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6 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鸳梦重温
地牢内阴暗潮湿，但生活用品一应俱全，靠墙的书架上搁着一卷卷书简，落满了灰尘。
寒芳抱着膝靠在墙角，回忆着下午的一幕，回忆着那张明媚的脸孔。那张脸孔的主人分明就是浩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假如世上有面貌相像之人，怎会如此的像？那神态、那眼神、连那走路的姿态都是一模一样！可那如果就是浩然，为何他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就漫不经心地走开，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浩然真的没有死？他还活着？这不是梦吧？寒芳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脸，一股钻心的疼痛迅速扩散到神经末梢。她开心地拭了拭眼泪，从床榻上跳下来，兴奋地在地牢内来回地走着。原本抱了必死之心的寒芳，心似乎也突然间活了过来。
也不知道白天黑夜，也不知道在这里关了多长时间，寒芳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醒着没事就抱着肩膀靠在墙壁上独自想心事。
浩然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当初为何突然离开？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想起浩然看到自己隐藏的一丝惊讶的目光，寒芳开心地笑了。只要他还活着，其他的事对她来说就都不重要了。
寒芳回忆起甜蜜的过去，又甜甜地笑了。
寒芳正回忆着过去，牢门“咣当”一声打开，郭开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寒芳抬头看了郭开一眼，目光落在郭开身后一个修长优雅的身影上。
他袍服胜雪，一尘不染；他的脊背有些单薄却挺得笔直，好似白杨树一样挺拔俊秀，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他玉琢般的面孔上毫无懒散和傲慢，带着旁人少有的意气风发；他的眼睛像天山的泉水一样清澈透明，但是为何眼眸里有淡淡的忧郁，忧郁得让人心碎。
寒芳怔怔看着，看着这张朝思暮想明媚的脸，心中既激动又兴奋。
浩然却把脸扭到一边，环顾着地牢，似乎对她视而不见。
郭开顺着寒芳的目光往后看了看，“嗯咳！”用力咳嗽了一声。
寒芳目光一闪，回过神来，望向郭开，不经意眼角又瞟向浩然。浩然只是左顾右盼，心不在焉地反复看着地牢的屋顶、地面和墙壁。
郭开背着手，在地牢内来回走了两趟，隔着木栅栏嘻嘻一笑说道：“你还真是挺管用的，国书一递交给秦国，秦王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寒芳苦笑一下，就连自己也没有想到原来在嬴政的心目中自己的位置这样的重。她低下头望着地面，余光看到浩然背着手走到一边，盯着牢门仔细在看。
郭开仰着脸，扁了扁嘴道：“我们大王又改了主意，准备用你再把邺地换回来。”
寒芳挑挑眉不置可否。
“可是，这次秦王好像不肯答应。”
寒芳淡淡一笑，欲言又止。
郭开继续说：“我们主上说了，如果秦国不愿意交出邺地，就要把你斩首向秦国示威。”
寒芳心里一颤，转过脸看着郭开，又望向那修长挺直的身影。浩然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在他的面前，就是牢房厚重的铁门。
寒芳敛回目光，对郭开茫然道：“你对我说这些，有何用？”
郭开用舌头舔了舔满口黄牙，嘿嘿一笑道：“本相是想来问问你，有没有办法让秦王交出邺地？”
寒芳垂着眼睑淡淡地说：“我没有办法，杀不杀我也随便你们。”她了解嬴政，嬴政已经向赵国妥协了一次，他怎会让赵国再次威胁？
浩然的身躯似乎轻微一颤。
郭开略显遗憾地说：“那我就救不了你了。可惜！”说着摊开手耸耸肩，又望了她一眼，“你再想想，有办法了告诉我。”说完转身往外走。
浩然闪身给郭开让路，临出门时，似乎不经意间回头望了寒芳一眼，然后加快脚步匆匆离去。
郭开和浩然走后，寒芳抬头看看屋顶。
不见天日的地牢中，寒芳只能通过每天看守送饭的次数来判断时间。每送够三顿饭，她就会在地上画一道，此时地面上已经画了整整五个“正”字。
寒芳从那匆匆的一瞥中，看到了浩然的一丝不安和担忧。直觉告诉她，浩然没有变，至少对她没有变，他的冷漠一定有难言之隐。
寒芳无聊透顶的时候就打一套拳，练练瑜伽，过着暗无天日，不知道何时到头的日子。
又在地上画了整整一个“正”字，又过了五天。
