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3 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刻骨之爱
雾渐渐浓了，寒气渐渐重了。
嬴义站起身看看雾蒙蒙的四周，说道：“时辰不早了，您该回去了，大王一会儿会寻您的。”
寒芳望了他一眼，缓缓站起身，默默往回走。嬴义遵照礼节跟在身后。月光把二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交叠在一起，似乎变成了一个人。
嬴政一个人坐在廊下，仰望着夜空，看见寒芳走了过来，扫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嬴义，又把目光转回来，淡淡地问：“她走了？”
“啊？哦！走了！”
嬴政有意无意又扫了嬴义一眼，拉着寒芳把她拥进怀里，紧紧抱着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坐着。
寒芳知道反抗也没有用，乖乖地躺在他温热怀里。从雍地到咸阳她也折腾了多天，有些疲惫，渐渐有了睡意。
嬴政低下头，贴在她耳边轻声说：“困了？这些天你也累了，早些睡吧。”说完抱起她进了内殿，把她轻轻放在床上。
寒芳看到嬴政满脸的疲惫，想要安慰他，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看看这是处置吕不韦的诏令。”嬴政递过来一卷丝帛。
“让我看？”寒芳迷惑地看着嬴政，见他点了一下头，迟疑着抬手接了过来。
诏令上清晰地写着：相国吕不韦举人不当，按律当连坐，姑念对国功大，着予免去相位，出就河南封地。
寒芳知道这一役太后赢了，嬴政做了退让。但是史书上记载，终究嬴政还是没有放过吕不韦，吕不韦被贬到封地后，仍是被赐了一壶毒酒了却残生。寒芳对吕不韦突然有了恻隐之心，说道：“太后说的没错，吕不韦对你确实尽心尽力……”
“你闭嘴！不要说了！”嬴政突然勃然大怒，“以后我再也不想听到关于他们两个人的一切！”
寒芳识趣地闭口。她知道他接受不了自己是吕不韦的孩子这个答案，特别是从他的母亲嘴里说出来，更加让他难以忍受。这等于告诉他，他确实不是正统的王室子孙，以往别人的猜忌都是正确的，可是他只有深深道隐藏好自己的空虚和恐惧，将错就错下去。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高高的烛火偶尔跳动一下。
过了一炷香时间。
嬴政在寒芳身边轻轻坐下，柔声问：“你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我刚才说得重了？”
寒芳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她想摇摇头，可还是本能地点了一下头。
嬴政轻轻吁了口气，却突然转了话题：“我知道你寂寞，在宫里没有人能说话，否则我也不会让你随便出宫。”
寒芳略显委屈地点点头。
他想抬手去搂她，她却直接躺在了床榻上。于是他摸了摸她的秀发，淡淡地说：“好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你在宫里就不寂寞了！”
“为什么？”寒芳迷惑不解。
嬴政高深地一笑，缄口不答。他手里摸着她如丝般光滑的秀发，寻思为何着这感觉这样熟悉。
寒芳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挤兑道：“你不说就算了，我也不听了！放到你肚子里沤烂吧。”
嬴政瞅了一眼闷闷不乐的寒芳道：“不是不告诉你，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让你不再寂寞……”说着脑海中却突然想到了母亲的话语，母亲的寂寞。
嬴政的笑容僵在脸上，因为他想起了在哪里曾摸过这如丝般的秀发，那是他的——母亲。
曾经叱咤风云的吕不韦就这样被一份诏令贬到了河南。也因为嬴政的诏令，他的产业全部收为国有。他辛辛苦苦创建的商业帝国就这样顷刻间土崩瓦解。
可是吕不韦似乎并不在意，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别人看来都佩服他的大度和淡然，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欣慰。但是欣慰之余也有那么一些失落。
吕不韦在秦国的势力确实根深蒂固，临行时达官显要、商贾富豪为他送行的人，从城外绵延到了十里长亭。
寒芳对嬴政说抱着来看热闹的心理也来为吕不韦送行，其实她内心深处想再来看看这个最早的官商，也打心里佩服吕不韦的魄力。在她看来吕不韦确实为推动秦国的经济作了不小的贡献，也是历史上值得敬佩的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虽然吕不韦害死了成蟜，可是站在他的立场上，站在历史的角度上来说，他或许并没有错。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永远也不能相认的儿子。寒芳想起这些，对他的仇恨也渐渐化为乌有。
