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谁家旧仇换新恨 (2)

第 9 章 谁家旧仇换新恨 (2)r

升平不知母后为何会如此要求,她明知永好对升平永远是一步也不肯离开的。可一时间心思纷乱,也无法深想。她秀眉紧蹙回头吩咐永好：“你看着宫门吧,我去去就回。”r

永好心中也知事态异常,由面带忧虑定定望着升平惨白面色消失在车辇帏帘背后,她知道自己奈何不过皇后娘娘懿旨,只能答应后俯身施礼,目送车辇离去。r

升平在车辇上紧急如焚,觉得今晚定是母后要做些什么,万分焦急下她频频掀开车帷向往探望。此时升平才惊异发现,黄昏时分昭阳宫被黑色昏鸦围绕,哀哀厉鸣远远传到云际,犹如被阴间鬼魅缠绕昭阳宫阴森可怖,惊得她心中大骇,为自己第一次看见金碧辉煌的昭阳宫背影阴霾而诧然。r

升平在大兴宫生长十几载,从未注意过黄昏时分的昭阳宫景色,只见一次,心中已然存有些许不爽快,更别说天天月月年年于此的母后……r

母后!升平想起自己的担忧,立即步履匆匆入了内殿,慌张的她甚至来不及通禀,直闯入内殿。r

独孤皇后还坐在凤位上饮茶,清晨时分的朝服并未更换,头顶的凤冠在金色黄昏下也分外耀眼,闪得眉目也淡了。独孤皇后和升平母女二人相隔数十步,隔着耀眼诡异金色昏晕,看不清彼此容颜神色。r

升平发现自己有些恐惧面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她从未如此害怕过母后,尽管此刻母后微笑雍容,却仍像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般使她惊恐不已。r

因为母后的眼底分明闪着肃严杀气。r

“你来了？”独孤皇后沉稳的声音穿过大殿冰冷直追到升平面前,升平身子瞬间僵硬。r

“是,阿鸾来了。”升平忙不迭的施礼下拜,身子开始微微颤抖。r

“这次本宫让阿鸾来,就是想就给你看场好戏,只不过无论如何阿鸾不要出声,这就算是本宫送给阿鸾长大的礼物吧。”不等升平回答,独孤皇后已扬起嘴角双手轻轻拊掌,清脆响上一声,立即有宫人将升平引入凤座后垂下的百鸟鸾帐中。r

“让我们阿鸾见识一下那位劳苦功高的人吧!”独孤皇后冷冷含笑,话音未落宫人便拖上来一个女子,丢在大殿金砖之上。r

此女身上并不是昭阳宫的打扮,素衣广袖,素色袍袖,粗布裙绦,一鬓青丝如云斜绾于旁衬得脸白如月,缩了身子怯懦的跪在地上,双手轻轻抱住小腹,她小心翼翼的动作无法遮掩微微隆起的腹部。r

独孤皇后一抹深凉寒人的笑容相迎,面容仍似慈蔼可亲：“尉迟氏①,你是哪里当班值守的？”r

也许这位尉迟姓妇人根本没料到自己所作所为的事情已败,神色看上去还算镇定,应答也算得体：“回皇后娘娘问话,奴婢值守藏书殿。”r

独孤皇后闻言回头对帐子里的升平冷笑,森森似自言自语：“阿鸾可要记得,来日定要提防有书的地方,你没看见太子和那个高氏鬼混也是在书殿么？可见书是奸情的媒人,最易滋养淫乱。”r

升平虽不知道母后此番话的深意究竟为何,但定是最为要紧的金科良律,所以答应母后必定不会错,她不觉呐呐点了点头。r

“想想这些被色相蒙了心的男人实在愚蠢可笑,书殿偷情不仅侮辱了著书立说的圣贤,更是让人一猜就猜得到,半点隐藏不得,枉费了鬼祟的贼心思。”独孤皇后冷笑,低首随意把玩着敝屣裙上镶嵌的明珠宝石：“那,尉迟氏,你肚子里的孩子又是哪个人的？”r

尉迟氏脸色大变,仿佛被人命直击中要害,整个身子趴伏在地面浑身胡乱颤抖：“皇后娘娘,奴婢惶恐,奴婢惶恐!”r

独孤皇后只是笑,外人根本看不出是喜是怒：“本宫不用你惶恐。本宫只是想知道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可否说予本宫听呢,嗯？”r

