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8 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言不由衷
夜已深,士兵都已经进入梦乡,只有巡逻的士兵偶尔在营地里走过,营地上跳动的篝火映得巡逻士兵的兵器泛着寒光。
静悄悄的营地上,淡淡的月光洒下,照在寒芳身上。她举目四望,整个旷野都笼罩在一片似雾非雾的朦胧中。朦胧的月光下,她脖子上的紫水晶折射出微弱的光芒,一闪一闪像萤火虫的光亮。
寒芳感觉到自己的头晕晕的,恍然似在梦中。为何又有了心悸的感觉?这感觉和那个月夜如此的相像。月光透过云层,水银般泻向大地,照在地上反射着刺眼的光,水晶淡紫色的光芒和月光交相辉映,也越来越强,把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难道水晶要发挥魔力吗?寒芳惊慌失措地用手捂住了脖子上的水晶,心中呐喊道:不!我不要回去,我要等浩然回来!我要留在这里等浩然!她弯下腰不愿意让月亮的光芒照射到紫水晶。
身体阻挡了月亮的光华,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宁静。她慌乱地站起身往营帐跑去,想要躲开无处不在的月光。
脚下一滑她险些跌倒,踉跄着跑回营帐,连连喘息,握着水晶的手心已经出了汗。
帐外不远处,一道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随着她身影的消失,那目光也变得暗淡无光。
夜里,寒芳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她忽地一下坐了起来,迈步出了大帐。
寒芳出了大帐刚一抬头,就看见秦煜正站在帐外望着帐门,不觉吓了一跳。
“您要去拿哪里?”秦煜生硬地问。
“我……我……”寒芳一阵心虚,“我没事出来透口气。你怎么还不睡?”
秦煜直直望着她,片刻垂下目光,平静地道:“如果您现在离开营地会很危险。”
寒芳心里一惊,原来他已经洞悉了我的想法?索性道:“我不要回咸阳,不要回到你们的大王身边!我讨厌那里!”
“只有那里是最安全的!”秦煜面无表情地说。浑厚的声音在空旷的营地里久久回荡。
寒芳倔强地说:“那我也不回去!我要去找浩然,就是死也要去!”
秦煜的身躯微微一颤,抑制着自己的情绪说:“您这样做,只会使更多的人为救您而无辜枉死。”
寒芳知道他所言不差,心里咯噔一下,内心咒骂道:都是该死的嬴政!都是因为他!一股怒气陡然从胸中升起,咬牙道:“那我不管,别人的死和我无关!以后谁的死都和我无关!我再也不管别人,我要为自己活着!我要去找浩然!”
秦煜像个木偶一样站着,一动不动,目光无力地看着地面。
寒芳看了看月光下脸色苍白的秦煜,一咬牙抬腿就走。
秦煜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有力的大手紧紧攥着。
寒芳被这力道拽的猛地转回了身,怒道:“你干什么?”
“您不能走!”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秦煜嘴里一字一字蹦出来。
寒芳去掰他的大手:“我不管,我就要走!你放手,好疼哦!”他的大手握得她手腕快要断裂,疼得她眼泪快要流了下来。
秦煜目光闪烁地望着她,缓缓松开了手。
寒芳咬咬牙转身就走。
“我奉大王令护送您回去!”身后传来他浑厚的声音,“如果您真要走,请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寒芳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愤怒地转回头望向秦煜,却猛地浑身一震。
月光下,秦煜单膝跪在地上,双手高高举起自己的佩剑,低垂着头。
“你!”寒芳心里一痛,眼泪顺着两腮流下,“你这是干什么?”
秦煜高举着长剑机械地说:“我的责任就是保护您的安全,如果不能护得您周全,就是死罪。”
寒芳愣愣地看了他半晌,气得一跺脚飞奔着回了营帐,举起几案上的书简,一卷一卷狠狠地摔在地上,发泄胸中的郁闷和压抑。
帐外,秦煜缓缓站起身,怔怔看着营帐,一动不动,像一尊铜铸的神像。
天亮后,寒芳在几千名秦军的护送下缓缓往曲沃城进发。
她掀开车帘向外看看,朝阳在空气中映射出五光十色的幻彩,幻彩中的秦煜和士兵显得那样的不真实。
寒芳微叹一口气,索然缩回身子,坐在马车里,独想心事。
一路上,寒芳没有说一句话。秦煜随侍在一边,多次欲言又止。
休息时,寒芳坐在一条小河边的大石头上,接过秦煜呈上来的鹿皮水袋,喝了几口水,望着欢快流淌的河水出神。
她弯腰拾起一块圆圆的鹅卵石,拿在手里把玩着,心想着,自己曾经也是一个有棱有角的人,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是否也让人生的风波和无奈磨去了棱角?变得似这块鹅卵石一样光滑?
