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错爱今生
“今生今世都不愿”,太后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一晃险些栽倒,被一旁的寒芳一把扶住。
太后望着嬴政泪如雨下,翕动着嘴唇颤声道:“政儿,我的孩子……”
嬴政把脸扭向一边,踱到窗边,推开窗子,仰望着天空中一轮犹如冰盘的圆月。
月光洒在他的黑色的龙袍上,龙袍上象形的龙纹张牙舞爪地显示着一代帝王不可冒犯的威严。他身后因月光投下的阴影,却显得冰冷孤寂。
停了良久,嬴政淡淡地说:“送太后!请太后回大郑宫!”声音似乎已经被冰雪冰冻,让人陡增寒意。
一阵秋风吹过,寒芳不由自主又打了个冷战,觉得浑身直冒凉气。
太后悲戚地望了嬴政片刻,缓缓闭上眼睛,身体微微晃了晃,又睁开眼睛看了嬴政一眼,黯然转过身向殿外走去。
寒芳看到太后眼神由悲戚转为哀伤,由哀伤转为痛苦,由痛苦转为木然,然后渐渐地变得空洞……又是空洞得毫无生气,没有一丝的感情。她不觉握紧了太后颤抖的手,扶稳了太后不停颤抖的身体。
太后扶着寒芳的手迈着沉重的步子,艰难地出了大殿。
萧瑟的秋风吹来,吹乱了她的头发,丝丝缕缕抚过她苍白憔悴的脸庞。
寒芳发现从大殿内出来的太后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昔日的绝代芳华已经完全不复存在。寒芳忍不住握紧了太后冰凉的手,轻轻唤道:“太后!”
太后木然地瞟了她一眼,似在自言自语,也似在对她说话:“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对政儿这样说?”不等寒芳回答,她又接着说,“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保住吕不韦的命。”
寒芳迷惑地看向太后,不知道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太后继续自言自语:“吕不韦负了我,可我不愿意负他。”语气很平静,平静得没有喜怒哀乐。
寒芳不经意间看到,太后说起吕不韦这个名字的时候,脸上竟有了一抹少女般的柔情,那神情似乎回到了从前。只是这柔情稍纵即逝,立刻淹没在孤寂岁月刻下的皱纹里。
太后的脸上写满凄凉,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凄然地说:“你说得很对,不能做王的女人。王的女人除了孤独寂寞什么也没有。”
寒芳低头不语。她自己的命运又将如何?能逃得出这红墙深宫吗?
太后空洞的眼睛里流下眼泪,苦楚地一笑:“可是,我没有选择。在吕不韦眼里我是一颗棋子;在子楚眼里我不过是一个玩物;在嬴政眼里我是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这些男人都是他生命中重要的男人。可是她在他们心目中呢?寒芳思量着,除了搂紧太后浑身发抖的身体,别的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有嫪毐。”太后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眼睛中有了一点光亮,“只有嫪毐是真心爱我的。他给了我一个女人应有的快乐和幸福,让我体会到作为女人的满足。他曾经对我说过,我是他生命的全部,他为了我愿意做任何事……”她陷入甜蜜的回忆中。
寒芳愕然,傻傻地看着陷入痴迷的太后,心里暗问:如果她知道嫪毐这个无赖真正的面目,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还会不会这样想?
