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久府的时候,府上已是一片烛火通明。千鹤心道一声不好,要错过四少爷的用膳时间了!r
作为四少爷的贴身侍婢,伺候他吃饭也是千鹤的分内事之一。r
千鹤火急火燎的冲进久子玄房内的时候,久子玄正坐在椅子上从容淡定的笑着看向她,这是他一贯温软柔和的笑颜,每次都把千鹤看得心里小鹿乱撞。r
今年十三岁的久子玄,衣衫素净,冰肌玉骨,墨发飘扬出尘,眼眸像是一颗透明清莹的水晶,丝毫未染上一丝尘世的污浊,纯净的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r
眼神明亮而温和,像是梦中母亲的温柔轻抚,又像是烟花三月撩拨柳枝的徐徐馨风,更像是冬日里融雪的阵阵暖阳,他的眸光能照入人们心底最冰冻的心湖,把坚持与防备,固执与偏见都统统击溃。待在久子玄身边若是时间长了,就会不知不觉的沉溺在那双悠远脱俗的眼眸里,拜倒在他像神仙一般雅致高远的身姿下。r
千鹤心道,少爷怎么可以长得比女子还好看。每天就这么待在他身边伺候着,总能让她不知不觉烧红了脸颊。r
千鹤用双手捂了一下自己发烫的脸蛋,强自镇定的走上前去,她还得伺候他用膳呢。r
他面前是今天的晚餐,一共五个菜,大都是素菜,久子玄的口味向来较为清淡,也从不铺陈浪费,对千鹤来说是个模范主子——这久府上下,没有哪个主子比起久子玄来,更好伺候了。r
“今日去忙什么了?”久子玄目光如水,眼角流露着淡淡的笑意,正看着手足无措的千鹤。r
千鹤强压心里的悸动,下定决心似的一咬唇道:“四少爷……奴婢有一事相求……”说话间放下了为久子玄夹菜的筷子,一下就跪倒在他的面前,伏在他脚下一动不动。r
久子玄敛起笑容,眉梢轻扬,伸手轻轻扶住眼前的人儿,温和的说道:“起来罢,既是有事求,必然是急事,你这般吞吐,让我怎么帮你呢。”r
千鹤心道,四少爷就是四少爷,仁慈得就好像是佛主下凡一般,自己真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呀,这下千伶有救了。r
为表诚意她不敢起身,跪着向前挪了几步,哭着说道:“千鹤有一个妹妹,今年不过八岁,姐妹俩却已失散了两年有余。今日集市竟偶遇相见,不想她却被人绑走禁锢,千鹤人单势薄,救不出这苦命的妹妹……”r
千鹤说着已是泪水滂湃,泣不成声。r
久子玄闻言,双眼眯成一条弯月,眼底蕴着淡淡的寂寥,眼光虽是对着千鹤,却像是穿过她,看向了很遥远的地方。r
千鹤心底一沉,四少爷在想什么……难道不愿意救千伶?r
久子玄沉吟了半晌,终是开了口,声音低沉黯哑,却轻的如同呓语:“你妹妹叫什么名字?”r
千鹤没听清,疑惑的抬起头问道:“四少爷?”r
久子玄的思绪像是被拉了回来,眉头微微皱着,声音虽然还是那么柔和,可话语却坚定而清晰,只听得他一字一顿的问道:“你妹妹叫什么名字?”r
千鹤这回听清楚了,赶紧回道:“喔,对,千鹤的妹妹叫千伶。”心里暗暗纳闷,平日里再大的事,四少爷都是淡然一笑,今日的谈吐却是格外反常。r
“千伶吗?”久子玄想再说什么,却还是咽了下去,随即温软的笑了笑,“是伶儿吗?”r
千鹤被久子玄的笑容晃花了双眼,赶紧拼命点头,“正是伶儿。”说完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在和他谈论一个彼此都很熟悉的人似的……可问题是四少爷还没见过千伶呢。r
“你说她被禁锢了?”久子玄低沉的说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双眼轻轻的闭上。r
“是,我知道在哪里。”虽然那个地方不好找,但千鹤可是仔细的记下了路径,事关千伶的安危,绝不会记错。r
“我马上派人去救她,你去带路吧。”久子玄紧闭的眼睛终于绽开,眸底好似璀璨的晨星,有着别样的光辉。r
“啊?”千鹤知道久子玄从来都很好说话,对下人也关心,可救千伶的事,她原先想再早也要到明日了吧,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奴婢……r
啪啪啪,只听到久子玄拍了几下手,门口马上出现了他的亲随——游信。r
“少爷,请吩咐。”游信身材挺拔,虽然穿着一身黑色的便服,但是也难掩精干之色。r
久子玄郑重的嘱咐道:“你带几个人,跟着这丫头,去救她的妹妹千伶。”r
“少爷您找到千伶小姐了?”游信提到千伶也似很熟稔。千鹤感到很莫名,他们在说的千伶和自己的妹妹是同一个人吗?莫不是认错了人吧?算了,不管他们嘴里的千伶是谁,只要妹妹能得救就行了。r
“是。”久子玄宁静的双眼仿佛凝聚了层层惊涛骇浪,虽像是在自语,却直直的看向了游信:“圈禁伶儿的人不要留性命了。”r
“啊……”千鹤倒抽了一口冷气,她从来不知道平日里温软如仙的四少爷也有冷冽的一面。复又一想,那坏人竟然掳走年仅八岁的可怜妹妹,确也该死!r
“是。”游信恭敬的点头。r
蔚枝拉着千伶回到了那座禁锢了她两个多月的监牢一般的房子。屋子里没有点油灯,黑漆漆一片。蔚宁坐在天井里,惨白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上,他诡异又森森的朝两人咧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r
