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祸起萧墙不知戟 (2)

第 16 章 祸起萧墙不知戟 (2)r

升平越深思量手脚越发冰冷,寒意渐渐也浮上心头,骤然间她站起身径直向殿门外走去,刚行两步,太子妃萧氏已经翩然拦住她的去路：“本宫养父请公主停留在皇上寝殿。”r

升平倒吸口凉气,直直看着萧氏依然表情无波的面容,颤抖嘴唇诘问：“舅父究竟是何意思？r

萧氏缓缓抬起头在昏暗宫灯下肃容道：“秦王于辰时邀太子殿下出宫府上一叙,养父的意思怕殿外危险,将公主留在甘露殿,也是为公主好。”r

升平骇然,原来杨俊已经按耐不住先下手为强了,只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之行他一个手无重兵的亲王又能坚持多久,他以为只要去除了杨广就可以稳坐宝座了吗？恐怕舅父才是这场兄弟萧墙的最后赢家吧？r

升平遽然拽住萧氏的手腕：“舅父是否早已得知秦王举动？”r

萧氏垂眸后退一步：“养父说,此事殿下不与外人知自然该由殿下一人担当,他不宜插手。”r

升平再说不出话,惊吓住的她因得悉内情几乎站立不稳。r

这是一场埋伏几年的连环局。r

父皇借用舅父名义招回杨广平叛宫变,再扶杨广登上东宫太子之位,又分权于杨俊和杨秀,使得朝堂上成三人并立互相牵扯之局势,等三子争斗后最终拥立杨谅入宫登基,可舅父正是借机将杨广推举后,再顺应内外臣官看戏心切与杨广朝堂上假意争执,先麻痹杨俊与杨秀,不,甚至可以说,他本身也是有投注心血在杨俊和杨秀的身上,再纵容兄弟相残,无论是谁从中获胜,他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r

杨广兄弟三人必定逃不过一场互残,只是由谁来终结这场兄弟争斗仍不得而知。r

升平眼前一阵昏暗,十指用力撑住父皇龙榻边才不至跌倒,她冷冷问道：“太子妃可知太子殿下怎样了？”r

太子妃萧氏依旧面无表,仿若在说他人故事：“本宫不知,养父说太子殿下和秦王只能有一人能入宫侍驾。”r

升平紧紧咬住嘴唇几乎出不了声,她以为萧氏会因杨广面临危险而担忧,可萧氏没有。事实上对萧氏来说这只是一场后宫争斗,鹤蚌相争根本无需她来痛恸。萧氏入宫不过月余,对杨广全然没有任何感情,面对杨广的生死,她根本不加惦念。r

“太子妃不忧虑秦王王会对太子殿下不利？”升平觉得自己全身都在颤抖,整个人愤怒到了极点,“即便太子妃与太子殿下全无恩情,好歹也知道一旦秦王入内主持朝政,你的太子妃位可就不保了吧？”r

萧氏苍白的脸直至此时方才有些表情,她回首望了一眼无力瘫倒在榻的杨坚,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平静：“升平,你觉得,本宫在永安寺守灵做太子妃,与死何异？”r

昔志今逞莅帝基r

升平曾想过萧氏生活在永安寺的日子,不用亲眼所见也知必然是枯燥绝望的。正值豆蔻年华,却长伴青灯梓宫,若是心甘情愿当然不觉清苦,可萧氏向来性子刚烈,幽静无尘的永安寺便是拥有直通天阙大门的阴森囚牢了。r

升平手指抓住裙摆身子不住的颤抖,她原本质问的气势因萧氏的冷冷反问消散一空,只能喃喃道：“即便如此,舅父如此任之放之,任由秦王与太子相争也太过分了些。”r

萧氏唇角噙笑声音冷漠：“养父此举如何本宫无法置喙,只是公主自己也该留些时侯想想,若是太子不能顺利归来该如何自处吧!”r

升平怔怔,再度想起那日废太子杨勇被逼宫时曾围在自己颈项上的白绫。r

表情冷漠的萧氏向前一步贴在升平身边淡淡笑问：“本宫可以不怕死,因为本宫如今所处的囚笼与死无异。公主定是极怕死的,你自幼得皇上皇后疼爱,如今更是良人在旁,公主怕是不舍得眼前的繁华绮梦吧？“r