寒芳这天刚练完瑜伽，盘腿呼吸吐纳，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公子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奉相国命，来提人犯。”
这声音好耳熟，寒芳侧耳倾听，只是听不太清楚。
“哦？可有令牌？”声音略近，稍微清晰些，应该是狱卒的声音。
“我这里有令牌，请查验。”吐字清晰，语调优雅。
寒芳已经听出来，声音就是他！
一阵出奇的安静之后，寒芳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接着牢门打开，白影一闪，进来一个人。
真的是浩然！
“芳！”浩然刚进入地牢就激动地呼喊。
“浩然！”寒芳扒在栅栏边，将双手伸出栅栏。
浩然手起剑落砍开铁锁，一步跨了进来，紧紧抱住了寒芳，既心疼又歉疚地说：“芳，你受惊了，我来晚了……”
“浩然！”寒芳抱着浩然，止不住地哭，感觉像在做梦。
浩然紧紧搂着她，不停地哄着：“芳，不哭，不哭……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寒芳依在浩然怀里，泪水像泄了闸的洪水难以控制：“浩然……我以为，我今生再也见不到你……”
浩然凄凉而欣慰地一笑，再次用力抱紧了她。片刻，他突然想起来说：“我们得赶快走，否则就前功尽弃了！”话音落，抱起寒芳出了大牢。
寒芳搂着浩然的脖子，他的脖子冰凉如玉，炎热的天气，他的身上一滴汗也没有，凉津津的，身上淡淡的百合香气让人陶醉。
浩然心无旁骛，只想带着她迅速离开地牢，到达安全的地方，沿着地道飞快地走着。
寒芳低下头看到两边横七竖八的十几具尸体，竟然没有一个活口，全是一剑毙命。她第一次发现浩然下手也会这么狠，不由望向浩然。
浩然瞥了一眼地面，严肃地说：“我不杀他们，怕走漏风声……我怕救不了你。”
“嗯，我明白。”寒芳轻轻点头，把头靠在他单薄的肩上。这肩膀虽然单薄但是依然温暖，令人觉得踏实。
浩然边走边说：“嬴政出兵了，声言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就马踏邯郸城。”如此情形之下，他的声音仍如高山流水，沁人心脾。
“哦！”寒芳点头，依旧望着浩然比阳光还明媚的脸。
“但是，我今天刚听到消息，赵军将领李牧以八万精兵在平阳、宜安附近大败秦军，赵国和秦国正式决裂，赵王随时有可能杀你祭旗，报复秦王，所以你十分危险，必须尽快离开。你出去后往上党走，王翦在那里。”
“好！”寒芳随口应着，含笑望着他。
浩然边走边交代：“城外有人接应你，你连夜走……”
也许是感觉到了什么，浩然突然低下头，他看到寒芳含笑望着自己，也微微一笑，这笑容比月光还美，还迷人。
顺利出了地牢，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满天的星光犹如夜空中点缀的宝石，璀璨夺目。
浩然把寒芳轻轻放进早已备好的马车，架着马车朝城门驶去，趁夜出了邯郸城。
寒芳扶着座前扶手，看着浩然的侧影。这么多年不见，浩然已经完全没有当初的稚气和天真，俨然是一个俊秀清雅、温和如玉的翩翩君子。
他还是那一身简洁宽大的雪白布衣，他修长的身影宛如一尊优雅洒脱的白玉雕像，洁白无瑕，一尘不染。
皎洁的月光洒在他似雪的白衣上，他周身上下全是白色的光晕，夜空的明月在他的面前也黯淡无光。
“浩然，你当初为何突然离去？”寒芳突然问。
浩然一怔，欲言又止，用商量的口气说道：“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嗯，可以！”寒芳轻轻应着，没再追问。她觉得原因已经不重要，从浩然的眼神中她已经知道他还像以前一样深爱着她，这已足够。
浩然如释重负，轻快地挥起鞭子打在马背上，清脆的鞭子声在空旷的野地里久久回荡。
寒芳抬头看了看满天的繁星，愉快的心情使她几乎忘了是在逃命，举手一指笑道：“浩然，你看！星星多美！多亮！”
浩然优雅地抬起头望了一眼，情真意挚地道：“是呀，真美！真亮！”
“多希望还像以前一样能够每天晚上静静地看星星。”寒芳喃喃自语。
月光下，浩然俊秀的脸庞神色一闪，明亮如星的双眸变得忧郁黯淡。
到了郊外。
皎洁的月光下，一辆马车正在旷野静静地等待。车上的人听见马蹄声，一跃跳下马车，正是秦煜。
秦煜伸头张望，借着月光看见浩然架着马车飞奔而至，放心地一笑，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马车行至近前，浩然一拉缰绳：“吁！”马车缓缓停下。
浩然跳下马车，把寒芳从自己的马车抱到秦煜的马车上，叮嘱着说：“从这里一直往西南走，就能到上党，王翦的大军驻扎在那里。”
“嗯，明白！”秦煜应着，去整理缰绳和龙套。
浩然看着秦煜整理完毕，恋恋不舍地看了寒芳一眼道：“你们快走吧。”
