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不觉镜中人憔悴 (2)

第 63 章 不觉镜中人憔悴 (2)r

因与元妃交往密切,魏征被长孙氏朋党弹劾,气喘症再犯无法上朝,自请退居翰林阁学士,被圣意驳回,只道安心养病。奈何有心人处处排挤,如此养病倒不如服下鸩酒来得痛快。r

天边飞鸟被震天的号角声惊飞,震动翅膀划过天空凄然鸣叫。升平木然的眺望永好身后碧倾无尽的天空,喜乐从昭阳宫方向传来,声音端庄威严似乎就在她耳边鸣奏：“永好,这是册封太子的大典吗？”r

同欢乍然闻听回首望向昭阳宫,病卧在床的升平根本无法看见大红锦缎妆点昭阳宫的喜气,即使相隔甚远也能感受怀抱太子皇后的得意神色。同欢不知如何回答缄默不语。永好瞥一眼身着缁衣的同欢也是无声叹息。r

册封太子的喜乐与册封后妃所需喜乐不同,鼓重号响,听上去端庄大气,仿佛能将天地精华凝结成曲,只为赞美当前盛世君主圣明,声音轰然入胸,犹如重锤怦怦砸在心头,升平如此直直听着,不知听了多久,眼泪爬满脸颊浸透前襟。r

她回过神,看眼前襁褓里的女婴,露出慈爱笑容：“呵,好盛大的排场。只是不知他今日穿的是什么,会不会热,鼓乐声音震耳,会不会吓到他？”r

同欢闻声,嚎啕大哭扑倒在升平脚下：“元妃娘娘,那是太子,不是您的子嗣。”永好将女婴抱入自己怀中,定定望着升平：“小公主才是公主殿下的。”r

“你们可知他的名字？”对她们辩解不以为意的升平垂下头,痴痴怔怔望着跪在膝旁的同欢。r

“太子名曰承乾。”同欢喃喃开口,不知为何升平突然想起问起这些。r

忽然,那些乐曲似乎略为欢快些了,升平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隐隐的,那般会心惬意。她茫然的视线透过大殿门窗望向宫外天际,静静看着天空上鸟雀扑棱棱扇着翅膀飞远。r

承乾。那是他给他们孩子所起的名字。他居然口是心非,还不肯承认那孩子是她的。升平抬头仰望着那轮近乎烧红双眼的烈日,刺目的光芒使她眼中蕴含的泪水肆意流淌。r

“如果,他能在昭阳宫顺利成长坐上皇位,本宫也未必白忙一场。”升平忽然镇定开口,声音飘忽得似从远方幽谷传来。r

同欢和永好同时怔住,惶惶的望得升平。r

升平笑得似不经意,却流露出如释重负的轻松：“争来夺去不过是为名利,不过是为生死,本宫一生经历跌宕已然足够,又何必再为这些东西苦苦痴妄。”r

那一年,桂花树下穿过缤纷落英的温润明帝,那一夜,手持冰冷宝剑眉目入鬓的桀骜太子,那一刻,数十丈翼纱背后形影不离的英武秦王,似乎每个人都在梦中流云浮过,笑容眷眷的瞧着她,他们始终在她心底最隐蔽的角落里深埋,随他们挣扎起伏的一生回忆也就此掩盖。r

她辜负了他们,也被他们所辜负,她背离了他们,也终被他们所背离。本就是轮回注定,又何来历经苦难的心有不甘。虽是明明心中如此悟了却不知为何怅然,就像知道自己即将做出的事,会惹得朝堂后宫轩然大波,有些忐忑,又有些难过,又有些发泄后的惬意爽快。r

升平招同欢靠近自己,她的双眸有些异样闪亮,声音一句低于一句：“等太子册封典礼结束,去两仪殿请皇上过来,本宫有事禀告。”r

同欢微微一惊,忙问：“元妃娘娘,想做什么？”r

升平漫不经心笑笑：“没什么,本宫总算想清楚了,从此不再过问皇嗣的事。”r

永好也怔怔站起身望着升平,她半侧脸被烈日光芒辐照瞧不清楚神色,嘴角含笑魅人,似异彩光芒停留在此刻仿佛能刻进人心：“本宫倦了,蒙受苍天眷顾三十载,也是时候偿还了。”r

