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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晋国衰落(7)


  单襄公说:“耳朵听到和谐的声音,嘴中说出美好的语言,以此作为法令而向百姓颁布,人们尽心跟随君主的法度而不厌倦,国家能够成就大事而不轻易改变,这就是音乐的最高境界,跟大小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您想想看,造这么大个钟,万一音律不能和谐,岂不是丢人丢到家了吗?”

  这话倒是提醒了周景王,造钟这种事情,还是得问问专业人士的意见。于是将乐官州鸠找来,把单穆公的话对州鸠说了,然后问他有什么看法。

  州鸠连连摇头:“哎哟哟,臣不过是一介乐官,哪里懂那么高深的政治理论啊?”但是又说,“如果您一定要问我有什么意见,我觉得现在铸造的大钟,乐音超过了无射的音律,对音乐确实是一种损害,不和谐。而且为了铸造它,用了太多的金属,导致财用匮乏。声音不和谐又浪费财力,这样的乐器恐怕不是咱们乐府能够掌握的。”

  周景王脸一黑,州鸠赶紧闭嘴。

  无射之钟就这样顶着各方压力铸成了。周景王派乐师去检查,乐师回来报告说:“钟声很和谐。”周景王很得意,对州鸠说:“你看看,即便没有你帮忙,钟声还是和谐了。”

  “现在说这话还为时过早呢。”州鸠嘟嘟囔囔地回了一句。

  “为什么?”

  “天子制作乐器,百姓因此而安乐,这才叫和谐。现在为了造钟而搞得民众疲惫,怨声载道,这算什么和谐啊!我听说,只要是民心所向,就没有办不成的;如果相反,则没有不被抛弃的。古话说得好,众志成城,众口铄金。三年当中,您费尽心力办的这两件大事(货币改革和铸造大钟),只怕注定有一件会被废弃掉。”

  周景王一拂袖子,说:“你真是越老越糊涂,懂个屁!”

  州鸠退下来之后就对人说:“天子大概要因为心病而死去了。”

  别人赶紧挡住他的嘴:“千万不要胡说!”

  州鸠说:“这不是开玩笑。天子根据民间的风俗而制作乐曲,用乐器来承载它,用声音来表达它。小乐器发音不纤细,大乐器发音不粗犷,这就是和谐。一切和谐了,这音乐才是美好的。和谐的声音入于耳,而藏于心,心安就快乐。如果过于粗犷,内心就会不安,不安就会生病。你看天子现在铸的这口大钟,要多粗犷有多粗犷,我怕他内心受不住,难以长久。”

  换而言之,和谐不在声高,越是声嘶力竭高唱和谐,越有可能导致心脏病发作。

  据史料记载,无射之钟最先被安放在雒邑,秦朝统一天下之后将其迁至咸阳,两汉、两晋时期置于长安,南北朝时期迁于南京,隋朝又将它迁回西安,最终被隋文帝杨坚下令熔毁。算起来,它在世上存在了一千一百多年,见证了诸多朝代的兴衰。

  其实周景王的心病,倒不在于无射之钟扰乱心神,而是另有其事。

  原来,当年大子寿去世之后,其胞弟王子猛被立为大子。但周景王并不太喜欢王子猛,而是喜欢庶子王子朝,对王子朝的师傅宾起也是宠信有加,久而久之,便有了废嫡立庶的念头。

  在封建社会,废嫡立庶乃是大忌,即便是周天子也不敢随意作这个决定。再加上王子朝和宾起在朝中的名声都不怎么好,特别是王子朝,因为出言不逊,得罪了不少人,其中包括卿士刘献公和单穆公。刘、单两家成为了王子朝上位的最大阻力。

  说起这位单穆公,与叔向倒是有些渊源。《国语》记载,很久以前,有一次叔向到雒邑访问,单穆公的曾祖父单靖公设宴招待叔向,宴席不丰盛但是礼节恭敬,不私下表示亲热,谈话和赋诗言志均很得体,送别时也仅仅是送到城郊。叔向没有当面奉承单靖公,而是对他的家臣说:“奇怪啊,我听说一个朝代不会两度兴盛,但是看到单老先生之后,我感觉周朝很有可能打破这一规律。古人说‘最礼貌的行为莫过于恭敬,最善于持家的莫过于节俭,最好的品德莫过于谦让,最标准的行事方式莫过于不懂就问’,我看单老先生这些美德都具备了。有他担任卿士,周室哪有不兴盛的理由啊!”而且推断,单靖公保业守成,有子孙昌盛的福气。

  在货币改革和铸造大钟这两件事上,单穆公已经搞得周景王很不爽,再加上在废嫡立庶这件事上与周景王对着干,单穆公无疑成为了周景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公元前520年四月,周景王狩猎北山,命令满朝大臣随行,想趁打猎的机会杀死刘、单二人。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即将动手之际,突然心脏病发作,死于大夫荣锜氏家里——当然,这是官方的记载,后世有不少人推测,刘、单二人察觉到了周景王的阴谋,先下手为强,派人毒杀了周景王。

  同样诡异的是,几天之后,刘献公也突然去世了。刘献公没有嫡子,庶子伯蚠(fén)本来在单穆公门下工作,跟单穆公的关系不错,于是由单穆公作主,伯蚠继承了家业。这样一来,局势基本就由单穆公控制了。