给吕不韦送行的众人看到寒芳与众不同的朱漆马车，就知道是大王身边的红人来了，纷纷让路。也有人纷纷猜测，这个女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封号，没有子嗣，却享受着比任何女人都尊贵的殊荣。
寒芳的考古阅历浅薄，不大懂得这个时候的仪仗礼节，根本不知道自己乘坐的马车是只有贵为太后、王后才可以乘坐的马车。当她下车时，看到众人异样的目光，大惑不解，迷茫地望着众人。
众人看到她的目光扫过来，忙若无其事地低下头，自去谈话。可是等她走过去，又纷纷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背影上。
寒芳浑身不自在起来，她可以感觉到众人的目光并不友好，有羡慕，有嫉妒，有讽刺，有献媚，有讨好。
嬴义也觉出了周围人群的异样，一挥手叫来了一队虎贲军护在两旁，隔离了众人的视线。
凛冽的寒风吹得人衣袂飘飘，吹得路边的衰草沙沙作响，萧条荒凉的冬日情境徒增了离别的伤感。
寒芳走到吕不韦身边，轻施一礼：“相国大人，我来给您饯行。”说着端过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樽美酒。
吕不韦苦笑道：“韩姑娘，我已经不再是相国了。”抬手端起酒杯。
寒芳诚挚地笑道：“可是在我心中，您永远是相国！”
吕不韦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望了寒芳片刻，儒雅地一笑，把酒一饮而尽，略一点头。
吕不韦坐着一辆简易的马车走了，消失在蜿蜒的小路尽头，淹没在荒草枯棘背后。曾经何等的风光，如今却是孑然一身，孤零零冷清清地离去。
寒芳看着马车渐渐成为一个小黑点，太后的话她没有对吕不韦说，她觉得所有的恩恩怨怨随着时间的流逝都会慢慢过去，何必非要彼此伤害？
寒芳送走吕不韦，回宫的路上，专程去了快乐豆坊。
进到院内，几棵光秃秃的桃树静静地立在那里，残败的花草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门框上、窗棂上到处都落着灰尘。房梁上，门楣上有些地方还结了蜘蛛网。有的网已经破损，在寒风中轻轻飘荡。
来了多次，这里再也没有发现浩然来过的痕迹。难道浩然已经不在了吗？还是他不能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寒芳走进豆腐房，屋内也到处是灰尘。她抬头望了一圈，在这里她曾经和浩然相敬如宾，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在这里她曾经和浩然为了生计早出晚归忙忙碌碌；在这里她和浩然、高渐离曾经一起击筑高歌，纵情欢笑……这里洒满了她和浩然的汗水；这里充满了欢笑；也浸透了生活的酸甜苦辣。
寒芳轻轻摸着落满灰尘的石磨，用手指在石磨上写了“浩然”两个字。她慢慢走着，一点一点看着，所到之处她都用手指在满是尘埃的地方写一个字：爱。
嬴义默默跟在她身后，忘情地看着她，清澈的目光中全是理解和关切。
示意嬴义留在院内等候，寒芳走进屋内，抱起那块写满爱的牌匾，看了许久。她想了想，从身上取出短剑，沿着浩然的笔迹，认真地把每一个“爱”字刻在牌匾上。
尽管是削铁如泥的短剑，可是刻着细小的字寒芳还是觉得很费力，刻到最小的一个“爱”字，手腕发酸忍不住手一抖，剑尖划过手指，鲜血立刻喷涌而出，滴滴答答滴在牌匾上，染红了一个个“爱”。
一股钻心的痛从指尖蔓延全身，寒芳扔掉短剑，按着了手指，忍不住喊道：“浩然！”
可是哪里有人回应？她的眼睛已红，手指的痛哪里有心口的痛深刻？看着鲜血从指缝溢出，这才又喊道：“嬴义！”
守在院内的嬴义立刻走了进来：“末将在！”
“快！我的手划破了！”寒芳按着伤口，鲜血还在往外不断地流。
嬴义快步上前，单膝跪下，查看伤口，心疼地说：“怎么弄的？我看看！”低头看见牌匾上的血迹和短剑已经明白怎么回事。
武将都会随身携带刀伤药。嬴义从怀中取出刀伤药小心翼翼给寒芳包扎好伤口，轻轻问道：“疼吗？”他很想把她的手捧到手心暖着，可是想起她的第一声呼喊，他努力克制住了自己。
寒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弯腰拾起短剑，想把没有刻完的字刻完。
“你的手受了伤，改天再刻？”嬴义小声说。
寒芳一边认真地刻着一边认真地说：“不，我不喜欢半途而废，我要做一件事就要把它做完。”本来刻得就很费力，翘起一根受伤的手指就更费力，指尖钻心的痛使她的手不断地颤抖。
嬴义为她执著的神情感动，默默看着她一笔一画用心地刻着。
不一会儿，寒芳的鼻子尖上沁出了汗珠，她的手指也火辣辣的疼，握着短剑的手也抖得更厉害。
终于刻到最后一个字，寒芳停下来甩了甩酸痛的手腕，用袖子蹭了把鼻尖上的汗，休息了片刻，咬牙坚持着想把最后一个字刻完，可是手已经抖得不听使唤。
一旁的嬴义看着严肃认真的她迟疑了一下，咬了咬嘴唇，伸出一只手，有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寒芳一愣，扭头看向嬴义，见他清澈的目光中全是挚诚，她莞尔一笑，低下头看着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嬴义握着她的手稳稳当当地把最后一个字刻完，这个“爱”字比其他的字刻得更深入，更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