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帆的信，一封接一封地送到了定隆城里，送到第三封的时候，我正在雪若阁里。
这几日，除了在自己的房间之外，剩下的时间，我都在雪若阁里。
其实连我自己都诧异，为什么萧炫变成了这副样子之后，我内心对他的深恶痛绝，竟然一点一点地泯灭了。
展夕轩来过好几次，每次却都是站在雪若阁的门口，他并不进来，只静静地看一会儿，看到我没有事，才默默地离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魂梦相逐的关系，呆在萧炫的身边，哪怕他人事不知、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与意识，只是呆在他的身边，我竟然有着说不出的恬静与心安。
我勾着嘴角，虚弱地笑，也许……我的心，和与我魂梦相逐的萧炫一样——一起死去了。
我抱着貂儿去找我的哥哥——萧瑟，他显然知道我这些天的反常举措，神色分明有着掩不住的激动，与担忧。
我看着他的脸，良久，勾出静静的淡漠的笑。
“大师兄。”我坚持着这些年以来习惯了的称呼，也许是这些天内心翻卷了太多次，此时此刻，我的心底居然平静无波了。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静静地笑，看着萧瑟的脸，细细回想我与他的初见，“初到紫烟山的时候，我不停地哭闹，死活都要回落城、回程家……是你告诉我，我如今所受的寂寞、所受的痛苦，都是为了日后更加长久的相聚。”
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那个年仅十一岁、稚嫩无辜的女孩子，她孤零零地站着，举目无亲。
“那个时候，虽然苦，虽然痛，可是至少……至少我还有希望在——我还会希望着回落城，回程家，那里有我温婉善良的娘亲，有我亲昵无比的手足。
“可是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落城于我，不过是一座空城，就连……就连全天下于我，也不过是一片荒芜。
“大师兄，你说……说我该怎么做……你怪我变了，怪我不再单纯天真，怪我想尽了办法要对付你们萧氏，可你有没有想过……有没有想过，我不仅不是程家的孩子，我更不是你们萧家的子嗣！我……姓薛，我姓薛啊！”
萧瑟彻彻底底地怔住，他大约从没有见过我这么绝望的表情吧？又或者是，他从我的字句间、从我的语气里，听出了我的挣扎恐惧，听出了我的歇斯底里？
他快步过来，双手颤抖着，握住我的双肩，沉默着看了我良久，从胸腔里呼出长长的一声怅叹，把我拥进了怀里。
我微微扬起脸，嘴唇凑近他的耳朵，“大师兄，我不再是只会对着你撒娇、对着你哭闹的澈儿了。你忘了？那个澈儿……她，早就死了。”
他的身子，明显地震了一震。
我轻笑了笑，阖上眼，眼眶干涩，再也挤不出一滴泪了，“大师兄，你还不知道吧？我……活不了多久，我只能活二十年……程家那场大火，其实早就烧死我了，如今的我，之所以活着，就是为了、只是为了……复仇。”
拥着我的那个人，双臂倏然收紧，萧瑟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
我不知道自己对萧瑟说了多久，说到我嗓子沙哑，抑或，浑身力竭为止。
我只知道，我是被展夕轩抱回房间的。
一路上，他的双臂稳如磐石，却在把我放到床榻那一秒，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疯了一样地摇晃着我的身子，清雅的嗓音走了调，听进我的耳朵里，居然像是带了慌乱的哭音一样，“澈儿、澈儿……你醒醒，醒醒，我不要你死！”
我在心底笑骂，我哪里死了？
我不过是累了，太累了……想要好好睡一觉罢了。
我对大师兄萧瑟说的话，不知道展夕轩听到了多少，只是在我从萧瑟的怀抱里挣开来那一秒，看到了展夕轩煞白着脸，站在我身后数步外。
他的脸色惨白，全然没有半分血色了，我咧了咧嘴角，想要对他笑一笑，身子却不受控制地直直往下跌去。
——————
醒来时，坐在我身边的人自然是展夕轩，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就连我睁开眼了，都不肯转开视线去。
我笑，嗓子里火烧火燎一样的干涩，眼睛下意识地朝桌案上的茶盏瞄去，展夕轩立刻会意起身倒水。
倒完了，他却并不给我喝。
我挑眉望着他，他的眼眶微红，几乎让我以为他哭过。
我动了动干涩的唇，嗓子沙哑，笑道，“怎么？我不过是睡了这么一小会儿，居然有人让我家轩轩受了委屈？”
我说得不甚正经，眉眼里，都是满满的促狭之意。
也许是和萧瑟达成了共同意见之后，我的心底终于有一块大大的石头落了地，此时此刻的我，终于有心情和展夕轩像在暖园时一样顽笑了。
只是，展夕轩竟然不笑。
他甚至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清秀的眉眼，似嗔非嗔的神色，看得我没出息地心神一乱。
他用那双好看的玄墨色眸子瞪着我，好半晌，才骂道，“你这个笨蛋……明明有病为什么讳疾忌医，就算是……就算是踏遍天涯海角，我偏不信找不出良药来医！”
他先是气恼，说到后来，竟然变成了掩不住的慌乱。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抓住了我的手，紧紧的，死死的，生怕我突然消失了一样。
觑着他的神色，我突然就觉得轻松起来，甚至可以无所谓地挑挑眉，对他说着不痛不痒的话。
我勾着唇，笑道，“怎么，后悔跟我这个短命鬼私定终生了？”我歪着头想了想，笑得愈发明媚，“展夕轩，你现在后悔，可还来得及。”
“什么短命鬼！”展夕轩神色一变，恼怒地打断了我的话，“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我吐了吐舌，低低嘟囔一句“本来就是”，眼角瞥见他神色不善，只得把原本高昂的语调降低下去。
我就着展夕轩的手，一口一口喝着温热适口的清茶，忽地抬起头来，朝他笑得明媚如花，“怎么样，我给大师兄提的那个建议怎么样？你都听到了不是么……会支持我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