久居皇城，熟客众多，皇城脚下的子民高谈阔论起来，只觉飞沙走石。
那瘦小子进了酒楼，座位早就满了，小二们也顾不得给新来的客人引座。见没人招呼，他便大大咧咧的在大堂正中席地而坐。
“老板娘，上你们店内最好的酒，最好的吃食。”声音虽不大，因为位置巧妙，让热热闹闹的酒楼顷刻安静下来，不少客人都停下张望，继而低头接耳的议论几句。只是，这世间奇怪的人太多，大多也见怪不怪了。
“若是七贤门生，可驱凶附吉，莫非也换不来好酒吃食？”小哥一脸淡然，说得坦坦荡荡。只是这一句话在酒楼里可是炸开了锅。
一位书生模样的公子起身，拱手道：“公子可能初到长安城，此地为七贤不尊，可是大罪。冒用名讳，罪可致死。”
那席地而坐的少年一头异色，分明不是长安人。七贤在这片大陆上，地位尊崇更胜帝王。传闻七人永生，几乎与大陆同岁，掌大陆判罚，无论皇家还是星魂，莫不能逃。只是无人知晓这七人行事规矩，加之极少在世间活动，缥缈得像是传说。这七人更像是大陆的监视者，而不参与任何实际事物。更有民间揣测，这七人从未以真面目示人，是否存在也是疑点重重。
只是皇家尊崇，每当七贤现世都以至高礼节相待。此间太子继位也有一名贤者现身。
这小子若真是七贤使者，哪国不得奉上座，怎会一身穷酸，怕不是神识错乱就是饮酒已极。
只是异国人仿佛听不懂书生的话，兀自抛玩着随身带着的水囊，让书生讨了个没趣，只得坐回自己的座位，和同桌指指点点议论了一番，便未再管那席地而坐的张狂小子。毕竟，也未曾见谁因妄议七贤治了罪。
店里那么大的动静，孙氏必然听到了。女子施施然走到那狂妄少年面前，含笑问道：“这位客官，咱家后院有座方亭，就是这日头照得紧，若不介意，奴家奉上美酒佳肴，赔个不是。”
“只要好酒好吃食，地点无妨。劳烦老板娘引路。”少年起身一拱手，翻身而起，顺势拍了拍身上。顷刻尘土飞扬。周围的食客遭了秧，他却视若无睹，跟着老板娘穿堂而去。
“这孙娘就是妥帖，留那小子在店内，不是扰了她儿子今日喜事吗？”“就是就是。再来一杯。”
小楼后院并不大，毕竟皇城寸土寸金，所谓方亭，也就容二人对坐。孙氏先落了坐，招呼后厨的伙计送了店内顶好的酒水吃食过来，看样子并不着急离开。
“听闻最近皇城脚下来了位神算，一语成谶。今日得以一见，莫要带来妾身受不住的消息。”
少年像是被坐上吃食美酒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并未接话。
风卷残云之后，少年回了神。点头谢过，双手后撑，晾起肚皮，眯眼后仰。意犹未尽的说道：“此等美味，今后便吃不着了，甚是可惜啊。”
孙氏一愣，也未失色。“先生此言何意？”
“今日之后，七星黯淡，群雄逐鹿。你这小楼，便是贵公子在这偌大皇城里唯一惦念之处。有些事，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斗胆一问先生。从何得知。”方才听到的话，太重。重到不敢相信。这游方少年，果然是一语成谶。
“梦里。”语毕，少年缓缓起身，又深深望了眼桌上的残羹冷炙，似乎要记住什么。尔后摇了摇头。晃晃悠悠的往后院门外走去。
僵直了半晌，孙氏起身，朝着少年出门的背影，施了一礼。面色几变，转而，一脸深沉的望向高处那巍峨的皇城，那处名为方舟的高塔顶上，第一声钟响已经传遍四方。
太子的大礼，已然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