太后的目光中有了迷恋,喃喃地说:“我不后悔,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别人说我****也好,说我不知廉耻也罢,只要我知道,我这一生还有一个男人曾经用生命爱过我,这就够了。”她的脸上有了幸福的红晕,“可是,我不让他谋反,他不听,他说要让我做世上最幸福快乐的女人,可是他现在也死了……”声音又变得悲戚。
寒芳心里一颤,想到这个如此痴情的女人,这个为爱执著的女人,男人的几句谎言就把她变成了最笨最傻的女人,禁不住泪水顺腮而下,背过脸去悄悄擦拭。
太后继续喃喃自语,有些语无伦次:“我知道这世间只有嫪毐是真心爱我的,他谋反也是为了我!这世上他是唯一一个爱我的人,唯一的一个……吕不韦把我当成交易品,子楚把我当成玩物,只有嫪毐对我是真心的付出。只有嫪毐……我这一生知道还有一个人真心爱过我就足够了!足够了……”嘴角上漾起满足的笑容。
寒芳张了张口想说话,但是转念一想又把话咽了回去,此时她觉得还是让太后生活在谎言中,至少可以保留一些美好的回忆,否则这个女人什么也没有了。
二人走到蕲年宫的宫门处。
宫门口的大杨树树叶已经七零八落,只剩下几片稀疏的枯叶挂在枝头。光秃秃的树干被月光投在地上,像个张牙舞爪的怪兽。
太后顿了一下,幽幽说:“如果你能见到吕不韦,替我转告他,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他。”月光下的她面无表情,却隐隐看到眼眸中闪着一点星光。
寒芳心中荡起无限波澜:难道爱得越深就恨得越深?可是她的目光中为何没有仇恨?或许她最爱的人是吕不韦,只是在得不到她想要的爱后,就把对吕不韦的爱全部转嫁到嫪毐身上?
太后走到马车边,突然停下脚步,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说道:“其实这个孩子是谁,我也说不清楚!那一天,异人趁不韦不在的时候强行占有了我,晚上我又服侍了吕不韦,你说政儿是谁的孩子?”
寒芳瞪大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太后。
太后玩狎地望了寒芳一眼,嘴角一扯,轻笑道:“命运捉弄我,我就捉弄世人。世人都想知道他究竟是谁的孩子,我就是要让世人来猜测,猜测这个永远也得不到谜底的谜题!我就是一个****的女人,我就要追求我想要的,别人都不敢做的,只有我敢……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渐渐转成了悲声,惊飞了树上的宿鸟,在寂静的王宫内传出好远。
寒芳泪光莹莹地看着疯疯癫癫的太后,突然想起来一句话: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太后登上马车,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从此这个女人不再有欢乐,不再有幸福,有的只是悲伤和寂寞。或许她连悲伤和寂寞也没有,有的只是一副没有依托的灵魂和空荡荡的躯体……
湖边的柳树在静静地垂着枝条,阴影罩着湖边蜿蜒的鹅卵石小路,远处星星点点的宫灯在黑夜之中闪闪烁烁。
寒芳一个人来到湖边浑身无力地坐下,颓唐地靠在一棵柳树上,抱着双膝,静静看着倒映在水中的圆月,独自发呆。
似乎所有的人都没有错。赵姬没有错,她只是想追求每一个女人都渴望得到的爱情;嬴政没有错,他只是想保住自己的政权;吕不韦有错吗?吕不韦追求的是每个男人都想追求的东西。好像所有的人都没错,又好像所有的人都错了!
那我呢?我有错吗?我追求的是什么?我爱的是浩然,却一直不清不楚地留在嬴政身边,无法离去。
湖面上起了淡淡的薄雾,让人感觉身坠迷雾找不到方向。
寒芳环顾黑魍魍的四周,清冷的月光透过薄雾为整个王宫披上一层如梦如幻的轻纱,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她低头看见秋夜的寒气在枯草上点缀出点点晶莹的露珠,和她脖子上的紫水晶一样。她轻轻把紫水晶从脖子上取了下来,对着月光细细看着,紫水晶默默地折射出月亮的光华。
背后响起脚步声,寒芳转回头一看,是嬴义。她轻轻一笑:“你怎么来了?被人看到不好。”
“我看您送走太后,一直没有回来,不放心,所以来看看。”夜色中嬴义的声音浑厚柔和得像一首优美的音乐。
“坐吧。”寒芳示意嬴义坐下。
嬴义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四周,终于还是端坐在一边。
寒芳幽幽叹了口气。
“您怎么了?您不开心吗?”
寒芳又叹了口气:“唉!心里堵得难受,压抑得不得了!”