面对萧氏漠然面色,升平心中恐惧已升到极致,她故作无谓的犟嘴：“若是太子不在了,无非是我们三人一同上路罢了,谁又能真舍不得谁呢!”r

萧氏闻言蔑笑,宫灯拖长的影子仿若静夜碧潭,死寂而又沉静,“那就都等着瞧吧,大隋朝千秋万代,咱们早晚都有那么一天熬不过去,少不得大家上路时一同作伴。”r

升平躲开萧氏视线,不再瞧她的淡然笑容,惶惶回到杨坚身边不住叹息。升平虽然目视气息微弱的父皇,心中所想却是杨广,也不知天亮时他是否会安然回来,可她又不希望他安然回来,因为杨广安然出现在甘露宫将意味着,秦王杨俊没了活路。r

铜漏中的流水滴滴带走守夜难熬的时光,升平屏息,随那滴答声响心率起伏。r

陡然,殿门嘎吱一声从外被推开,升平急切回头,定睛瞧了却是永好手端了披麾忐忑进入。r

永好先蹑手蹑脚的走到太子妃萧氏身边叩首,而后才靠近升平为她披上御寒的衣物,升平悄悄握住永好的手指朝她使了个眼色,永好顿了顿,轻轻摇摇头,而后再次恭谨倒退离开。r

升平心头骤然抽起,紧闭双眼抿住嘴唇。她握紧永好的手,只想让她去打听一些太子的消息。r

永好摇头,是何意思？r

是内宫尚无听闻宫外消息？还是杨广已经中计命丧杨俊之手了？还是杨俊已经计败,杨广将其满门灭族？忐忑难安的升平怎么都想不出永好摇头的意思究竟为何,她更恼怒自己与永好以前的默契怎么轻易就消失不见了,分明永好已然暗示为何她仍是不解。r

越是慌升平越想不出头绪,直至永好再次进入,她几乎想要扑上去明问,倒是端着托盘的永好神情还算平静,此次,送来的是安神汤。r

“公主,这是独孤大人派人送进宫来的安神汤,请公主安心服用。”永好毕恭毕敬的跪在升平面前,萧氏瞥了一眼汤,眼睛微微眯起似在思量,升平心中实在忧虑没有胃口,示意永好先放在桌案上退去。r

“公主。”思索完毕的萧氏突然抬头笑笑：“你可曾想过坐上昭阳宫里的凤座？”r

寂静大殿里,萧氏清脆的嗓音听上去别有意味,升平知她在讽刺自己,不耐的轻启朱唇：“升平坐于哪里,已是无谓。”r

是的,若此时能换回他们兄弟三人都平安归来,即便是坐不上昭阳宫的凤位宝座又能怎样？r

萧氏沉思半晌抿嘴不语,目光再度归于平静。两人各怀心思默然伫立,在烛火下灯动人定,看不出彼此此刻心境。r

时间长了,烛光慢慢弱去,有宫人为宫灯添换新烛,升平望着奄奄一息的杨坚,如今父皇嘴里已经没有了呜呜声息,仿佛在等待濒死一刻的到来,心中残存的父女亲情使她心中酸楚伤感。r

忽然,殿门咣当一声从中大开,数十位带刀内侍纷纷涌入两厢排开,灯火骤亮,升平闻声回头,正瞧见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r

果然是他。r

满怀在心的担忧悉数转化为欣喜全部迸了出来,她顾不得殿内眼目视线众多径直扑过去。身后的宽大披麾唰的掉落在地,仪态规矩也全部丢于脑后,她只想尽快确定他一切安好,全身上下左右,看了一遍。r

杨广的身上没有血迹,升平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无恙,飞奔到杨广面前的时候却停住脚步,明明只差一步便可触摸,又不敢伸出手,颤颤的立在那儿。r

她几乎以为再也见不到他,如今真切出现在面前,贸然触碰又怕真是梦境虚幻。r

两人四目相对,目光彼此凝结。r

杨广先疲累笑笑,随意用手扫扫自己衣襟,再伸出双臂将升平猛地搂入怀中。r

“阿鸾,我回来了。”r

杨广用力抱住升平,双臂勒得越来越紧,他在用煦暖怀抱安抚她惶然不定的心。她心中惦念他的安危不放,他又何尝不是。r

他一边提心与杨俊斡旋,一边遣人警惕独孤家动静,忧心如焚的杨广最怕自己万般不易回宫时已经再见不到她,当日缠在升平颈项上的三尺白绫是他毕生最大的噩梦,他生怕再重复一次。r

