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云洛正在房内看书,他穿着一件朴素的玄青色长袍,长长的乌发随意的散落,单手握着一本书卷,正专注的看着。这静中含雅的画面悠然淡远,让人看了觉得心平气和。r
可常豪看到这个画面,却顿时满头大汗。他不知该如何启口,他一向知道云洛极疼爱千伶,平时与云洛打交道的时候,见他总是对任何事都冷冷淡淡的,可要是牵扯到千伶,哪怕是一丝一毫,都能让他像换了一个人似得。r
“呃……”常豪心虚地敲了敲门,顿时打破了房里的静谧。他的手心捏出了一把汗,心里反复思忖如何启齿,如何解释。r
云洛冷冽的眼神瞟了过来,常豪被他的目光惊了一下,他不敢再犹豫,咬了咬牙终是狠狠心说了出来:“令妹与村中几个孩子在山泉处嬉水,不慎跌落山崖了!”r
“什么?!”云洛结了冰的瞳孔好像熊熊的燃烧了起来,赤红的双眼顿时布满了血丝,他猛的冲到了常豪的面前,死死抓住他的衣服,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问道:“千伶怎么了?”r
常豪只得说起几个孩子嬉水游戏的事,说着说着,他发现云洛的眼眸像是一个巨大的冰窖,让人看了只觉得坠入无尽的极寒之中。常豪登时觉得很冷,见云洛的目光似乎没有了焦距,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听,便稍稍迟疑了一下。r
云洛锐利的双眼如同利刃,红得如同鲜血的双唇里狠狠的吐出几个字:“说下去。”r
常豪忙把前因后果一一说完,末了补上一句:“我们赶紧去山下找吧,说不定……”r
话没说完,云洛已经如十二月的寒冷狂风一般,呼啸飞奔出了房间,所到之处皆似刮起了阵阵暴风雪。常豪只得跟上云洛,沿路叫了一些村民一起下山去找千伶。r
云洛及神医村的村民在千伶跌落的山崖底下搜寻了整整三日,一无所获。r
“这条泸江,发源于桥祁山,往下一直通向晏城、垣城、道城等多个城,沿途村庄无数,我们在此找了三天也找不到千伶,看样子她被这急流带入下游了。”常震与云洛并肩立于泸江一岸,望着奔腾的江流,看着无际的远方。r
“常叔,救命之恩,云洛心中感激。”云洛几天没怎么说过话,一开口却像腊月的寒霜一般刺骨,“云洛就此告辞了,从此沿途寻觅妹妹千伶。”r
相处了这么久,常震对这对兄妹也早已视如己出,他诚心诚意劝道:“哎,我知道你的心情,只是这一路犹如大海捞针,不如……”r
“我一定会找到她。”云洛冷冷的打断,语气斩钉截铁。r
“哎……那么,一路保重。”常震知道云洛心意已决,两年相处下来虽然欣赏他,却也知道他并非一个神医村能留得住。r
“什么?你说洛哥哥离开我们村了?”常娅惊的差点站不稳。r
“是啊……他说要沿途搜寻千伶。”千伶的意外坠崖,云洛的决然离去,让九岁的常江难过之极。对他来说,他们亦是他的哥哥、妹妹。r
常娅闻言,终是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小手紧紧捏成一团,不住颤抖着。r
死了却不见尸体,还要让洛哥哥从此离开神医村去找你,你是在报复我吗?千伶!!!r
——终于……还是你赢了,我竟然就这么输给了一个死人。——r
常娅恨恨的捶地。r
千伶觉得自己像是深深陷在泥沼之中,无论怎么用力都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着她,令她无法伸展四肢,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周遭是无尽的黑暗,稀薄的空气让她拼命的喘气、贪婪的呼吸,可还是很难受。r
我究竟在哪里?我还活着吗?千伶感觉到自己浑身都缺氧,连大脑都不能清晰的思考处境,只能恍恍惚惚的想着这两个问题。可是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的她,自然是得不到任何答案。r
千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困在这泥沼一般的地方有多久,只觉得躺得腰酸背疼,一直躺到意识都变得渐渐清晰。什么声音?远远的地方,不知道是哪一边——传来声声清明平静的梵音,什么都看不见的她,只得竖起耳朵静静聆听。r
千伶觉得听了这些清净平和的梵音,渐渐清醒宁静,呼吸也慢慢平复。她动了动手脚,不再有束缚。眼睛试着睁开——竟然就看到了一片清明的彩色世界。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简陋的陈旧屋舍,千伶试着坐起身,发现自己的额头上敷着一块巾帕。r
“你醒了?”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妪缓慢的走近千伶,一张苍老的脸上满是慈祥的笑容,灰白的发,头上包着一块深蓝色的粗布,身着破旧青灰色衣衫,看起来是一位贫穷的农妇。她看到千伶醒转,伸出布满皱纹和青筋的干瘪双手,取下千伶额上的巾帕,和蔼地笑道:“你总算是醒了,你睡了两天,我和老伴儿都以为你活不过来了。这下好了,谢天谢地啊。”r
“是您救了我吗?”千伶心下一阵暖意,这位老人看起来温和可亲,看来这回又遇到了好人救了自己。r
“是呵,我去江边洗衣,你就漂了过来,我赶忙唤了老伴儿把你抬了回来。”老妇眯着眼睛笑呵呵的,嘴里只剩下两三颗牙。r
