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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何为猿粪(1)


  (1)

  桑无焉抱着毛公仔发呆。

  “他刚才肯定是喝多了。”程茵说,“所以胡言乱语,你别想入非非。”

  “哪怕知道可能是玩笑,听见他要娶我也是很高兴的。”桑无焉的笑有点凄凉。

  程茵看了看手机上的日期:“别忘了明天你要回家去一趟。”

  桑无焉转头看到钟摆里显示的天日。后天是父亲的生日。

  后来,在墓地给父亲上香的时候接到吴迂电话,桑无焉才想起来忘记联系他了。

  “前天你去哪儿了?”他很担心。

  “我碰见一个朋友,他有事情就拉我走了。”

  “哦。”

  通话暂停了一会儿,吴迂问:“你在哪儿,听起来很开阔?”

  “我在钟山给我父亲上坟。”桑无焉回答。

  “真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打扰你。”

  “没事,已经三年了,当时再伤心如今都淡了。”桑无焉站在墓碑前说,看到桑妈妈一样一样地将带来的水果和百合花摆上去。

  “什么三年了?”桑妈妈转过头来责备,“明明就是两年,你看你这孩子的记性。”

  桑无焉拿开话筒,说:“我指的是第三个年头了。”接着才又将电话放在耳边。

  “无焉,我开车去接你和伯母?”

  “不用麻烦你,我们叫了车子。”

  挂电话的时候,桑无焉轻轻说:“谢谢你,吴先生。”

  吴迂一愣,“吴先生”三字已经表示了桑无焉委婉的拒绝。

  桑妈妈问:“谁的电话?”

  “你常提的那个吴迂。”

  “他是个不错的孩子。”

  “妈—”桑无焉一边和她说话一边为父亲上香。

  “妈妈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赶快找个好归宿。经过你爸爸的事情我现在什么都想开了,只要懂的珍惜你、能养家,就什么都好了。”

  “妈,你都算职业女性了,还说什么养不养的,我又不是赚不了钱。”桑无焉笑。

  “当然还要身体康健。”

  又不是等着他做苦力,桑无焉想,正要说的时候,又听桑妈妈喃喃念叨:“不然要是一个人去了,剩下另一个太孤单。”

  路上,桑妈妈又说:“这个小吴真的不错,相貌堂堂,虽然老家的家境不好,但是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小孩才最知道珍惜,职业好,赚得起钱,脾气好,待人很和善的。”

  桑无焉又笑:“你刚才不是才说什么都不重要吗?怎么又开始列条条框框了。”

  桑妈妈转头对着女儿:“当然还是不能嫁个让你受苦的,而且你知道自己性子急,就得找个脾气好的,不然两个性格坏到一起整天就砸锅扔瓢了。”

  桑无焉顿时闪过苏念衾气急败坏的样子,立刻就想笑,老人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多。

  与母亲分手后,桑无焉答应她一会儿回家吃晚饭,然后,她抽空去商业区买点东西。

  路过一家精品店的时候,她看到橱窗里的一套情侣装。乳白的粗线针织毛衣,穿起来很温暖的样子,毛衣是纯色的只有简单的麻花状的绳纹,开衫样式后面还有可爱的帽子,胸前的扣子是原木的。

  桑无焉想象苏念衾穿着它显得很居家的样子,有点发愣,嘴角不禁微扬。

  “嘿,007小姐。”有人在后面叫。

  她正纳闷,居然有人在街上这么称呼对方的。

  一转头,发现竟然是彭锐行在叫她。这位彭家的公子正泊好他的宝马,搂着一位美女的细腰要进咖啡厅。

  “007居然让他的邦女郎在这里一个人逛街?”他又将那个称谓套在她身上,已经有奇怪的目光聚拢来,搞得桑无焉很尴尬。

  彭锐行笑吟吟地走来,给女伴说了两句话,让她先进去。桑无焉看到他银色休闲西装外套里面是一件淡粉色的衬衣,扣子只扣了一小半,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膛,格外养眼。桑无焉不太情愿地惊叹,居然第一次见到能这么衬粉红色的男人。

  他是一个充分了解自己长处的男人。

  “彭先生,我姓桑,桑无焉。”桑无焉几乎哀求地让他把自己的姓名记住。

  “哦,无焉。你的那位护花王子兼未婚夫呢?”他嘻嘻笑。

  “他不是我的未婚夫。”桑无焉纠正。

  “你这是在给我暗示?”

  “什么?”

