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6 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伴君伴虎
又到了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的冬日。
蒙恬在蕲年宫内写写画画的，做着完成寒芳给他布置的作业。
寒芳立在廊下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说不出来的惆怅。那个下雪的冬日遇到了高渐离，和浩然一起度过了最艰苦的冬天；那个下雪的冬日独自一人在荒山树林里，苦苦挣扎在死亡线上；同样是下雪的冬日和成蟜堆雪人；那个雪后和蚊子一起在上林遇到刺客；去年的第一场大雪时成蟜已经离开了人世……
时间过得真快。此时她脑海中只有几个形容词：时间如梭，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
寒芳正在感慨时，透过宫门，远远看见下了朝的嬴政在飞扬的雪花中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嬴政仍保持着走路上下朝的习惯。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绿衣女人，翠绿的衣服在洁白的世界中分外耀人眼目。
寒芳禁不住踮起脚尖，伸头张望。
嬴政走了过来，身后留下的一串脚印很快被缤纷的雪花掩盖，他的皮裘披风上全是积雪，眉毛上、发梢上的雪花已经融化成颗颗晶莹的水珠。
走到廊下，内侍解掉嬴政的斗篷，躬身退到一边。
嬴政边擦着脸上的雪水边柔和地问：“这么冷得天站到外面干什么？怎么不在屋内暖和着？”
“我在想一年一年时间过得真快！”寒芳淡淡一笑感慨着，望着飘舞着白色精灵的天空，喃喃自语，“又下雪了！”
绿衣女人也走进宫门走到廊下，解下斗篷的帽子。
寒芳一眼就认了出来，惊叫一声：“清姐！”
“芳妹妹！你好！”巴清亲热地打招呼，笑得娇艳妩媚。
“你怎么来了？”寒芳像一只雀跃的小鸟，快步走到巴清的面前，叽叽喳喳不停地问，“你何时来的？为何不提前说一声？这么大的雪你路上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吧？”
巴清边解斗篷，边笑着回答：“路上倒没有下雪，到了咸阳城才下。原本是要给你写信的。”说着美目瞟了一眼嬴政，清脆地说，“大王说要给你个惊喜，我接到大王的令就立刻动身赶来了，我也好想妹妹呢！妹妹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
现在的巴清神采飞扬，顾盼生辉，说话时眉目里透出来的精明，无一不显示着她的智慧和果敢，两年前那个娇小女人的模样已经找不到一丝痕迹，如今是个十足的女强人。
寒芳回头望向嬴政，嬴政正背着手笑眯眯地望着她。她这才想起来几个月前嬴政告诉她，过一段时间她就不寂寞了，他会给她一个惊喜……原来指的是这件事。
进到殿内，殿内温暖如春，铜鼎中的百合香散发着袅袅香气。
蒙恬正在写写画画，看见三人进来，忙起身行礼。
嬴政一面示意蒙恬免礼，一边问：“蒙恬，寡人命你整理的东西怎么样了？”
寒芳乐呵呵地说：“小恬子，拿来让大王看！”
蒙恬恭敬地回答：“是！”又笑嘻嘻地瞅了寒芳一眼。瞅见寒芳身边的巴清，眼睛一亮，又忙低下头，双手捧过竹简呈上。
嬴政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指着一卷书简问道：“这是什么？”
寒芳伸头一看，笑道：“这是乘法口诀。”
嬴政拿起来看了看，点头赞道：“嗯，很好，变成口诀后确实比以前好记了很多。”一边点头称赞，一边翻看其他书简，沉吟着说，“寡人看有很多东西需要推广下去。蒙恬，你把这些分类编成册，制定一个标准，以后在各学堂讲授。”
“是！”蒙恬顿首回答。
“好了，我再来考考你的兵法。”嬴政放下竹简沉声道。