寒芳自嘲地一笑,扬手用力把石头扔进小河里。
秦煜立在身后也望着河面发呆。片刻,他仰起脸向远处眺望,看到一队秦军正浩浩荡荡行过来,不由又看向寒芳。
寒芳似未察觉。
待队伍行近,果然不错,最前面就是寒芳专用的豪华马车,秦煜躬身低声道:“娘娘,大王的迎接队伍来了。”
寒芳心里一紧,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腰上的那片竹简。
马车行到近前,驾车的正是赵高。
赵高进到临时营地,看到寒芳忙跳下马车,一溜小跑过来,恭敬跪下:“奴才给韩姑娘叩头。”
寒芳似乎没听见似的把脸扭到一边,对他不理不睬。
赵高低着头偷偷瞅了寒芳一眼,又重重地叩了一个头:“奴才奉大王令,前来迎接您到曲沃。”
寒芳挑着眉,望了望蓝天上的朵朵白云,又望了望清澈的小河,依旧没有说话。
赵高跪在石滩上,也不敢起身,偷眼求助地望着秦煜。
秦煜躬身上前赔笑道:“您看,时辰不早了,也歇息得差不多了,是否……”话没说完,就看到寒芳翻着眼睛瞥向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寒芳白了秦煜一眼,转回头望着地面,赌气地道:“我何时需要听你指挥了?”
秦煜一愣,急忙跪下,惶恐地道:“末将不敢……”
寒芳看着秦煜惶恐的模样心如针刺,觉得既无趣又心酸,索然无味地站起身,淡淡地说:“走吧。”
秦煜小心地站起身,垂手跟在身后。
寒芳快步走到了豪华马车前面,准备上车。
赵高一溜烟跑过来,像条哈巴狗一样跪伏在车边,献媚地说:“奴才恭请您上车。”然后如踏脚石一般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寒芳低头看了一眼,厌恶地绕到一边,双手一撑上了马车。
赵高跪在地上,脸色比茄子还难看,半晌才迟钝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去驾马车。
秦煜跨上战马,长舒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跟着马车,时不时望望马车,然后又垂下眼睑,似有所思。
寒芳静静躺在宽敞的马车里,眼睛盯着车顶,一动不动,活似一个木雕。
走了两日,马车进了曲沃城。刚一进城就听到城内欢声雷动,寒芳好奇地从马车内探出身子张望。
空地上,正在进行蹴鞠比赛。比赛也没有局限于人数,成百上千的人在争抢一个鞠。围观者更是成千上万,欢呼声、加油声、呐喊声惊天动地。
场中央一个人格外醒目,他和其他士兵一样,光着臂膀,认真抢鞠。蒙恬和几个护卫跟在他周围,一抢到鞠就传给他,这个人正是嬴政。
嬴政此时又得到鞠,他脚下带着鞠,巧妙地闪躲过士兵的重重围堵,飞起一脚,鞠进壁垒。周围观战的士卒欢声雷动,兴奋地将头盔往天上抛,每个人都是笑容满面。
嬴政笑着向周围的人群挥手示意,突然看到了路上停着的马车,张望了一阵,面露欣喜,向马车用力挥了挥手。
寒芳缩着身子回到车内,淡淡地说:“走吧。”
赵高正伸着头笑呵呵地望向场内,听到寒芳的吩咐,忙敛了笑容,驾着车子到了行宫。
马车停稳,赵高麻利地跳下车,再次跪伏在地上,恭敬地说:“奴才恭请韩姑娘下车。”
寒芳站在车上,耷拉着头看了看趴在地上的赵高,讽刺地一笑,抬脚踩着赵高的背下了马车。
赵高伏在地上,觉得背上一沉,知道是她踩着自己下了马车,一阵窃喜,立刻又敛容爬起来跟在她身后进了行宫。
行宫内,早有宫女准备好了洗澡水。
寒芳坐在浴盆里,愣愣看着自己水中的倒影。
以往她喜欢坐在浴盆里看自己俏皮的面孔,然后自己对着倒影做鬼脸,而如今水中的她为何显得如此憔悴?
她轻扯嘴角想笑一笑,却发现这笑容是如此的勉强。她抬起手去摸水中的自己,当指尖触到水面的时候,水面扩散出一圈波纹,水中的笑脸顿时变得扭曲,像是在哭。十年了,十年过去了,曾经天真烂漫的面孔经过岁月的洗礼变得无奈,变得忧虑。岁月可以使容颜改变,可以使心境改变,唯一不变的是那份执著的情感。
寒芳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沉入了水里,久久不愿意出来。
旁边的两个宫女四目对望,面面相觑,却没有人知道她的泪水已经和浴盆里的水混合在一起。
寒芳沐浴更衣,洗尽仆仆风尘,换了干净的衣服,缓步走到殿外。
嬴政背着手正站在院内天井中等候,看见她出来,眼睛一亮,抢步上前:“芳,你回来了……”
寒芳先是一愣,继而面无表情的跪倒在地:“叩见大王。”
“芳!”嬴政痛呼一声,焦急地走上前,伸手扶起她,迫不及待地想把她揽进怀里。
寒芳闪身躲开,恭敬地垂首站在一边。
嬴政看着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痛苦地皱了皱眉,握紧了拳头仰起脸望着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芳,我……”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寒芳垂着头一动不动,好像一个木偶。
“芳,你瘦了,憔悴了许多。”嬴政认真地看着他,关心地说,“我知道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谢大王关心!”寒芳垂着目光,脸上木然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心里却一颤。
嬴政如同大冬天被人泼了一盆凉水,兴奋喜悦瞬间变成了失落彷徨,黯然说:“你一定累了,先好好休息吧,我回头再来……”
“是,大王!”寒芳蹲身行礼。
嬴政伸出一只手臂在空中虚扶住她,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话,勉强笑了笑,转身离去。
寒芳看着嬴政离去的背影,久久地望着空洞洞的大门,泪水突然夺眶而出。
寒芳转回身,赫然看见,秦煜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