“大王对您很好!”嬴义低下头,月光照不到他的表情。
“我觉得我不用对你说太多,你也应该明白我!”寒芳换了个姿势,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说道,“我这人一直都是在糊里糊涂中度过,以前没有天使之泪的时候,拼命想找到它然后回去,现在找到了,因为心里面有牵挂,又犹豫该何时回去……”
嬴义盯着月光下的紫水晶,不可思议地说:“您是说您要回两千年后吗?您说它能带您回去?”
“唉!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让它带我回去?”寒芳唉声叹气地重新靠到树上,枕着手臂,望着被湖面拉长的月影,“我渴望的东西怎么都像这水中月,镜中花,看得到,摸不着呢?”
嬴义低头思索着她的话,停了一下,认真地说道:“我相信您一定会愿望成真的!您对我说过只要不轻易放弃,一切就皆有可能。”
寒芳转过脸望着嬴义诚挚地笑道:“你总是那么会开导人。”
嬴义淡淡一笑:“我听说有一种放灯的习俗,据说可以使愿望成真。”
“哦?”寒芳兴致勃勃地说,“放花灯!——可是哪里去找灯呢?”
嬴义遗憾地说:“今天不行了,改天我给您做个花灯让您放。”
寒芳微笑着说:“谢谢你……”能有一个默默守候在自己身边的朋友真好!可遗憾的是已经不能像在巴郡那样无拘无束。在这王宫禁地,更不敢随意地交谈。
嬴义腼腆地一笑,从怀里取出两个橘子,低下头说:“我托人从巴蜀捎回来的,今天一直带着,只是没有找到机会,我知道宫里不缺这个,我,我……”
寒芳不等他的话说完,一把抢过来,失笑道:“也难为你。宫里的不比你的,和你的不一样。”说着便剥了一个,拿起一瓣放进嘴里,却酸得一缩脖子一挤眼。
“很酸吗?”嬴义轻轻问。
寒芳笑着回答:“不酸,很甜!真的!”此时,她吃着再酸的橘子也觉得心里是甜的。橘子上还有他的体温,在传递着朋友间春天般的温暖。
嬴义笑着低下头,朦胧的月光勾出他完美的轮廓。
寒芳看着手中的橘子皮,灵机一动,从衣服上扯了几根丝线把桔子皮拢在一起,做了一个小橘灯,捧在手里说道:“你看这就是小橘灯,要是有蜡烛就好了!”
嬴义看了看有些粗糙的小橘灯,挠着头想了想,一笑道:“您等着!”转身走到路边的宫灯旁取下里面的备用蜡烛切掉两小截走了回来。
嬴义从寒芳手中拿过橘灯,把蜡烛放在里面点燃,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递了回去:“给您!”
蜡烛在橘灯的笼罩下发出柔和的光,风吹过烛火轻轻地跳动,似乎橘灯已经变成一个有了生命的小精灵,在低低诉说着心中小小的愿望。
两个橘灯做好了,寒芳笑着说:“我们一人一个,放到水里,各自许一个心愿。”
“好!”嬴义笑着接了过来。
寒芳拿着橘灯站起身顺着台阶下到湖水边,蹲下把橘灯轻轻放进水里,许了一个心愿,看着橘灯在水里载着自己的愿望,晃晃悠悠漂向远方。
寒芳转回头,只见嬴义面色凝重地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睁开眼睛,神色庄重地把橘灯放到湖面上。她禁不住好奇地问:“你许了什么愿,如此郑重其事?”
嬴义羞涩地一笑,没有回答。
寒芳撇着嘴嗔道:“不愿意说算了,我还不稀罕知道呢!看你的神情就知道你在想什么!还不好意思说?”
“不是!”嬴义涨红了脸,讷讷地说,“我……我许愿……愿您的愿望成真。”说完窘得头垂得低低的,大手不停地搓着衣襟。
正嘻嘻笑着的寒芳笑容猛地僵住了,她怔怔望着嬴义,眼睛渐渐模糊了。
二人低着头都没有再说话,若有所思地望着水中的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