  “女人在刻意否认自己有未婚夫的时候,是在给对面的男人一个暗示。”

  桑无焉无话可说。

  彭锐行说:“我想请你吃一个冰激凌。”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童心未泯未尝不是件好事,而且我知道对面公园里有家很美味。”

  “你为什么总是……”桑无焉有点无奈地皱眉。

  “因为我对苏念衾爱上的女人很有兴趣,想研究研究,为什么他要选你而对我那个美若天仙的姐姐看都不看。”

  “彭先生,我想,其一,苏念衾几乎算是盲人所以他当然看不到令姐的美貌,其二,苏念衾他不是我未婚夫,那天只是和你们开玩笑的。”

  “哦?我认识他也有一两年的时间了,可从来没发现他会开玩笑。何况还是拿你开自己玩笑。”

  桑无焉说:“你觉得他说我是他的未婚妻,可信程度有多高?”

  彭锐行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桑无焉然后得出结论:“确实不太靠谱。”

  桑无焉沮丧:“人家说旁观者清,不过你说话也忒诚恳了点。”

  彭锐行失笑:“不过要是你家有个亿万财产,这事情就有可信度了。”

  “这个是白日做梦。”

  “那还剩下一种可能性,”彭锐行说,“那男人爱你爱得发疯也说不定。”

  桑无焉真正苦笑一下:“不可能。喜欢估计过去是有的,爱倒是谈不上吧,你说要发疯那是更不可思议了。”

  彭锐行听到桑无焉后面的话,挑高了浓眉:“你说苏念衾不爱你?那我就更得研究研究了。”

  桑无焉耸了耸肩。

  “走吧,走吧。吃点东西,反正不耽误你太久,而且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我不会让你少块肉的。”

  她本以为彭锐行说要请她吃冰激凌的话,好歹也是开着宝马去哈根达斯了,结果没想到他就在路边冰柜买了两个可爱多。

  “你可真抠门。”桑无焉摇头,和彭锐行一人拿着一个草莓甜筒在草坪里的小路上走。

  “这叫情趣。”彭锐行纠正。

  她不时四处看。

  “你看什么?”

  桑无焉掩饰说:“你女朋友呢?”

  “她是我的……秘书,我已经让她先回去了。”

  “你家是不是有一打美女都是秘书助理?”

  “无焉,我请个美女做秘书就不对。苏念衾的那个秦特助,美得跟天仙似的都应该啊。

  “你别在我面前一口一个苏念衾的。”她听着难受。

  “男人的醋你也吃啊?”

  “……”

  过了一会儿,桑无焉又警觉地四处看。

  “你在找什么?”

  “没。”她怕苏念衾突然又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然后做出什么惊人举动。

  桑无焉正要从十字路上穿过去,找对面的椅子坐。

  倏然,一辆自行车猛然冲过来,眼看就要从背后撞上。“小心!”彭锐行眼疾手快,将桑无焉护住,拉过来躲过车子,却又因为失去重心两人一起磕到旁边的槐树干上。

  桑无焉的额角擦破了厚厚一层皮,鲜血渗出来。

  他有点心有余悸地吹口气:“两次见你都这么冒失,估计那苏念衾过去被你折磨得够戗。”

  桑无焉有点不好意思。

  彭锐行看到她额头的伤,拿出手绢准备替她擦擦:“得去医院看看。”她戒备地往后一缩,躲过他的动作:“谢谢,我自己来。”

  彭锐行看到她吃痛的脸,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苏念衾正在分公司的会议室里开会,他下周就要回总部,所以得做一些安排。

  小秦在做笔录。

  外面另外一位秘书敲门进来说:“苏先生,总部的销售科打电话来找您。”

  “说我开会。”苏念衾回答,示意会议继续。

  三分钟后:“苏先生,TORO的彭小姐来电话。”

  “说我开会!”苏念衾又一次隐忍地重复。小秦一边翻资料一边想,老板的耐性提高了。

  再过了三分钟:“苏先生,TORO的彭先生……”

  “说我开会!!”苏念衾有点不想再忍。

  那位秘书看到苏念衾阴森的脸色,有点怵怵地继续小声说:“彭先生说有位桑小姐出车祸了让您去一趟。”

  苏念衾倏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砰”的一下应声倒地。

  (2)

  “我只不过擦了点皮,还要在这里等什么。”桑无焉坐在急诊室的板凳上。

  彭锐行神秘地让桑无焉将手机关掉,笑笑:“我刚才救你一命,顺便帮我做个实验。”

  “什么实验?”

