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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蒲扇


  和凉床一样,蒲扇也是夏天的宝贝。村里穿着白细布汗褂的老人家,一到夏天手里便离不得蒲扇,走到哪摇到哪,有一下没一下的,若是走在太阳地里,就把蒲扇横举在头顶,挡开额前那一片刺得人眼睛发花的阳光。

  蒲扇有两种,一种是蒲葵叶做的,一种是香蒲草编的。蒲葵酷似棕榈树,但比棕榈树高很多,叶面呈阔大的掌状,做成的扇子保持着葵叶原生的拙朴,扇柄也是蒲葵原本就有的叶柄,摇起来呼呼有声。香蒲草为水生草本植物,天生的柔韧性使它具备了任意塑型和编织的功能。香蒲草编的扇子大多为桃形,纹络细腻,中间的扇骨为一根细筷模样的竹签,拇指般粗的扇柄上或垂着扇坠,或用好看的花布条裹住、缠紧。

  香蒲草编的扇子柔软精致,摇起来几乎没有声响,风力比蒲葵叶做的扇子自然也要小很多。

  年轻的女人对香蒲草编的扇子比较钟情,老人们则喜欢蒲葵叶做的扇子。一把新的蒲葵扇买回来,得用细绵布将边缘的一圈包起来,用针线缝上,这样看起来就雅致多了,也容易区分,不会和别人家的扇子弄混。我奶奶眼睛不好,缝在蒲葵扇上的针脚总是很粗,难看。难看也有难看的好处,没有人抢奶奶的蒲葵扇用,而母亲的香蒲扇就总是被我和哥哥抢来抢去,扇柄上缠的花布条弄散好几回了。

  其实我和哥哥都有自己的蒲葵扇,扇面上有父亲用毛笔端正写下的名字:丽敏;卫东。只是这两把蒲葵扇没过多久就成了济公扇——我们学着武侠故事里的人物,拿扇子当武器,嘿嘿哈哈地比画来、比画去,半个夏天还没过完,蒲葵扇就破烂得不像样子了,只好隐退到墙脚,用来扇锅炝炉子。

  夏天的晚间,在院子里的纳凉时手里是必须要有一把蒲扇的,不仅用来扇风,更重要的是驱赶那凌空而来的蚊蠓。山里的草木多,蚊蠓也就多,白天还好一些,到了日落时分蚊蠓便得令一般成群地出动了,飞在村中、门口,在黄昏的光线里看着,如一团一团飘移的细絮。晚饭后,我和哥哥一人一头地在凉床上躺下,数着天空越来越亮的星星,耳边却是蚊蠓挥之不散的嗡嗡声,于是便把母亲的香蒲扇拿来,我给哥哥拍五下,哥哥再给我拍五下。

  夏夜里最好看的除了天空繁多的星星,还有那些和星星一样提着灯笼飞在低空的萤火虫,等它们飞近了,举起蒲扇轻轻一拍,萤火虫便落在地上了,赶紧捡起来,装进一只细长颈子的空玻璃瓶里,等装了几十只的时候,那瓶子就亮得简直像个灯盏了。我和哥哥举着“灯盏”在村中心的晒场上,和别的孩子们一起疯跑着、追逐着,跑累了,又回到家门口的凉床上躺下,“灯盏”还是抱在怀里,舍不得放开,坐在一边的母亲便把竹椅拖过来,靠着凉床坐着,手里的香蒲扇一下一下地轻拍在我们身上,闻着香蒲扇那股特有的气味,我和哥哥很快安静下来,睡着了。大概是80年代中期,电风扇普及以后,蒲扇就慢慢变得不常见了。不过老一辈的人还是喜欢用蒲扇,说蒲扇的风不伤人,而电风扇吹久了身子骨就酸痛。去年夏天和哥嫂一家回乡下看望母亲,午饭后,9岁的侄子像我小时候那样,四仰八叉地躺在堂前的凉床上,嘴里仍然喊着热死了、热死了,母亲便从房间里把她的那把香蒲扇拿出来,坐在侄儿身边,一下一下地替他扇着风。香蒲扇的颜色已由淡黄变成暗黄,扇柄上缠的花布条似乎还是旧时候的,只是褪色到难以分辨。我从母亲手里拿过香蒲扇,摇了几下,鼻间立刻就闻到了一股久远而熟悉的气味——蒲草的香和母亲年轻时的汗香。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种我一闻便感到安心的气味竟没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