升平含泪,与杨广对视,忽笑忽哭,抑制不住。r

当然,她也知,他入宫来的代价,秦王杨俊终还是落败。r

众目睽睽之下,杨广与升平紧紧相拥不肯分离,萧氏见状,垂首理了理身上的白衣孝裙,漠然转身从侧门离去,原本陪侍太子妃身边的宫人左右环顾不知该何去何从,面面相觑后终还是选择猛扎下头继续伏地在太子脚下。r

此次事成,也许升平公主会成为大隋皇后,她们怎会有心追随入宫便遭遗弃的萧？r

大殿中数十宫人悄无声息见证他们历经磨难再聚的难能可贵,只有一人苍老的面颊落下豆粒大小的泪珠。r

呜呜哽咽声只有两下,便再没了声音。升平闻声蓦然想起父皇,推开杨广的怀抱回到杨坚身边,杨广也肃颜一同伫立在床榻边面对毫无亲情的父皇。r

弥留之际,再没有君臣身份,父女兄妹骨血相溶,也会同悲同哀。r

如今所有的谋算全部落空,所有的戒防一朝放下,冰冷皇位上的真心也只有一瞬而已。升平伸出手指拂去杨坚花白鬓发的泪珠,手指颤颤根本无法完成,整个人虚软跪倒在地不禁哽咽出声。r

杨广冷漠双眼,定定落在曾想废黜自己绞杀于宫门前的父皇。r

风吹拂着明黄垂幔渐渐无力,摇摆不定的纱帘如同昭示这位大隋朝开国帝王已经濒临最后时刻,他没有睁眼,除了喉咙间哽咽声声更迭再没有任何动作。r

升平忍不住痛恸扑在父皇身上哭泣,杨广则垂目盯着床榻上不住抽搐的人无动于衷。r

直至长塌边的垂幔停止摆动,杨坚为国忧虑的哽咽声也终于停止,殿中一片死寂,杨广抽手拉扯起哀哀不绝的升平朝龙榻俯身拜去,升平被杨广的举动惊呆,忘记挣扎疑问,一下下随他深深拜在父皇榻前。r

三次大礼已毕,杨广拉过她的手并于自己身侧,朝殿外朗声宣告：“皇上驾崩——”r

榻前殿外宫人内侍们悲恸抽泣声骤然响起连成一片,升平惊惶回视仿若睡去的父皇,那个授予她最高宠爱的人,那个给与她尊贵骨血的人,终消散了气息,身着龙袍的他就此融在明黄色的龙榻上,连眉目都不甚清楚了。r

再回过头,甘露殿已有宫人在有条不紊的换下明黄色垂幔,挂上素白墨黑的挽帐,动作麻利训练有素,似早已有准备。r

哦,她差点忘了,此时时隔母后过世短短不过半年,为母后敲响的丧钟还余音绕耳,如今又换了父皇离去。r

父皇的步履终追不上母后,从起兵建国到朝堂议政,始是一步一迟,连离世也是如此。他一生郁郁无力避免,至此,也算是个终结。r

大兴宫永安寺再停大行皇帝梓宫,帝后即便生前再不睦,也必须死后同葬。无论是贞烈坚毅的孝敬辅天协圣文皇后①,还是洪德彰武的仁德应天兴国文皇②帝,都是后人刻在九丈高碑上相伴相随的谥号,永不分离。r

升平问杨广：“父皇母后来生还会相遇么？”r

杨广沉默望着升平,面容上的冷漠渐渐淡去,他回首看了看巍峨的帝后陵墓,目光幽幽的回答：“会,其实他们两个人谁都离不开谁。”r

帝陵之外,匍匐朝堂上所有臣官,帝陵之内,只有杨广和升平二人沉寂相伴。r

皇陵背拥青山,面朝镜湖,绵延万里的江山终随了他们去,五湖四海再不会有波澜起伏。r

生死恩怨纠缠不过三十余载。r

也是一生。r

仁寿四年,五月初十,高后③病逝,同年十月十九,高祖④崩,同葬泰陵⑤。r

同年冬月秦王俊废封号,幽禁秦王宫,与崔氏别室而居。月余后,俊毒发而亡,崔氏被疑毒杀庶人俊,赐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