蔚枝赶紧走上前慈爱的搂紧儿子,抚着他的背脊,轻言细语安慰道:“想娘了是吧?娘回来了……回来了……”身下的蔚宁像真是得到安抚一般,安静的坐着,在黑暗中低垂着头也看不清表情。r
一片昏黄的光线打破了这混沌的黑夜,蔚枝点起了一盏油灯。r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蔚枝安抚完儿子,点上了灯,便冷冷的看向千伶。r
千伶抿着嘴,并不回答她。心里在暗暗盘算,千鹤能救出自己的可能性。毕竟千鹤也只是个十二岁的丫鬟,要想怎么样的办法救自己呢?尽管如此,好在千鹤总是知晓了自己的处境和位置,也许现在的苦难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r
蔚枝也算是个精明的人,见千伶不理睬自己,联系到她今天的表现,心下揣测她定是想今日伺机逃跑。她刺目的眸光直直射向千伶,怨恨的说道:“亏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骗了我!原来你这些日子都在伪装温顺乖巧,我竟然还傻兮兮的信了你!”她的声音扯的很高,如同惊破天际的响雷,一声声震击着千伶的耳膜。r
千伶仍旧咬着唇,不说话。r
“好啊,我今天就要给你个教训!”蔚枝环顾四周,将目光锁定在一把鸡毛掸上面。“哼,想逃走是吧?我曾说过你若想逃跑,那我绝对不会客气,今日就给你个教训!”蔚枝抄起鸡毛掸就狠狠的打在了千伶的背上、腿上。r
啪、啪、啪……沉闷又厚重的声音突兀的回响在夜色中,千伶小小的身躯在晃动的昏黄光线里摇摇欲坠,木棍接触血肉之躯的瞬间,发出的声音像是阵阵哀鸣。r
千伶死死的咬着下嘴唇,原本红润的唇像是被抽干了颜色一般,苍白的如同一张纸。木棍所到之处,都留下了淤青一片,像是开在千伶身上的一朵朵紫罗兰花。有些淤青里绽放出丝丝鲜红的血,像是新鲜的花蜜。r
蔚枝像是上了瘾,明明自己都浑身开始酸痛起来,明明喊得声音都开始嘶哑,但是她就是想制服这个倔强的小女孩,千伶越是不哭不叫不求饶,她越是不想停下来,两人好似在拗一口气似得。r
“还想逃走吗?啊?”蔚枝声音破碎,如同鬼魅哭喊。“还想逃走吗?说啊!还想逃走吗?”r
“啊……”蔚枝发出一声尖刻的叫声,同时感到自己的身躯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猛的飞撞在自家餐桌后的墙壁上,最后滚落在桌子上。“你们是……”声音里满是惊恐和不可置信。r
只见眼前立了三个身材挺拔壮硕的黑衣男子,他们从天井上方飞身而下,惹得蔚宁一会瞪眼,一会咯咯乱笑。这时,门打开了,千鹤赫然出现。r
千伶也被这突变惊呆了,正欲看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眼见千鹤来了,不由得愣住了。心道:千鹤是来救自己了?她哪儿寻得这三位武艺高强之人。r
正疑惑间,千鹤像是发觉了千伶被打的遍体鳞伤,猛的扑了过来,痛心疾首道:“伶儿!你被这妖婆打伤了?”只见千鹤眼睛瞪的滚圆,写满了震惊和悔恨,“都怪姐姐,姐姐来晚了啊!”r
千伶虚弱的伸出右手,轻轻抹去千鹤的泪水,勉强展露了一个笑颜,安慰道:“姐姐来救伶儿就很好了……好高兴,真的。”千伶已经开始语无伦次。r
千鹤怜爱的轻轻撩开千伶额前的发,抱着她的头痛哭道:“伶儿,姐姐真的好想你……想娘,想爹,想哥哥,想你们每一个人。”r
千伶伸出手回抱住千鹤的背,眸底闪烁着满足和感激,就如同贫瘠的漫山遍野突然开出了朵朵鲜花,一下子有了无尽的生机。终于……脱离了苦海,还找到了姐姐。r
这时,游信走向已经看呆了的蔚枝,只见他伸出右手微微蓄力,看来这一掌劈下去,蔚枝定然命丧黄泉。蔚枝见状,也心知自己将要死去,不由的看向了蔚宁——那个让自己牵挂一世的可怜痴儿。r
“慢着。”一个带着几分虚弱和沙哑的声音响起,在场的几人都齐齐看向千伶。只见她奋力支起上身,一字一顿的启口:“留她一条性命吧,她未曾为难过我。”话说的很慢,却很清晰。r
蔚枝闻言一惊,不敢相信似的看向千伶。r
“伶儿!她把你打成这样,你还说她未曾为难于你?”千鹤痛心的指着千伶身上的伤口,“这里,那里,还有这里……全是伤口啊!”r
“她是爱子心切……姐姐,放了她吧,她的儿子是个痴儿。”千伶指向蔚宁的时候,蔚宁也正朝她们嘿嘿笑。r
“那你保证,以后再也不圈禁无辜女子了。”千鹤没好气的看向蔚枝。r
“是。是。再也不敢了……不敢了……”蔚枝絮絮叨叨的保证着,像是死刑犯突然被判为无罪一样,精神上还没这么快回转过来。r
“我们回府。”千鹤小心的把千伶交给游信,他轻轻的接过,横抱起满身是伤的千伶。r
走在游信身边,千鹤还不忘记紧紧拉着千伶的小手。姐妹俩分离这么久,她不愿意再放开自己的手。r
八年的起伏终于告一段落,未知的前路更是如同迷宫一般扑朔迷离,千伶不知道自己会随着命运的海潮漂到哪里,却知道新的生活就在前方静待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