“多谢阿婆救命之恩,千伶这该如何报答。”千伶确实还不想死,如今能活了过来实在是感激老人,她暗暗寻思该如何报答这救命之恩。r
“不用,不用。”老妇连连摆手,一双苍老的眼里满是怜惜,“这么可人的孩子,能救回来,我心里也高兴吶。”r
“阿婆您真好。对了,这里是什么村子?”千伶已经急着想回神医村找云洛了,他若是听说自己跌下悬崖,一定很担心很难过吧。r
“我们这是个小渔村,人不多。距离最近的城便是晏城了。”老妇像是看出了千伶的心思,关切的问道:“你家住哪里?”r
千伶心想,神医村并无人知晓,千家村之劫也已经两年过去了,应该无碍了吧,便说道:“我住在庐照镇附近的村子,千家村。”r
“这事好办,我有个远房亲戚住在晏城,经常托运货物往返于各个镇子和村子,”老妇伸手放在千伶肩膀上轻轻拍着,安慰道,“我和老伴儿可以送你先去晏城,你跟着他便能回家了。”r
“实在是感激不尽啊,多谢阿婆。”千伶闻言就扑倒在老妇身上,感动地给她磕头。r
老妇赶紧扶住千伶,叮嘱道:“快别这样,你身体还虚弱着,躺着休息吧,过几日就送你去晏城。”r
接下来几日,千伶就在老妇家中养伤,还看到了老妇的老伴儿——年近七旬的老翁。老翁看起来格外苍老,两颊深陷,头上已经没有几根头发,他的话很少,千伶也不太见得到他。千伶虽卧病在床,心似乎已经飞回了神医村的云洛身边,心里满是大难不死的激动和欣喜,她从来都不想和哥哥分开。r
想到推她跌落的常娅,心里还是不免觉得有些委屈,她不是圣人,不是没想过指出她的罪行。可一想她不过是年仅十岁的孩子,心里难免又有些不忍。如果再见到她,一定要与她长谈一次,解除她对自己的误会。然后和哥哥离开神医村,重新找一个僻静安宁之处居住。千伶觉得这样的安排比较妥当,想着离云洛越来越近,心情还是非常迫切的。就这么在期盼中过了三天,这天清早,老妇独自带着千伶向晏城出发。r
“孩子,晏城离这里并不远,马上就到了。”老妇转过头来,慈祥地看着千伶微笑,一边替她理了理额前的乱发。r
“阿婆,您的恩德,千伶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千伶心里庆幸,原来这个世界终归还是好人多。r
“等下我远房侄子就会来接你,咱们快走吧,不要让他等急了。”r
“嗯!”r
晏城是云昭国除了京都垣城以外最大的城池了,城内居住了不少达官贵人,因此繁华的市井之中永远是川流不息的行人和粼粼往来的车马。百年前的战乱曾使这里夷为平地、化为废墟一片,可短短数十年间,重新发展起来的晏城比往日繁华更甚。r
千伶被老妇牵着,穿流在这人头攒动的街市中,茶坊、酒楼、肉铺、妓馆……有钱人能想得到的奢靡消遣之处,在这城里几乎都能找到相应的店铺。千伶虽被这繁荣兴盛的市集所震撼,却并不流连,对于她来说,哥哥身在哪里,她的心便对那里趋之若鹜。r
走到一处较为僻静的小巷处,小巷两边是破旧且长满青苔的民居,有些院墙上还铺陈着密密麻麻绿油油的爬山虎藤蔓,千伶竟生出了自己好似并没有置身于兴盛繁华之晏城的错觉。她正疑惑中,只觉得身边老妇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正想问话,便被她死死的捂住了口。r
千伶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才出狼穴,又入虎口。r
“人带来了,这次的模样俊吧。”千伶听到老妇的声音冷冰冰的,完全不似平日与自己和蔼可亲的温暖。r
“看着确是聪明伶俐,可我不需要太聪明的,只要听话就可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千伶被老妇死死拽住,看不清来人的长相。r
“少废话,这次的价绝不会低。”老妇声音像是有点急,狠厉中却透着底气不足的感觉。r
男人不为所动,冷冷的讥笑着:“你家老伴儿还等着钱回去赌呢,你不拿钱回去,可有活路?”r
“二两银子。”老妇的话像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听着却让人觉得已经有些焦躁。r
“成交。”男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从老妇手里接过千伶,往她嘴里塞了个大布团。r
千伶这才看清楚男子的长相,三十多岁的年纪,眼角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嘴角下耷,天生一副凶狠相,只看这样貌,便让她顿时觉得前路茫茫。男子将千伶双手绑在身后,推入民居内一个阴暗潮湿的小房间内关了起来,没有说话也没有逗留便转身离开了。r
房内的千伶听到门外男子栓门的声音,听着脚步声渐渐遥远,才敢站起来打量四周。房间里只有一扇小小的天窗,从窗口射进来一点点光线,才使得这个狭小的房间不至于一片漆黑。窗开的很高,就算是没有绑住双手,千伶也没有可能爬的出去。房内除了一个破矮凳什么都没有,千伶乖乖的坐在上面,心里思考着逃出去的方法。r
想着想着,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四周一片静谧。千伶突然觉得有些害怕,未来会有什么在等待她?为什么命运总是不放过她?她的愿望,明明是那么的卑微,她只想在哥哥身边,哪怕生活再贫困,居无定所颠沛流离,她都不会畏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