  “验证苏念衾对待爱情的态度有多迅速。”彭锐行一边说一边对刚才的电话进行解释。

  “你怎么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桑无焉头真的开始痛。

  “看着你很痛苦的样子,帮你一个忙。也是帮我老姐一个忙,让她趁早死心。”彭锐行看了看表,“过了十分钟了。你一会儿可以冷静地观察他的表情,从而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乎你。”

  听了他的话,桑无焉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期待。

  十分钟,

  二十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前来就诊的人来来去去,苏念衾一直没有出现。桑无焉的心开始慢慢地低落下去。

  “走吧,”桑无焉终于有点绝望地站起来说,“不过,还是谢谢你。”她从未想过彭锐行是如此可爱的一个人。

  彭锐行说:“再等等吧,这个时段堵车很严重的。”

  桑无焉摇头,与其在这里等待宣判不如先行离开,不去面对那个残忍的结果。她一直都喜欢逃避。

  这时,彭锐行接到电话。

  “喂—”

  “彭先生。”苏念衾竭尽全力地抑制住颤抖的声音说:“你至少应该告诉我是哪家医院。”

  彭锐行一拍脑壳,他把这个给忘了。

  “无焉。”他一转身去叫桑无焉,却发现人去椅空。

  方才苏念衾接过电话时,电话已经挂了。彭锐行没有说清楚,又打的是公司座机。苏念衾一面让小秦查询本市所有医院收容的车祸伤者,一面找彭丹琪打听彭锐行的手机号码。如此耽误了半个小时。

  稍许之后,苏念衾像风一般地赶到,在走廊上碰翻了多个送药车。

  彭锐行垂着头,对他解释了一翻,心里在琢磨苏念衾会不会给他一拳头。没想到苏念衾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揉着额角说:“没事就好。”惊慌的神色还未完全褪去,残留在上显得格外憔悴。

  车到了医院外面的交通主干道上,苏念衾被吓得苍白的脸色还未恢复。小秦看到人行道上的女子,说:“是桑小姐。”

  苏念衾立刻直起身体:“停车!”还没等车停稳,他就直接开门下去。

  “苏先生,这是路中央,危险!”小秦急忙大喊出声,也来不及制止。

  苏念衾恍若罔闻,径直走了几步。

  “无焉—”他喊。

  旁边车道上冲过来的一辆皮卡立刻紧急刹车,轮胎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司机红了眼,从车窗里冒出头来骂:“走路长不长眼睛!”

  桑无焉听见动静一转脸便看到车流中那个面色苍白的男人。

  “苏念衾!”她几乎是尖叫,“你不要动!”

  苏念衾听到她的声音,更加确定了前进的方向,继续走过来。

  “叫你不要动!”桑无焉焦急地喊,即刻从栏杆那里翻过去,躲过一辆出租车一把拉住他,紧紧拽住,然后小心翼翼地带他回到路边。

  “你!”桑无焉急极,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你知不知道会死人的!”她恼怒。

  苏念衾第一次没有和她对怒,却忽然柔和地笑了,伸手摸到她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颊:“能听到你活蹦乱跳地骂人,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桑无焉一怔。

  他的脸上在微笑,但是嘴唇却因为慌乱而惨白,手心全是冷汗,而且在禁不住地微微发抖。他不是为刚才自己的生死,而是仅仅由于彭锐行的那个恶作剧的电话。

  他们捉弄了他,他不但没有一点生气,反倒很庆幸,庆幸桑无焉完好无损。

  桑无焉有点内疚地将脸埋在他的掌中。

  “对不起。”她忍不住道歉,然后依恋地磨蹭了一下他掌心的纹路。

  “你的额头……”苏念衾感觉到她脸上贴的一块纱布。

  “刚才擦破的。很小很小很小的伤。”桑无焉带着他的手指去摸了摸。

  (3)

  小秦从下一个路口下车,然后步行过来。

  “谢天谢地,我以后再也不敢在车上叫桑小姐这三个字了。”小秦说。

  桑无焉替苏念衾对小秦说了声抱歉,不好意思地笑笑。

  苏念衾还在留恋她头上那块贴着纱布的伤,指腹在上面反复轻轻地摩擦,完全不顾这是在上下班高峰的人行道上。

  从那一刻起,在旁边的小秦才发现原来苏念衾竟然也能做一个异常温柔的男人。

  他说:“无焉,你知不知道你对我很重要?”苏念衾的话与喇叭和发动机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在灰尘扑面的环城干道边。此刻车流汹涌,行人却很少。

  桑无焉突然被他感动了。

  但是她却强迫自己在他的温柔包围下冷静下来,然后问:“比余微澜还重要?”