  同年五月,刘、单两家联合出兵,杀死了宾起,拥立王子猛为王,并与周景王的其他几个儿子在单穆公家里盟誓,宣布效忠于王子猛。

  王子朝不甘心就这样失去眼看就要到手的王位。这位没落王室的后裔,和他的父亲周景王一样,是个饱读诗书、自视甚高的人物。他有野心,也有行动力。同年六月,周景王的葬礼在雒邑举行。王子朝趁机发难,带领自己的人马进攻刘家。伯蚠得到消息,连忙出逃。单穆公倒是临危不乱,先跑到大庙之中将正在为周景王服丧的王子猛接到自己家里,然后紧闭大门,加强防范。

  但是王子朝显然棋高一着,早就在单穆公身边安插了一颗钉子——王子还。单穆公完全没有料到自己身边还有如此危险的潜伏者。当天夜里,王子还趁着单穆公不备,将王子猛劫持上一辆战车,马不停蹄地送到了王子朝府上。

  这一来主客易位。单穆公手中失去了王牌,眼见王子朝的势力越来越大,只得步伯蚠的后尘,也逃出了雒邑。

  王子朝紧追不舍,在雒邑附近的平畤(zhì)与单穆公大战了一场。结果出人意料,处于劣势的单穆公大获全胜,杀死了包括王子还在内的八名敌将。王子朝落荒而逃。单穆公乘胜追击,伯蚠也从刘地赶来助战,两个人一鼓作气,又杀回了雒邑,再度将王子猛抢到手里。

  仅仅是五天之后,战局再一次逆转。王子朝重新纠集余党反扑,在雒邑城下打败了单穆公的盟友巩简公和甘平公。单穆公感到形势危急,决定向晋国求助。同年七月,他留下王子处坚守雒邑,自己则带着王子猛取道平畤,来到一个名叫“皇”的地方,一面派人向晋国告急,一面静观待变。

  王子朝自然知道夜长梦多,一面抓紧进攻雒邑,一面派心腹鄩肸(xúnxī)带兵进攻皇地,企图将王子猛夺回来。结果鄩肸用兵无方,吃了败仗,本人也成为俘虏。与此同时,王子朝却在雒邑城下打败了出城迎击的敌军,军势为之一振。雒邑城中的余党得知消息,也发动叛乱来策应王子朝,围攻单穆公的府邸,却又惨遭失败。双方互有胜负,战争陷入僵局。

  同年十月,晋国终于出兵了。

  晋国派出的还是荀、籍组合——以荀跞和籍谈为首,率领“九州之戎及焦、瑕、温、原之师”,显然不是什么主力部队。也许在晋国人看来,解决王室的这点小小纷争,乃是杀鸡焉用牛刀,只要晋军大旗一出现,王子朝就会望风而降吧!

  单穆公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听到晋国出兵的消息,他和伯蚠马上从皇地出发,奉着王子猛直奔雒邑。没想到王子朝根本不买晋国的账,不但把单、刘联军打得落花流水,而且将前来救援的晋国先头部队击溃。王子猛也在这次战斗中身负重伤。

  同年十一月,王子猛在雒邑郊外去世。

  几天之后,周景王的另一个儿子王子匄(gài)被单穆公立为天子,也就是历史上的周敬王。

  事到如今,晋国也不敢对王子朝等闲视之,派出增援部队源源不断地进入王畿。到了十二月,从各地压向王子朝的晋军部队已经增加到七支,周敬王也亲自率军围攻,连夺数城,将王子朝逼到了死角。

  公元前519年春天,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周敬王自认为胜券在握,派人给晋军统帅荀跞送去一封信,大意是王子朝已经穷途末路,单凭王室的力量便足以战胜他,不劳晋军再帮忙。晋军于是撤回国内。

  这封信导致王畿的战乱被延长整整三年。

  同年初夏,王子朝在尹地发动反攻,打败单穆公的部队,并且一举攻入雒邑,宣布自立为王。小小的王畿出现两王并立的奇景:王子朝居雒邑,被称为西王;周敬王居狄泉,被称为东王。双方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公元前518年六月,子大叔陪同郑定公出访晋国,见到了士鞅。士鞅请教子大叔:“王室的事情该怎么处理才好?”子大叔的回答很幽默:“老夫连郑国的事情还搞不定呢,哪里敢管王室的事?不过俗话说得好,寡妇不担心自己织布的纬纱不够,而担心王室的没落,是因为怕祸乱殃及自身。现在王室动荡,我们这些小国当然害怕。至于你们大国的想法是怎么样的,我们就不知道了。您如果想要安定王室,最好尽快动手。毕竟,王室动荡不安,也是晋国的耻辱啊!”

  子大叔这番话使得晋国下定决心,召集诸侯会盟,强势介入王室内乱。但是晋国的行动实在是迟缓,直到第二年(公元前517年)夏天,诸侯大夫会盟才在黄父(地名,今山西省境内)举行。

  代表晋国出席黄父会盟的是赵武的孙子赵鞅,他命令各国向王室提供经济援助(输王粟)和武装保护(具戍人)。但是论及具体何时帮助周敬王复国,竟然是“明年将纳王”,将时间又往后拖了一年。

  公元前516年十二月,周敬王终于在晋国人的帮助下回到了雒邑。王子朝见大势已去,带着自己的党羽出逃到楚国。离开的时候,他做了一件釜底抽薪的事——将王室收藏的典籍席卷一空,一股脑儿都带到了楚国。

  可以想象的是,从雒邑到郢都山长水远,王子朝又行色匆匆,所以这批珍贵的典籍极有可能在路途中就遭到大量损毁。中国的学者对这段历史似乎没有太多关注,倒是在日本人编撰的《左氏会笺》中,将这件事称为“大厄”,认为这是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前中国文化遭到的最大一次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