她见昭阳宫方向彩云蔼蔼,轻轻一笑：“魏公此生波折重重,万不容易蒙受皇上赏识,却因本宫一事牵连,本宫有些过意不去。幸好并没有人知晓他与本宫谋划的内情,永好,你回去转告他,日后与本宫相见如同陌人便是。”r

永好心底一寸寸沉下去,突有些不妙感觉,她拉着升平袖口：“公主殿下,你究竟要做什么？”r

升平抬起头缓缓摇了摇：“如今本宫诞下的皇嗣已做太子,再无所求,其实后宫女子所谓求个保靠,不过是为孩子求得来日安稳,如今他不仅康健也有了该有的一切,本宫也算放下心了。”r

同欢听得升平如此说话似乎悲哀深意,她立即去往两仪殿请皇上过宫。r

留下的永好小心翼翼询问升平：“公主殿下,纵使皇嗣已被长孙氏夺走,公主殿下仍蒙盛宠,终有一日得悉真相他会归来的。”r

升平缓缓望着宫门外的景色,指尖冰冷：“来日就算他长跪认母,本宫也不敢认的。”她捂住胸口,那里依旧痛楚,可喜悦又偏偏溢满出来,升平舒展眉间：“本宫料得他是真心守诺,为求个天下太平,能将本宫与他的皇嗣立为子,不惜使出移花接木的帝王手段,本宫终还是错怪了他。”前一个他是太子,后一个他是皇上。r

心中无限喜悦,因他为了守诺不惜隐瞒她一生,宁愿自身背负她的憎恨也不愿亲口解释。果然情至深处不免痴傻,他终实现一句帝王诺言,她却险些破坏他辛辛苦苦布下的谋局。她看清他真心以待,幸而不算迟,还来得及替他解决庙堂之忧。r

永好不知该如何回答升平不停张望宫门外,半个时辰后李世民遥遥进了栖凤宫宫门,通禀内侍离开,升平自生产之日开始前所未有出门迎驾,她一身萧索妆扮,空盈不足一握的腰肢越发柔顺,微风拂过耳边散鬓,她抿唇捋回盈盈下拜。r

李世民痴痴看着升平,有些模糊的回忆与眼前重叠,她站起身与他对视,他轻声问：“朕来了。”r

他一身毓冕玄袍,深邃双眼躲在二十七毓珠帘后,定定看着她,眼底分明有些不易察觉的温柔,面容却依旧冷肃。r

原本围在升平身边的永好和同欢向后退了两步,她站起身对他妩媚一笑,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将他瞧得清楚。她连日来不曾有心打扮,此番笑容除了惨白脸色,几乎难见从前绝美容颜,发自真心但远不及后宫那些稚龄女子貌美,“臣妾听闻今日太子殿下册封吉日,臣妾只想,恳请皇上见见太子殿下。”r

“何必勉强？朕已说过太子并非你的孩子。”李世民一动不动凝望升平,将她拉入怀中：“若阿鸾想有子嗣,朕与你再生一个。”r

升平嗔怪他为何到此刻还在隐瞒自己真相,但她并不当面揭穿,嗯了一声笑道：“太子殿下并非是臣妾所生,臣妾知道,臣妾只想渐渐太子殿下,求皇上成全。”r

李世民怕升平再胡思乱想随口答应：“好,改日让你去看。”升平听得可以见到承乾,心底顿时欢喜,脸上浮现无尽甜蜜企盼：“今日不行吗？”r

“今日皇后还在。”李世民已察觉升平眼睛里喜悦,偏细细探究又似无边绝望,他有些心酸,不肯表露出来：“今日他已经睡了。”r

升平听得太子睡了,嘴角立刻露出慈爱笑容,随即极快的频频颌首：“是阿,他睡了,臣妾有些忘了他此时是该睡了的。”她扭过身,反复走来走去,手指微微有些颤抖探入枕后,缓缓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李世民掌心,“皇上,放臣妾去北宫吧。”r

一个草编的人偶在李世民宽大的手掌上静静躺着,上面扎着若干银针,同欢看见草偶顿时面色死灰瘫倒在地,永好更是疯一般抱住升平双腿急声：“公主殿下,你为何如此,你疯了!”r

升平抬头凝望李世民,刺目的光芒照拂在她不算青春的面庞,眉心舒展,她的双眼蕴含水意嘴角淡淡上扬：“臣妾在分娩时有使巫蛊之术,祸乱宫闱玷污圣德,恳请皇上降臣妾去往北宫。”r