“是。”蒙恬长跪而起。
寒芳一听和自己不相关，迫不及待地拉着巴清站起来，笑着道：“大王，您在这里研讨兵法，我和清姐一边儿去说悄悄话，行吗？”
嬴政微笑着点头。
寒芳和巴清轻施一礼退下。
进到内阁。
寒芳拉着巴清的手喋喋不休：“清姐，一年多没见了，你还好吗？大家都还好吗？”
巴清笑着回答：“好好！一切都好。当年妹妹把一切都理得那么顺，我可真是省心了！现在一切都不用费力。”
寒芳咯咯一笑，给巴清倒了杯茶：“还是姐姐能干。唉！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年！”
“是呀，时间过得真快！妹妹看起来有心事？”巴清果然玲珑剔透，蕙质兰心。
寒芳探头看了看正在外面给蒙恬讲授兵法的嬴政，压低声音说：“我们出去吧，到外面再聊。”
巴清也悄悄望了望嬴政，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鹅毛一样的大雪在空中悠荡旋转，厚厚的覆盖了整个王宫的地面、屋顶。王宫的红墙在雪白的世界中更显得耀眼夺目。
寒芳和巴清二人也不用内侍撑伞，踏着积雪走在只有红和白两种强烈反差颜色的王宫中。
嬴义手按长剑，步履沉稳地侍卫在身后。
巴清回头看了看嬴义，嘻嘻笑道：“这块木头还跟着你？”
寒芳也回头看了看嬴义，叹气道：“我也只剩下这一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了。”
“用你的话讲，他真是越来越帅了！”巴清取笑着说，“比在巴蜀的时候还帅，你还经常捉弄他吗？”
“姐姐不要再取笑我，这里不比巴蜀，此话也千万不能传到大王耳朵里，否则只怕会有无妄之灾。”
巴清也是一直随意惯了，听了寒芳的话，面色一凛说道：“妹妹说的是，姐姐疏忽了。”
寒芳微微一笑，拉起巴清的手，继续在雪地上走着。
嬴义有意无意踏着寒芳的脚印一步一步地走，他的步子很大，总是一步就跨了她两个脚印，他的脚印落在她的脚印上，重叠在一起，把她的小脚印变成他的大脚印。他自己思量着、遐想着笑了。
“我看大王对你很好。”巴清轻轻说着，她的嘴边呼出一团白气。
寒芳苦涩地笑笑：“可是我不愿意在这里，我不喜欢这里的生活。”
“哦？”巴清停下脚步，透过雪花看着满面愁容的寒芳。
寒芳回头看了看跟随在自己身后一大队侍卫和内侍、宫女，无可奈何地说：“我在这里没有自由，每天被一群人盯着，想笑也笑不出来，无法逃避，不敢争取，我觉得我活得越来越虚伪。”
巴清轻叹一声，低下头沉思。
二人信步走到一个凉亭内暂避大雪。
嬴义和虎贲军、内侍不敢避雪，立在亭外守候。
寒芳抖了抖身上的雪，问道：“姐姐这次来咸阳会住多久？”
巴清思索了一下说：“可能要住上一阵子，等到所有的店铺开张了，我会回巴郡一趟，然后每年都要来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寒芳乐道：“那太好了，以后就能经常见到你了！我可有人说话了！”转而又羡慕地说， “姐姐自由自在的，想到哪里就到哪里真好！”
巴清理了理被斗篷弄乱的头发，笑道：“回头向大王请示一下，妹妹再和我一起往家走走，大家都想你了。”
“好啊！”寒芳突然想起当初自己离开巴郡时的心愿，看看左右无人，放低声音对巴清说，“姐姐，有一件事，我想你帮我。”
“何事？”巴清见她说得慎重，也止住了笑。
寒芳左右看看，估计身边的近侍听不到二人谈话，小心翼翼地说：“我想让姐姐帮我寻找一个人。”
巴清不解地问：“找人？你为何不让大王帮你找？大王要找一个人，应该很容易。”
寒芳笑得牵强：“这中间的原委几句话也讲不清楚，他的名字叫浩然……”
巴清听着连连点头，不时露出会心的笑容。听寒芳说完，叹了口气：“没想到妹妹还有一段如此辛酸的往事。”
寒芳望着天空中飞舞的雪花，思量着道：“我也曾想过浩然的走和大王有关，也在王宫里侧面打听过，可是一无所获。我也试探着问过大王，”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道，“大王的性格我太了解，他的城府深得像看不到底的深潭。除非他自愿告诉你，否则你永远也别想从他嘴里知道些什么。我也不敢硬来，他是王，如果惹恼了他，不知道会连累多少人，真是伴君如伴虎呀！”