“我们？”寒芳正准备坐到车里，听到浩然的话，又转回身来，诧异地问道，“浩然！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浩然淡淡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寒芳一把拉住了浩然的手，焦急地说，“浩然,你留在这里太危险！我要你和我一起走！”
浩然反握住她的手，柔声说：“不行，我现在不能走。”寂静的深夜，声音如水。
寒芳握紧浩然的手，探求的目光望着他，不解地问：“为什么？”
浩然只是含笑望着她，没有说话。
秦煜静静走到一边，抬头望向夜空，又低下头看着地面，漫不经心地用脚尖蹭着地上的小草。
“可是你偷了令牌，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寒芳脑子飞快地运转，迅速分析。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浩然的嘴角仍然挂着淡淡的温和的笑。
寒芳搂着浩然的脖子,像以前一样撒娇乞求道：“浩然，我们一起走吧。你留在这里我不放心，赵王知道你救了我，会杀了你的。”
浩然宠溺地笑着，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并不说话。
这眼神还是那样令人陶醉，这怀抱还是那样亲切温暖，这微笑还是那样充满宠溺，只是眼睛深处似乎隐藏着淡淡的忧郁和哀愁。
寒芳搂着浩然，把脸贴在他的怀里，他身上淡淡的百合香让她心醉神迷。她充满渴望地说：“浩然，我们走吧，天涯海角哪里都好，我们走得远远的，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谁也找不到我们，我们再也不回来，我们还一起看星星、数星星……”
浩然的眼中波光一闪，微笑着望着她，像以前一样耐心听着她说话。
“好不好？浩然？”寒芳痴痴地追问。
“现在不行！”浩然微笑着柔声拒绝，嘴唇在微微颤抖。
“为什么？”寒芳难过地闭上了眼睛，他以前从来没有拒绝过她。
“原因我将来再告诉你，好吗？”浩然的声音像春风，像流水，可是嘴唇颤抖得更厉害。
“可是……”
不等她把话说完，浩然用手轻轻按住了她的嘴唇，声音更轻柔地说：“芳，你先听我说。”他迫切的目光注视着她，“你现在很危险，必须赶快离开这里，现在这种情况，你只有回到秦国才会安全……”
寒芳打断问：“那你呢？”
“我？”浩然目光一闪，微笑着柔声哄道，“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你听话！先走，好不好？”
寒芳听着柔柔软软的话语，如沐春风，心都醉了，喃喃道：“浩然，那我等你，我在豆坊等着你……”
浩然微微一愣，勉强笑道：“好。”眼睛里还是纵容，嘴角边还是宠溺的笑。此时，他的眼眸中、心里，全是她、只有她。
“浩然，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要对你说。”寒芳突然想起自己的心愿，略带羞涩地说。
“什么？”浩然认真地问。
“我……”寒芳欲言又止，满面羞涩地垂下头，“我……我回到咸阳再对你说……”嬉笑着把头藏进他的怀中。
浩然目光闪动，纤长的手指轻轻捧起她脸，理了理她微乱的头发，温柔地抚摸着她娇媚的脸庞。
寒芳望着浩然充满柔情的目光，近得可以触到他的呼吸，心跳突然加快。她静静望着浩然，然后微笑着缓缓闭上了眼睛，她等待着，等待着这期待多年的时刻的到来……
浩然嘴角挂着沉醉的笑，慢慢把头低了下去，快要接触到她红唇的时候，突然停住了，他炽热滚烫的唇深深吻住了她的额头，这一吻似乎用尽了他全部的感情。
寒芳缓缓睁开眼睛，有些失望。她依偎在他的怀里摸了摸额头，又摸了摸嘴唇，羞涩地低下头，扫眼看到不远处的秦煜，她微微吐了下舌头，俏皮地仰脸望着浩然。那神情似在告诉他：差点忘了身边还有个人！
“该走了，不能再耽搁了。”浩然微笑着哄道。
寒芳撅着嘴撒娇，还是舍不得放手。
“乖，听话，快放手！”浩然轻轻掰开芳的手，招呼秦煜，“秦兄，可以走了。”
秦煜低着头走过来，也不看二人，直接跳上了马车。
“浩然，我等着你。”寒芳的声音难舍难分。
浩然明媚的脸上始终挂着宠溺的微笑，抬手一拍马背，骏马开始起步。
寒芳拉着浩然的手依旧不断地重复：“浩然，你一定要保重。我等着你，我在咸阳等着你，我在豆坊等着你……”
浩然被寒芳拉着跟着马车走着，突然伏在她耳边说了三个字，说完后，眼睛红红的。
“啊？浩然，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寒芳茫然地问。
浩然宠溺地一笑，没有回答，抬手在马背上用力又是一掌，骏马加快脚步，他却停下了脚步。
“浩然！”寒芳看着自己的手慢慢从浩然修长的手掌、指尖滑出，想要抓住，却再也抓不住。
浩然站在原地，深情地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泪水突然夺眶而出。
寒芳看着那个白玉似的身影越来越小，慢慢地变成一个小白点，眼前也模糊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