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第一百四十章 今生无悔
寒芳几乎是被嬴义搀扶着走出的吕府的。她已经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腿像灌了铅似的,一步也走不动。
吕府上下所有的人都一脸的悲戚,却没有一个人哭出声来,他们望向她的目光充满了仇恨,他们认为是大王派她来逼死了他们敬爱的老爷。
寒芳想对他们说:“不是,吕不韦不是我逼死的,也不是大王害死的,我是想来救吕不韦的!”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寒芳迷迷糊糊,怅然若失地被嬴义抱着走向马车。
她把头靠在嬴义宽广的肩膀上,突然觉得好疲惫,好累,很想永远靠在这里不再起来。
嬴义把她轻轻放上马车,寒芳一把抓住嬴义的衣袖,流下眼泪:“不!吕不韦不是我逼死的,真的不是!”
嬴义温柔地笑笑:“末将知道。”
“可是从他们的目光中我可以看到他们恨我,都以为是我。”寒芳捂着嘴,忍不住哭出声来,“我原本是想来救他的,可是我谁也救不了!成蟜我救不了,吕不韦我同样救不了,我真的很没用。”
嬴义很想把她搂进怀里好好安慰,可是又不敢逾越礼数,只好勉强笑着说:“一切都会过去的,大家都会明白的。”他想拉起她冰冷的手,想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可是在众多虎贲军的目光下,他只好强忍着作罢。
寒芳颤抖着,哭泣着。
“向您请示一下,我们现在回咸阳吗?”嬴义小心翼翼地说。
寒芳抹了一把眼泪,答道:“不!去雍地的大郑宫。”她还没有完成吕不韦的遗愿,还没有把玉镯交给太后,她觉得她有义务和责任完成吕不韦的遗愿。
嬴义愣了一下,大郑宫是大王明令的禁地,不允许任何人进出,但是还是抱拳点头答道:“是!”
大郑宫的守卫看见寒芳的车驾仪仗根本没敢阻拦,寒芳的马车大摇大摆,缓缓驶进大郑宫的宫门。
寒芳拿出玉镯,忍不住看了看上面刻的细小的字:无江为冬震夏雪地乃与绝玉。她用手指摩挲着这行小字,这句话确实不通顺,不过吕不韦说得很明白,两只镯子合在一起,就可以通顺地念出上面的句子。
车外,嬴义浑厚优美的声音响起:“禀主人,到了。”
寒芳在嬴义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如此酸软无力过。
嬴义的大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臂。
寒芳知道嬴义只能以这种方式安慰她,鼓励她,她抬手拍了拍嬴义的肩膀,感谢地一笑。
太后正坐在殿内缝制衣服,见到寒芳走进来,她漠然地抬头望了一眼,然后低下头去继续缝制衣服。
寒芳走近一看,愣住了。才几个月不见,太后赵姬的头发里已经夹杂了些许白发,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半晌,寒芳才开口说道:“太后,我受人之托,有一件东西给您。”
太后手里的针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继续去缝补衣服。
寒芳这才看清,太后的手边放着大大小小好几件衣服,小的只是几个月的孩子可以穿,大的也只是三四岁的孩子穿的,每一件衣服的衣角都绣了一个“政”字。
寒芳心里像倒了五味瓶一样,鼻子发酸眼眶已红,双手把玉镯捧了过去,捧到太后眼前。
太后看见玉镯,浑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抖索着站起来,急切地转过身,在柜子内慌乱地又扒又找,嘴里还念叨着:“另一只呢?另一只呢?”看起来似乎有些神经错乱。
寒芳把脸转到一边,咬着嘴唇极力控制自己的眼泪,停了片刻,慢慢走过去,轻声说:“别急,慢慢找。”
太后自言自语道:“怎么不见了?怎么不见了?前几天我还拿在手里看……哪儿去了?哪里去了?……”
寒芳悄悄擦了擦眼角,帮忙一起找,赫然看见玉镯就在太后手腕上,她难过地拉起太后的手,说道:“在这里。”
太后看见手腕上的玉镯,激动地笑了笑:“好了,好了……找到了……怎么会在这里?”她颤抖着手把玉镯褪下,两只玉镯并在一起一看,便僵在原地不动了。
良久之后,太后嘴唇微微颤动,猛然间大喊一声“不韦!”放声痛哭,泪如雨下。
寒芳诧异地拿起两只镯子对起来一看,玉镯上清晰地刻着:
山棱水竭雷震雨天合敢君念
无江为冬震夏雪地乃与绝玉
本来表达浓情蜜意、无怨无悔的诗句,此时读起来却格外的辛酸,格外的揪心,寒芳也禁不住潸然泪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殿内没有掌灯,黑漆漆的,只有清冷的月光照进殿内,将地面照得惨白一片,月光照在两只晶莹剔透的玉镯上,玉镯泛着梦幻一样的光泽,只是上面的誓言更加清晰醒目……
在回往咸阳的路上,不知何时,天空中飘起了蒙蒙春雨,像一阵湿漉漉的烟雾笼罩着、滋润着生机勃勃的大地。
寒芳坐在马车内,仍在不停流泪。她拿出刻着自己誓言的玉簪,摩挲着浩然留下的竹简,望着烟雨蒙蒙的天空,望着春雨中绿油油的大地,黯然神伤。
嬴义随侍在马车旁,时不时看一眼临着车窗的寒芳,偷偷地叹息。
寒芳挑开车帘下了马车,站在细细的春雨中,任凭春雨洒在自己身上,心里无限感伤:原来人生也像这蒙蒙细雨中的大地,需要爱情的雨露的滋润才会显得充满希望,充满幸福,没有爱情的人生就像干涸龟裂的土地,没有一丝生气。而我的爱在哪里?浩然?不能爱;嬴政?不愿爱;嬴义?不敢爱。
嬴义立在一边,濛濛春雨打湿了他英俊的脸庞,也打湿了他的眼神,他的心灵。他的眼眸中满是无悔的目光。
寒芳昏昏沉沉回到王宫,进到蕲年宫,向焦急等待的嬴政讲述了吕不韦自杀的经过。
嬴政默默站起身,立在窗边,面无表情地问:“他真的这么说?”
寒芳同样面无表情地回答:“是的。”
嬴政木然转过身,望向窗外,良久,似乎抬手偷偷擦了一下眼角。
寒芳看不见嬴政的脸,但是可以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身躯和紧握的双拳。可能这个父亲他嘴上永远也不能承认,但是他的心里呢?是否已经承认?
寒芳抬头看看飘洒着春雨的天空,突然想问:这蒙蒙春雨是否也打湿了嬴政的心灵?是否能给所有的人带去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