李世民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似要喷出火来,慢慢,又浮起无法温暖的冰冷,语声似乎有些绝望：“阿鸾,你这般迫不及待离开朕？”r

她从容的跪倒在地,发髻上点点珠翠耀得他眼前有些花白,隐隐听见她细声决意求去：“臣妾失德,为求早些诞下皇嗣不惜使用巫蛊之术,只想求皇上将臣妾发往北宫,从此……忘了臣妾。”r

他炯炯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她：“阿鸾是想凭此博得朕的怜悯？想借此夺回皇嗣？”r

升平笑了,略略摇头,“臣妾对皇嗣再没有妄念,臣妾只想远离宫闱。”r

“你即使到了北宫,那里也是朕的天下。”李世民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狠狠握起,关节因为用力泛白r

升平顿住,眼底渐渐露出绝望,但脸上还在笑着：“只要皇上允诺,臣妾愿消失在皇上眼前。”r

纵使他给予万千宠爱也无法让她放弃对孩子的牵挂。如此百般退避,只是想给承乾留下最好的身世背景。太子身边辅佐的外戚不能是羽翼凋零的杨氏,太子亲生母亲也不能是大隋亡国公主,太子的父皇更不能纳长嫂为妃,她愿意就此消失,成全大唐江山万代。成全此生此世她最爱的两个男子。r

“你舍得朕？”如五雷轰顶的李世民对升平颤抖着声音问。就在一个时辰前,他心中还在念着她即将迎来而立寿辰,寻遍大唐疆土也要为她觅来衬得上的凤簪,她与他分别不过月余怎变得绝情如此。r

不舍得。可她不愿面对他宠爱过的后宫妃嫔身怀皇嗣,不愿面对他在江山和情爱之间徘徊,更不愿面对他再痴心护着她,明明知道她不能还无力还,可还要成全她奢望的一切。与其在等待中煎熬,她宁愿放手。r

“阿鸾,已心满意足。”升平昂起头,微微露出笑容。r

他终于为她兑现一句诺言,足够。他背后是初逢盛世的万里河山,他肩头是犹有疾苦的苍生百姓,九五之尊能为她肆意胡为一次已是不易,她心中领情了。r

李世民眼底有一抹不可琢磨的恍惚,嘴角渐渐上扬：“我再问一遍,你,当真舍得我？”他没有用帝王惯用的自谓,想问一句真切属于她的回答。她的眼底明明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痛楚,那样悲哀几近绝望,为何能如此残忍与他辞别？r

升平忍住心中痛恸,坚毅回答：“臣妾,心满意足。”r

他凝视她良久,良久,几乎将她全身上下看遍,那目光灼热似火仿佛想要将面前永远无法暖化的冰冷女子的心瞬间烧溶。r

许久后,他忽然起身负手向殿门走去,升平匍匐在地,不想看他遽然的背影,双眼痛苦闭合。r

“既然如此,朕遂了你心意就是。”他冰冷回答。r

贞观七年初,元妃巫蛊术发降为玳姬②,自赴北宫。同年九月封淑妃杨氏有孕,帝赦后宫,赐玳姬重返栖凤宫不予外人觐见,实则待罪幽闭。r

玳姬服罪,所诞公主高阳李端③送与长孙后教养,长孙后甚喜如同自出,宫人皆道高阳公主样貌肖似长孙后。翌年年初,长孙后再诞下次子泰,册封卫王。后逢帝寿诞之日晋魏王。r

淑妃杨氏诞皇嗣恪,册封蜀王。后逢帝寿诞晋吴王。赏淑妃千户邑,良田万顷。r

翌年,阴昭容诞皇子佑,册封宜阳王,后逢帝寿诞晋齐王,母阴昭容晋德妃。r

韦昭仪诞皇子慎,册封纪王,母韦昭仪晋封贵妃。r

①t太极宫：以隋朝大兴宫为雏形扩建的宫殿。唐睿宗时改名太极宫。此处借用。r

②t玳姬：李建成妻子,前任太子妃,高阳公主生母,无封号,无姓名。r

③t高阳公主,李世民十七公主,生母玳姬早亡,自幼随长孙皇后长大。史书无姓名,李端是作者擅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