巴清听得心里无限感慨，赞同地点点头：“是呀，伴君如伴虎，你说的没错！君王一怒，会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寒芳说出来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深深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接着说：“这么些年来，我和大王之间一直有一个从未涉及的话题，那就是关于浩然。我们谁也没有捅破我和浩然的关系，我可以感觉得到，他似乎也在刻意回避。”
“为什么？以大王的权势和身份，想要得到什么都太容易了。”巴清好奇地望着她。
寒芳想起那片写着承诺的竹简，疲惫地笑笑：“或许是因为他对我的誓言。”顿了一下，接着说，“也或许是他了解我的性格就像我了解他一样，所以才会用尽各种方式把我拴在这监狱似的王宫里，绑在他身边。而我一直周旋在他身边，感觉筋疲力尽。”
巴清理解地说：“两个同样聪明的人在一起真的会很累。”
寒芳抬手接着一片雪花，看着雪花在掌心化成一滴晶莹的水珠：“我不聪明，我是世上最笨的女人，也是世上最糊涂的女人。”
巴清望着寒芳，美目波光闪动，又转过脸去，目光望向王宫高耸的宫墙，陷入沉思。
寒芳又莞尔一笑，乐观地说：“姐姐也不必为我担心，开开心心也是过，闷闷不乐也是过，我很想得开，会让自己开开心心过每一天。”她拉着巴清的手，不知道她是在开导巴清还是开导自己。微笑着说，“大王的脾气我还能摸得住，而且也能有意无意救些人，也挺有意义的。”
巴清轻笑道：“我就是喜欢妹妹的这种性格。”又不无担心地叮嘱，“早听说大王喜怒无常，妹妹还是要多加小心。”
飞雪中，寒芳淡淡一笑，笑得从容、淡然。
寒芳和巴清二人踏着两寸多深的积雪，回到蕲年宫。
嬴政刚刚给蒙恬讲完兵法，见二人满身是雪地回来，笑问：“又去赏雪景了？”
“嗯！”寒芳笑着回答，脱去斗篷问道，“大王讲完兵法了？——小恬子好好学，也不枉大王一片苦心。”
“是！”蒙恬躬身回答，却又无意间看了看巴清。
巴清望着满面带笑，谈笑风生的寒芳，暗自摇头叹息。
嬴政抬头望望殿外，说道：“此时雪下得还大，你们二人就留在这里和寡人一起用膳吧，也顺便为巴清洗尘。”
“谢大王！”巴清和蒙恬忙跪下谢恩。
蒙恬似乎又悄悄瞅了瞅身边的巴清，嘴角似乎还带着笑意。
寒芳送走了巴清和蒙恬，回到殿内。
嬴政一把把寒芳抱起来笑着问道：“今天开心吗？”
“嗯！”寒芳用力点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当然高兴！”托巴清去找浩然的下落，以巴清的家族势力在咸阳城找个人应该不成问题，她觉得自己又有了寄托和希望。
嬴政看到她笑面如花，也觉十分快活。
寒芳请示说：“清姐来，我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你送给我的马车有一辆一直闲置，我送给她好不好？就当给她发了个通行证，这样她也可以随时进宫来找我，这不是一举两得？”
嬴政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道：这个傻丫头为何连我送给她马车的深意都不明白？这种马车岂是常人能坐的？但是又不想直接说明，点头道：“只要你喜欢，怎样都好。”
“谢谢蚊子！”寒芳在目的得逞时总是笑得能把人甜死。
嬴政看着她甜甜的笑容，已经沉醉，很想吻一吻她红扑扑的脸蛋，然而只是柔声道：“今天下雪路不好，哪儿也不许乱跑，老实待在这里陪着我看奏简。”
“是！大王！”寒芳笑嘻嘻地从嬴政身上跳下来做了个鬼脸，呵呵笑着跑开道，“我去给你煮茶……”话音刚落，人已没了影子。
嬴政望着她兔子一样消失的背影，苦笑着连连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