独孤氏和杨氏联姻,牢不可破的基础便是那句今生今世永不娶妾。世间臣民流传的佳话也是围绕这句旦旦誓言,如今尉迟氏若敢当着昭阳宫独孤皇后面说出实情,便视同当面抽独孤家一记响亮耳光,若是不说,必然被诬与侍卫私通秽乱宫廷,所以,说与不说都是个死。r

只是尉迟氏并不痴傻,刚刚被昭阳宫宫人拖来前,也叮嘱执事同伴火速去给皇上杨坚送信,她只要在独孤皇后面前拖到皇上及时赶来就再没有什么性命之忧,所以尉迟氏把心一横,只是脸色发白低头不肯说话,手指将丝帕狠狠绞紧压在肚子上一动不动,她深知咬住下唇不开口是当下最好的对策。r

一切待到皇上赶到再说也不迟。r

“怎么,你是不想说是吗？”独孤皇后嘴角抿起一丝冷笑扬眉示意。r

“藏书殿尉迟氏,身处内宫,罔顾宫规,秽乱宫闱,当处死罪。”独孤皇后红唇轻启,每吐一个字,尉迟氏身子都随之抖一次。r

这罪过抵得性命……皇上为什么还不来……r

见尉迟氏仍是不说独孤皇后怒火中烧,微微眯起眼睛噙了冰霜,像似在问自己：“阿鸾,你说,男人的话能相信吗？”r

升平不敢答话回应只是偷眼侧首窥视母后。r

金色光晕笼罩下独孤皇后脸上的笑容变得模糊不清起来：“阿鸾阿,你要记得,普天之下包括你父皇在内,男人都不可信,因为在他们眼中,女人永远都抵不过任何东西。权,钱,皇位,江山,都抵不过,你看她,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r

寒意从脚底瞬间涌上身来,升平咬住嘴唇攥着纱帐颤抖,她开始为台阶下那个身子摇摇欲坠的妇人忐忑担忧。r

父皇能救得了她吗？r

虽然父皇背叛了母后,但升平也不愿因此伤及无辜性命,更何况那宫人肚里还有个孩子……r

独孤皇后话语停顿片刻,收回宽大凤衣罗袖,缓缓起身,徐步走到端木秀荣面前,用一双凌厉眼眸幽幽盯住她似笑非笑询问：“怎么,今天连你的消息也不甚灵通了吗,抑或你已经通禀给皇上,只是皇上还来不及作出反应？”r

升平看到此处陡然向后退了一步,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震惊。r

端木姑姑怎么会是父皇的眼目？莫非她是父皇派来监视母后的？r

不可能!r

端木姑姑从太子哥哥没满周岁就跟随母后。父皇母后南北征战时,端木姑姑在疆场为保护年幼的太子哥哥曾膝处挨过箭伤,箭头扎过筋骨,贯穿三日方才背负太子哥哥哥哥逃脱前朝兵马追杀,太子哥哥性命就此无虞,端木姑姑却至今仍跛足行动不良。彼时,母后感端木姑姑忠诚为之动容,建朝后更是加封端木姑姑为忠国夫人,父母兄弟凡五服之内皆官升三级,福泽恩惠非寻常人能及,可今日母后一番话竟暗示兢兢恪守的端木姑姑是父皇埋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原来父皇对母后的隐忍竟然已逾三十年之久,而母后竟然也坦然面对同样漫长的岁月……r

独孤皇后又迈进一步逼住端木秀荣,目光直视于她：“怎么,本宫错怪了你吗？你究竟是不是他的眼线？”r

端木秀荣忽而笑笑,算是低头默认了独孤皇后的指责：“皇后娘娘,您信奴婢则信,不信则不信,说其他的话反而没什么意思,争辩更是奴婢不敢妄想。”r

升平原本的犹豫此刻再也说不出来,她透过薄纱望着端木姑姑端庄面庞突然觉得恶心,胃里翻滚酸意。r

原来,端木姑姑真的是父皇埋在母后身边的眼线,她对母后的所有忠诚,对独孤家的恩德全部是建立在虚情假意的基础上。r

见端木秀荣如此坦白,独孤皇后反而不禁苦笑：“本宫怎么早没发现你这样的脾气,你终日不语处变少惊,本宫还以为端木秀荣你不过是个人人都能欺负的哑巴软柿子,果然是本宫的错,倒被他先瞧出你不服输的性子来。罢了,怎么,你的主子还不来救他的心上人吗？”r

