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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晚间用完膳,果然有人请程洌过薛广利的书房一叙。

我赤着脚跳下床榻,“哗”地打开窗户,朝经过的程洌笑道,“公子好运气,我家叔父说……他要把自己的宝贝女儿许给你!”

程洌还没有说话,接腔的,是跟在薛广利身边的贴身管家。

年老的管家慈祥地听完我的淘气话,笑了,“小姐玩笑呢,我们家老爷儿子倒是有几个,千金女儿嘛,却是一个都没有的!”

我吐了吐舌,脑袋往回缩了缩。

老管家又笑了,“看得出,老爷他很疼爱小姐,若是小姐说要给这位公子找个佳偶,我看……咳……”

我会心地偷笑,觑着洌哥哥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了,这才连连摆起手,“你们忙,你们忙……”

老管家应了,笑着引洌哥哥往前走,我想了想,盯着洌哥哥的背影,朝着老管家叫道,“管家伯伯,替我告诉叔父,是他答应给我哥哥找佳偶的,若是安平找不到,他可要亲自跟着我去落城找!”

老管家回头,看了看洌哥哥的脸,再看看我梗着脖子喊的样子,会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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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如预期一样进展。我蜷在榻上,窗外夜色沉沉,万籁无声,屋内静得我甚至听得见自己的呼吸。

西彦鞑子玷污了我的洌哥哥,还在他的身体上留下无法磨灭的烙印,他是如此骄傲敏感的性子,容不得别人半分施舍,那么,我就不要那些混蛋的施舍。

薛闻景是我的父亲不错,更重要的是,他和我一样——我们,都欠程家的。

我愿意为程家的复仇大业而死,至于他,我只想借他的声名,试一试。

程洌回来的时候,我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来,影影绰绰地看到一张放大了的秀逸脸庞。

“洌哥哥……”我迷糊着开口,揉了揉眼,慢慢恢复了意识,“薛广利他……怎么说?”

程洌静静地看着我的脸,秀逸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正是他这副没有表情的表情,让我慌了。

“他没答应?”我睁大眼,“不会的,他根本就是有反心的!薛家如今是砧板上的鱼肉,反不反都是一个死,他没道理不试一试的!”

我揪紧身边男子的衣袖,忽地又松开来,“我去找他……我去找他!薛闻景尚且要弃城私逃,我不信他薛广利会一直平安无事!”

我急不可耐地站起身来,难以置信,白天薛广利的种种反应都让我难以置信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浑身直颤,薛闻景下落不明,如今,薛广利就是我全部的希望了。我的嘴唇克制不住地微微哆嗦,“我去找……”

衣袖却突然被人从下方扯住,微微紧一紧,再加上那句轻得像叹息一样的话语,生生将我的所有动作一并震住。

程洌抬了抬眼皮,右眼眼角的蝶就挑了挑,幽潭般的眸子盯着我的脸看了一眼,再移向我的手,他紧紧锁住我的左手,嘴唇动了一动。

“他答应了。”

我呆了一呆,眨了眨眼,一时没有明白他的话。

“不过——薛闻景欠程家的,薛广利不欠……他,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要我……娶薛家随便一个女儿就好。”

我一怔,忽地明白过来,气得跳脚,“薛广利脑子错乱了么?不是说薛家历来都只有儿子没有女儿么,哪来的女儿让哥哥——”

我的话突然截住,脸色一下子煞白。

怔怔地呆住,手指僵硬地抬起来,慢慢地、慢慢地,点上自己的脸,“我……他是说……娶、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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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觉得,屋内更静了。静到,我想要屏住自己的呼吸。

程洌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一泓秋水般的眸子,眼角的蝶静静的,如同栖息在茧里一般,“你放心,他脑子糊涂,我可不会由着他发疯。”

我讷讷,几乎失语,“那……怎么求他发兵?”

“谁说一定要求他?”程洌连眼皮都懒得抬了,眼角那只蝶扑闪扑闪翅膀,像是要飞起来了。

我慌了,生怕神色淡漠的他也像那只蝶一样突然消失不见了,“不求他……我们当真要用西彦的士兵?我们、我们一定要把这群豺狼引到落城去?”

“落城里的那个人,也未必比豺狼好多少!”

“可是——”

程洌的眸子突然扫过来,目光锐利,像是一把利刃一样刮过我的脸,“不然呢——要我听你好叔父的话,再把你娶回程家的门里?”

我气急败坏,怒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呵。”程洌突然冷冷地笑了,嘴唇动了一动,最终却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我直勾勾盯着燃着的蜡烛看,每落下一滴烛泪,我的心就跟着颤一下,想了好一会儿,咬牙,跺脚道,“不行——我得去找薛广利理论理论,分明是彼此互相利用的事,他凭什么要挟我们!”

这次,程洌的眸子,是彻底地深不见底起来了。

“要挟——”他低下头,低低喟叹,声音像是浸了水,听到耳朵里潮湿着,湿淋淋的,“如今……想要任何人嫁给我,怕都得用要挟的招数了吧?”

我自知失言,揪着衣角,窥伺着他的脸色,一张脸皱得苦不堪言,“洌哥哥,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往他身边挪了挪,“我给薛广利的管家说那些话……是为了,激薛广利跟咱们一起去落城……我绝对没多想……”

他垂着眼帘,半晌没说话,长长的睫毛映着烛光,羽扇般的暗色影子落在秀逸的脸上,勾勒出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软塌塌。

我咽了口唾沫,他太安静了,我习惯了幼时那个与我又笑又闹的洌哥哥,我甚至……习惯了这几日以来那个骄傲易感的程洌,此时此刻的他,安静到让我害怕。

我正手足无措,揪着自己的衣角,他突然抬起了眼皮,朝我笑了一笑。

他那张秀逸无比的脸上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厉色了,就连幽潭般的眸子都一下子清晰起来了,眼角那只蝶动了动,再动一动,破茧而飞了。

“澈儿。”他终于肯喊我的名字了,“你……也嫌哥哥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