  苏念衾的手即刻僵冷在她的额前,许久都不知怎么开口说话。

  那个场景,好像又回到三年前,她问:“要是我和余微澜都掉到河里,只能救一个,你先救谁?”

  他们两绕了好大的两个圈,本来以为过去这么多个日夜彼此都成熟了,可以完全接纳对方,结果临到最后才发现还是在原点。

  桑无焉垂下脸,淡淡地说:“我要回去了,家里有事。”她答应了桑妈妈要回家吃饭。

  苏念衾忙说:“我……我们送你。”

  “不用了,你忙你的。”然后她强装笑脸朝两人告别。

  李露露劝她说:“其实能做他心中占第二重要地位的女人也不错。”

  桑无焉回家把话说给程茵听。

  程茵火大地说:“什么第二不第二的,胡扯!”桑无焉知道,程茵不是对李露露有意见,让她真正生气的是另外那个人。

  所以睡觉之前,程茵还不忘骂了一句:“TMD苏念衾,什么东西!”

  第二天,几家电台联合起来办一个关于城市的话题。总监说请来一位A城的著名主持人,桑无焉觉得会不会是聂熙,于是还没到上班时间就跑到电台去,结果不是。

  桑无焉有点失望。

  从一件事之后,她和聂熙之间远不止前辈与后辈的关系了。

  后来过了很久,在一次交流会上她又见到了聂熙。

  聂熙当时看见她连问:“你俩怎么样了……”还有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晚上,桑无焉接到她的电话。

  “我不好意思当面对你说,我很后悔我当时对你讲的那些话。我好像是一个罪魁祸首让你们分散了这么久,也让念衾痛苦了这么久。”

  “不是的。这怎么能怪你。”

  聂熙在无线电的另一头苦笑:“因为我那么直白地告诉你,我是有私心的。所以我内疚。哪知无论是没有了余微澜还是失去了你,他依然不会选择我。”

  “那么熙姐,你觉得我们俩相比谁比较幸运呢?”桑无焉轻声问。

  聂熙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做你。毕竟你还有机会,而且说不定只是你误会了,也许他已经忘记她了。”

  桑无焉笑得有点落魄:“只要他爱上一个人,或许是敢于在别人面前承认他爱她,那么就绝不是误会。他就是那样的人。我们都知道。”

  他从不骗她,也不会说些匪夷所思的花言巧语来讨她欢心,好像在他看来做不到的事情就不应该承诺。但是后来,桑无焉才发现被爱的人骗其实是件很幸福的感觉。

  而苏念衾不是。

  因为有余微澜,所以苏念衾对他的过去只字不提。这是他最喜欢的一种回避方式。

  电话的最后,桑无焉问:“她还好吗?”

  “你说念衾?”

  “不。”桑无焉立刻否认,她从不敢再打听他的任何消息。

  聂熙显然明白这个“她”是谁了:“很好,丈夫从生死线上躲过一劫,更加恩爱。她是个有本事的女人,本来一个支离破碎的家现在被她打理得不错。”

  当她昨天再次在苏念衾面前提到余微澜的名字时,苏念衾竟然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

  额头上摔出来的伤,其实并不轻。她当时第一回尝到什么叫头冒金星。又去医院换药,这次改贴了一块小一点的OK绷。再次路过那家精品店的时候,桑无焉掏干了钱包,忍痛将那套情侣毛衣买了下来。那个店员很热心地说:“要是男朋友穿上不合适的话,可以拿回来换的。”

  桑无焉苦笑,也许它永远只有被自己挂在衣柜里的命运。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将脸贴着毛衣,它是羊毛与兔毛混纺的所以触摸起来感觉很好,很像苏念衾为数不多的温柔神色。一想到他,不知不觉间,桑无焉又落下泪来。

  他们都不懂,但是她知道。倘若苏念衾说爱那便是爱,那种爱是尾生抱柱,可以海枯石烂;若他说不爱,那真的就是不爱。但是对余微澜的这个事情上,他总是一再回避,怎么不让她难过。

  晚上她带了桑妈妈做的水煮鱼回去,放在微波炉里弄得热气腾腾地给程茵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