话已至此,端木秀荣再也不肯张嘴,仿佛真变成独孤皇后话中哑巴一般,扭头表示沉默。r

独孤皇后见端木秀荣竟敢公然蔑视自己,顿时恨从心生冷冷对身边宫人一字一句道：“即刻把她给本宫拖出去,所有和她有关联的宫人一律永安寺囚禁,等待发落!”r

“是!”宫人领命,涌上几位身强力壮的内侍上前扯了端木秀荣的胳膊,抽散了高高发鬓拖了出去。r

凤殿鸾屋,宫纱繁锦,霎那间全都失去颜色,好好一座昭阳宫骤然变成阴森阎罗殿,所有的人都变得惶惶难安起来。r

服侍皇后三十年的忠国夫人都已落得如此下场,还有谁能确保自己性命安稳？r

一个个宫人从升平面前被拖走,一阵阵哭泣惨叫围绕升平双耳纠缠,所有一切穿透屏风后升平柔弱的心,她瞪大双眼看着殿门外消失的身影,那些被拖拉出门哭泣的哀求的都是一条条鲜活性命。r

母后第一次让她领略了什么是宫中风雨,什么是内帏翻覆。r

独孤皇后无视那些被带走的宫人,只是在殿前来回踱步。r

她似乎要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才肯下手,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宝剑的独孤皇后眉头紧锁,沉甸甸闪耀银色光芒的剑锋就垂在她的丹蔻之下晃花人眼。r

原本就是强撑下去的尉迟氏见那股冰冷寒光,也顿时没了刚强声息,颤颤地趴在地上如秋叶瑟瑟发抖,声音也没了半点。r

升平很想救她,可又不敢违背母后心意,为父皇形迹所不齿,又想看父皇到底怎么救眼前这个肮脏妇人。好奇,惊恐,忐忑,全部挣扎交织在一起,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r

终于,有宫人匆匆步出内殿屈膝跪倒：“启禀皇后娘娘,皇上即刻驾临昭阳宫。”r

“好,你等的救星终于来了。你看……他对你并非真心。”独孤皇后低头对尉迟氏笑笑,面容轻松平静,“本宫以为,得悉本宫带你来昭阳宫,皇上会念及恩意情分会即刻赶来,可惜,他还是等处理完朝堂上的国事才肯迟迟前来。虽然国事是天下大事,但这一个时辰你便是死一百次亦足够了,可见,你生死皆可,他并不放在心上。”r

那尉迟氏听闻皇上立即驾临终于还是缓过气来,心中颇有主意的她不顾独孤皇后嘲讽颤声回嘴：“皇上随即就到,皇后娘娘还是慎重自身言行吧!”r

独孤皇后被尉迟氏一句话激怒,愤然到了极致：“你一个小小司书,凭什么命本宫慎重言行？莫非以为自己仰仗个肚子便可以纵横六宫了吗？既然如此,本宫就是要你睁眼看看皇上怎么慎重了你!”r

察觉独孤皇后颜色大变,尉迟氏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不光肚子里的皇嗣不保,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已危险,她只能呆呆望住殿门外,想要卖命做最后一搏。r

独孤皇后也不拦阻尉迟氏的表演,只命随从宫人把尉迟氏的头发狠命薅起,眼睁睁等着身着皇袍的杨坚现身的一瞬。r

突然宫门外有内侍通禀,随后徐步进入的正是当今皇上。r

躲在纱帐后的升平很想扑上去抱住父皇的胳膊嗔怪他,可又怕父皇因自己在此观窥觉得难堪,前后思量几次,只能继续窝在纱帐背后偷窥事态进展。r

独孤皇后朝落日余晖光影里的夫君微微一笑,素手扬腕,光起剑落,咔嚓一声削在地面金砖上,激起四散金光。r

恐慌的尉迟氏啊的一声大叫,蒙头后躲,不料剑却随着她的身子往前行走,只听又一声惨叫,雪亮剑光晃得众人眼前一边惨白,正砍中尉迟氏隆起的肚子。r

①t尉迟氏,北周大将军尉迟迥孙女。尉迟迥起兵声讨隋文帝杨坚,兵败后自杀,家人充入掖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