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洌的神色看不出是何情绪，只眼角的蝶看起来愈发狰狞了几分，他很是亲厚地握着薛文的手，手上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居然还能言笑晏晏，“薛统领还不知道吧？这位——不只是你的什么堂妹，还是……你们堂堂太子的妃子。”
薛文的脸色果然微微变了，只是不知道是因为程洌的话，还是他手上的力气。
他讪讪地收回手，连看都不敢再看我一眼了，程洌朝我瞥过来，神色不豫，斥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退出去！”
我被西彦士兵护送着，或者说是看押着，回到了马车里。
倚上车厢厢璧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弯下腰，控制不住地呕了起来。五脏六腑里似乎充斥了满满的厌恶，不把它们一点一点都吐出来，我非窒息而死。
到了静允，是卯时，拔营启程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酉时了。
负责我饮食的士兵端来的一尽食物，我一概碰都不碰，不是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而是一看到任何吃的就忍不住地想要吐。
戍时，程洌来了。
一定是听了士兵的汇报，淡淡瞥了一眼我动都没动的食物，眼角那只蝶又开始变得妖艳了，“怎么，想绝食么？”
他的声音说不出的讽刺，听到我的耳朵里，又是一阵恶心。
我阖了阖眼，张开来，毅然决然地看回他的脸，“求你了……帮帮我……”
我把左手伸出去，诚恳甚至是哀求地看着他的脸，“砍了它吧，我受不了，受不了……”
程洌的眼角跳了跳，那只蝶又像是要振翅飞起来了。
“呵！”他冷笑一声，声音突然就更冷了，“也真亏你……想得出这么省事又省力的办法！”
虽然这么说着，他却随手丢过来一把尖刀，我一时也没多想他明明武艺高强，为什么还要随身携带着尖刀，一把抓过来，想也不想地往自己的左手手腕上剁。
程洌脸色终于变了，一伸手，狠狠把刀子打落，又急又怒地朝我吼道，“疯子，你这个疯子！”
我也恼了，抬起头不管不顾地对他吼回去，“我是疯子？你才疯了，你会把溆哥哥害死的知不知道！”
我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角，连蜷缩在角落里呜咽的貂儿都无心管了，“你要杀萧御我不管，你要杀萧炫我不管，你就是灭了这个天下生灵涂炭我都不管，你不能……毁了程家！”
“知道父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么？他说要我为程家报仇，他说他不信自己的儿子会成为叛投他国的家族罪孽！”
我咬着牙，恨恨地瞪着他的脸，“你叛不叛国我不管，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溆哥哥害——”
“他不会死的。”
程洌突然打断了我的话，眼角那只妖艳的蝶忽然间安静了，就连深灰色的眸子都平静了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我的脸，一下子泯灭了所有的戾气，“他不会死的。”
“右贤王不是……”
“就是因为是右贤王去了，所以，他才不会有事。”
我呆了一呆。
程洌看了看我一口都没动的食物，看了看蜷缩在角落里低低呜咽的貂儿，最后，又看了看我撸起袖子露出的半截左臂，突然笑了一笑。
那个笑容，说不出的奇异，与自嘲。
“你知不知道，这个世上……有些男人，是不喜欢女人的。他们喜欢……相貌清俊的男子。”
我的嘴角狠狠抽搐一下。
我已经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孩子了，他的话虽然含蓄，我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我目光一凝，盯住他右眼眼角那只蝶，我的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身子几乎抖得像是瑟瑟秋风中的落叶。
“你看。”程洌抬起清瘦的手掌，骨骼清奇，手指细长，点住自己的右眼眼角，“这个东西……就是男宠的标志。”
我瞪大了眼，死死地盯着他的脸、他的眼、他的手，就是不去看那只妖艳的蝶。眼睛瞪大，眸子涨得生疼，可是这样……至少不会有眼泪掉下来。
我和他就这么静静地、诡异地对视了几秒，我再也忍不住了，撕心裂肺地“啊”了一声，心底所有的愤恨，悲伤，与羞耻，齐齐涌了上来。
我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直到浓烈的血的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我恨不能自己的下唇就是西彦右贤王那个混蛋，我就可以拼了浑身的力气，把他咬碎咬死！
我咽下一口血水，眸子瞪得极大，却也已经开始慢慢朦胧起来，身子僵硬了好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我慢慢地爬起来，爬过去，拥住了瞳孔上那个影影绰绰了的男子。
“混蛋……”我几乎咬碎了牙齿，指甲更是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肉里，“混蛋，我要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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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居然再也不恶心了。
哪怕程洌不再要求我伸出手来，我也会步履盈盈地走过去，唤一声“叔叔”或“堂兄”，摊开我的手掌，用薛闻景的名义，知礼识度地套着近乎。
那个时候，我从不看坐在一侧的清瘦男子，不想看，也不敢看。
静允境程洌不知送了多少金银珠宝，薛文薛统领才肯放了行，他捂着自己肿得高高的手腕，愤恨却又畏惧地看着程洌跨上马，过境而去。
到了安平境时，我扯住当先一步的程洌的衣袖，示意他我可以做到。
北萧西部边疆诸境中，安平境离薛闻景驻守的定隆最近，薛家人也最多。我换了素净的衣衫，除去了脸上的浓妆艳采，素面朝天地接受薛家人的目光凌迟。
所有的挑剔目光，在看到我掌心的那朵莲花时，一下子烟消云散，湮没下去。
我用一曲舞，换来了安平境的出入特权，为程洌省下了不计其数的珠宝珍奇。
——其实，也确实没有那么难。
名义上，我们不过是从西彦来的商队，运了上好的药材，要经过北萧西部边疆诸境，运到陪落去。
所有人，都是一副商旅的打扮，程洌思虑周详，万无一失。
薛闻景早已被天成帝萧御下了旨先行擒下，薛家任何一个人，对萧氏皇族，恐怕都再不会尽心尽力。
哪怕，他们可能已经看得出，我们，根本不是什么经营药材贩卖的商旅。
